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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讨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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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出殡落葬,宴客毕,人陆陆续续散了,府里也算是安静下来。
穆昂双亲亡故,自不必再丁忧,只择了日子便打算动身回永州。
清晨送菜的便从角门那儿进来,那边恰好连着厨房,一趟一趟送下来也便宜。皎皎跟着踅过来,钻入厨房与厨娘唠起嗑。
她不像那些闺阁长大的小娘子,自来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对谁都能聊上几句,停灵那会不得空,这会子闲下来了,一有空便往厨房里钻,来得勤了,厨房的人甚至送菜的都对她有印象。
张婶说起近日一桩抓奸轶闻,“那夫人与婆母不请自来,伯府开门见客,也不好拂了她们的面,那夫人也不客气,拉着婆母便入了那小娘子的闺房,你猜怎么着,原来她那夫君也在呢!”
众人都笑作一团,送菜的小子进来,恰见皎皎倚在灶台边上,一张粉娇面笑得红扑扑的,不由得心头一颤。
“菜、菜都在这了……”
皎皎闻言转过头来,瞥了眼低眉顺眼的他,又朝地上那堆菜肉扫了一眼,直起身款步过来,问他:“昨日让你送两斤栗子,可有送来哉?”
小子连连点头,不敢看她的脸,只红着脸将一袋子栗子递给了她。
皎皎从袋子里摸出一把栗子来,外壳坚硬爆满,略有些粘手,便满意地点头,从荷包里掏出十几枚铜板来,“你看这些够不够?”
那小子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乍见一双腻白纤细的手伸了过来,耳根子都烧透了,只战战兢兢伸出双手接过,“够了、够了。”
皎皎瞥见他耳朵泛红,便轻声道了声多谢,又慢悠悠挪到灶台边上去了。
待那小子一走,厨娘们便都围了上来,笑得不怀好意道:“你没见着那小子,见了你头都不敢抬?”
皎皎剜了她一眼,满不在意道:“说啥呢,还勿快来帮我剥壳嚜?”
厨娘闭了嘴,搬来把凳子坐下来,用小刀一撬,便把那栗子壳割出一道小口,拇指用力一挤,那金黄饱满的栗仁便弹了出来。
皎皎将裙裾拢在膝上跟着坐下来,另拿出把小刀依葫芦画瓢剥了起来,怎知这活看着容易,真正做起来却不轻松,刀子割下去的力道不能过大,亦不能过小,她划拉好几下才割出一道口子,便用手指一剥,却只剥出了一小片,壳又粘手,甩都甩不下来。
张婶剥了三四个,一扭头,见她还抿紧嘴唇,跟那一个栗子较劲呢。
“苏小娘还是休息去吧,这哪里是您能做得来的?”
皎皎终于把壳抠干净了,只把栗仁往篮子里抛,又摸出一颗栗子来道:“一回生二回熟,张婶勿要看勿起我囖!”
“哪能呢?”张婶说完一顿,又好奇道,“您弄这么些栗子,是想做什么?”
皎皎手上忙活着,头也不抬道:“做栗糕。”
“栗糕?那是怎么个做法?”
柳婶一边切肉一边蹙起眉道:“栗糕……好生熟悉,我想起来了,大郎也爱吃这个!”
“是吗?”皎皎眉梢一动,抬起那双乌黑的眼仁来。
柳婶道是,“错不了,我在侯府二十年了,我记得,大郎幼时挑食,温夫人便想方设法让他多吃点,还经常过来给他做栗糕吃呢!”
说到这时突然意识自己嘴快,又紧紧闭了嘴。
皎皎趁机又问:“温夫人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柳婶点头,“那是自然,温夫人出身高门,性情温良,待我们这些下人亦是宽厚,只可惜……”
一转眼,见皎皎一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登时又摇摇头道,“不说了,都是往事了。”
皎皎也叹息一声,低头又剥起栗子壳来,嘴里呢喃道:“大郎常年在外,如今更是孤苦伶仃的,我不过是新入门的小娘,未必能帮到他什么,待会我便多做一些,也给他送过去吧。”
几日观察下来,柳婶也省的她是心地纯良的,便点了点头。
剥了半个时辰,总算把那两斤栗子剥好了,皎皎头回做这种事,圆润的指甲都给弄劈叉了,虎口处更是被刀柄磨出了水泡,一碰便火辣辣地疼。
然而她并不在乎,只按陈妈妈教给她的步骤做起来,忙活了一晌午,才做了一蒸屉来,虽然是头回下厨,可毕竟有张婶几个帮忙,看着倒也差强人意。
她尝了一个,味道刚好不甜腻,就是卖相上稍显逊色了点。
她分了些给大家,又装了两个食盒,一个想带回去给她娘和禄儿吃,一个准备送到前院去。
恰好正是进小食的时辰,于是便先走到垂花门前,她唤住了守门的婆子道,“劳烦妈妈将这盒糕点给大郎送去,就说是厨房做的糕点,要他忙碌之余也吃几块垫垫肚哩。”
那婆子因上回打盹受了罚,一见到她便不耐翻起白眼,“大郎最厌这种甜腻腻的糕点,你不知道吗?”
皎皎知她趁机刁难,却含笑问:“妈妈来府上有多久啦,一直都在这个值上嚜?”
婆子话刚到嘴边,又嗤道:“小娘问这个做什么,反正来得比你早就是了。”
“那是当然,厨房里的柳婶在侯府也有二十年哉,勿知你在值可有比他长?”
婆子恨恨瞪了她一眼,又知人好歹也算半个主子,与她这等下等人不同,若回头她一告状,自己反倒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接过食盒踅出垂花门去。
皎皎也没再逗留,扭过身便往自己院里走去,准备沏上一壶清茶,将剩下的栗糕一起分吃了。
到了暮食时分,所有人依旧围坐两桌,穆昂端坐上首,眸色冷淡,其他人依旧噤若寒蝉,除去碗筷轻击发出的细微声响,再闻不出一丝气声。
皎皎端着碗,眼仁却频频往主桌上瞟,见他没有丝毫反应,不由得狐疑,那婆子是把那盒偷藏了?还是他压根没有吃?
因为心不在焉,手上的动作也缓了不少,直到众人碗筷落下,她才惊觉自己落在最后一个。
穆昂拿茶水漱口,一壁拿手帕掖干水渍,一壁斜乜着目光望过去,见她缩了下脖子,低头拨着碗里的饭,仿佛一只猫儿。
他嘲弄地勾了勾嘴角,端起茶盏轻呷起茶来。
穆程坐在他右手边,将他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又转眸朝颖娘递了递下巴。
颖娘自上回被他罚过一次,至今心有余悸,见穆程递来眼神,便跟着抬起眸来,眸光刚落到他那张冷峻的脸,下一刹,他冷冽的声线便响了起来,“有事?”
“没、没有……”颖娘连连摇头,又将头低了下去。
“二弟,”穆昂把眸光调向穆程,“上回你不是说有意行军入队?刚好眼下顾将军征兵,明日你就去吧。”
穆程上回不过敷衍应付,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慌乱起来,忙搁下茶盏道:“大哥,父亲刚去世不久,小娘体弱,我又怎敢一走了之?还是容我多待些时日,待家中安定下来,我再去也不迟啊。”
穆昂长睫半掩,摇了摇头道:“随你。”
一时沉默了下来,颖娘暗暗掣紧穆程衣袖,兄妹俩交换了眼神便起身告辞,余下的人也纷纷告辞离去。
穆昂转过眸,见她这才艰难咽下最后一口饭,漱完口,又重新端起一盏茶,凑到嘴边抿了一口。
“晌午栗糕是你做的?”
皎皎乍然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却见他不知何时已走了到她身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喉咙中的茶水猛然一呛,她手忙脚乱地搁下茶盏,又障袂闷闷咳了起来,须臾,那张脸便胀得红透了。
另一边,刚走出不远的穆程听到动静,赶紧用胳膊肘碰了颖娘,眼神朝身后扫了扫,颖娘立马会意过来,两人又鬼鬼祟祟踅到门边往里偷瞧。
见花厅内的身影似乎有些暧昧,两人都止不住睁大了双眼。
皎皎咳了好半晌才平复了气息,怯怯地抬起眸道:“是、是我……”
穆昂瞥见她手上的伤,提起嘴角嘲讽道:“自作聪明。”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皎皎急忙追了上去,紧紧攥住他的袖口。
“放手。”他咬着牙道。
皎皎身子一抖,又缩了回去,见他没有再动,便深吸一口气道:“我是自作聪明,但事到如今,我也弗怕告诉你,其实我并勿想留在建京……”
穆昂转过身来扫了她一眼,见她咬着那红馥馥的唇,似有些难堪地垂下眼眸,停顿片刻才道:“我虽是您名义上的小娘,可我并未与老侯爷有过……您若勿嫌弃我,我愿意跟你去永州,为奴为……”
话音未落,却听头顶讥诮的哂笑声传来。
穆昂那双墨瞳翻涌起阴寒戾气,语气也颇为不耐,“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你?”
皎皎鸦睫轻颤,眼里笼着一层薄雾,沉吟片刻,才自嘲地弯起嘴角,“您自是勿缺奴婢使唤,是我需要你嚜。”
穆昂眉骨微挑道:“何解?”
她觑了他一眼,又匆匆敛下眼皮,缓缓道:“从小我娘便教我,女子当以夫主为天,老侯爷一走,我已无有倚仗,所以……所以……”
他替她接口,“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皎皎抿紧唇,算是默认。
他转着手中的扳指,心不在焉道:“你打错了主意,我并非慈悲人,亦不贪图美色,说句难题的,只要我想,多少官宦争先想往我床榻上送人?”
皎皎却迎上他的眼,直言不讳道:“我虽弗晓得官场之事,可既是官宦所赠的美妾,您敢安心受用嚜?”
穆昂未料她竟如此大胆,只转眸紧盯着她,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起来。
皎皎垂眸避开他吃人的眸光,不轻不重道:“我自然无特别之处,但我有一点,旁人未必能比得过我的。”
他被她勾起一点兴致,眸光掠过她尖尖的下巴,“说。”
“忠心,”她说完一顿,又道,“只要您肯容我,除非他朝您弃了我,否则,我一日为奴,终身只忠您为主,如违此言,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