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天下有病人终成眷属》疾风过岭

13、13

　　过了早高峰，咖啡店里的人终于少一点了，张梦尧脱下手套跟店长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在休息室吃了点店里的临期蛋糕。

　　吴桐雨又发了道题过来：【学长，你确定这道选A吗？我怎么算不出来。】
　　张梦尧：【确定。你再算算吧，实在算不出就先放着，我现在在忙，晚上再帮你看。】

　　回完，张梦尧又点开顾逸的头像。
　　顾逸：【有个事问下你，挺急的，你看到回个电话给我。】
　　张梦尧犹豫几秒，打了个语音过去。

　　“喂，顾逸，什么事？”
　　“你看班群了吗？我发了个文件。”
　　“嗯，看到了。贫困申请，怎么了？”

　　顾逸沉默片刻，最后说：“梦尧，我说这话可能有点不合适。但是你应该知道吧，贫困申请的名单是保密的，我觉得你可以填一个，除了辅导员，没有人会知道的。你要是想申请的话，现在填一下，我递上去，时间快截止了。”

　　张梦尧的指尖蹭了蹭手机侧面的按钮，然后他说：“算了吧。”

　　通话陷入沉寂。

　　良久，顾逸才重新开口：“梦尧，我就是……”
　　话刚开了个头，通话就立即被她摁断了。

　　张梦尧把手机从耳边拿开，虽然顾逸的动作很快，但他还是听到了，听到了她哽咽的声音。
　　她又哭了。

　　他皱了皱眉，双手垂在身体两侧。
　　他不想把身边的每个人都搞成这幅样子。
　　小心翼翼、苦大仇深。

　　他不需要怜悯。
　　他也不值得她怜悯。

　　张梦尧仰着头靠在墙上，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顾逸：【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帮你，既然你不想就算了吧。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
　　张梦尧叹了一口气：【谢谢。不用对不起。我告诉你也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我陷入痛苦，没想到最终还是伤害了你。我才该对不起。】

　　顾逸“正在输入”了好久，最终只发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包过来。

　　张梦尧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最后重新戴上口罩和手套掀开帘子走出休息室：“店长，我休息好了，您去吃点东西吧，我来做。”
　　“行。我把订单压在尺子下面了，你按顺序来吧，先做那几个外卖。”
　　“好。”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张梦尧接到了小叔的电话。
　　他居然来金城了。
　　张梦尧匆匆忙忙丢下工作赶到学校。

　　一到学校门口，他远远就看到了拎着大包小包、席地而坐的小叔婶婶。

　　“叔，婶，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可以去火车站接你们。”张梦尧帮他们拎行李，“我先帮你们找住的地方吧。”

　　“没事，没事，不用接。”小叔站起来。
　　常年在烈日下暴晒，他脸上斑点丛生，眼角额头的皱纹也比同龄人要深很多：“我们有你的地址，很好找，就在地铁旁边嘛。地铁那里的工作人员也好，我一说学校的名字，她就知道了，然后帮我们买了票……”

　　婶婶烫了一头小卷卷，穿着红黑相间的涤纶短袖，站在小叔身后，一把就把地上一个超大的包裹拎了起来，一点都不费力。

　　“你和梦森喜欢吃你婶包的包子，我们提前做了好多。这不，都装在这里了。你住的地方应该有冰箱吧，这要先放冰箱里，现在天太热了，放不住。”
　　“有。”张梦尧把包背在背上，“附近就有宾馆，我们先过去把东西放下。”
　　“不用，不用，住什么宾馆，多浪费钱，你不是租了地方嘛，我们这几天就打打地铺。主要是来看看你们，很快就回去了，不打扰你上学。”

　　张梦尧拗不过叔婶，最后把自己的床让给了他们，他去宿舍和同学挤挤。

　　晚上，张梦尧带他们去食堂吃饭。
　　付钱的时候，看到吴桐雨站在旁边一个窗口里帮忙打饭，吴桐雨也看见他了。

　　“你怎么在这里？勤工俭学吗？”
　　“室友有事，替她一会。”吴桐雨看了眼身后，然后冲张梦尧勾勾手指，“学长，你来这个窗口。”
　　“怎么了？”张梦尧端着两个餐盘换了个队伍。

　　吴桐雨接过他手里的餐盘，把他点的每个菜的分量都加了一勺，最后还舀了一大勺红烧肉到汤碗里。

　　张梦尧看着堆成小山的餐盘，无奈笑笑，虽说食堂的打饭阿姨有时候会手抖，但是分量还是够的。他正要说话，吴桐雨快速回头，然后冲他挥挥手，小声说：“快跑，阿姨就在后面，别被她看见了。”

　　张梦尧轻笑一声，连忙端着跑了。

　　“怎么点这么多。”小叔的抬头纹很深，这时看见桌子上丰盛的饭菜，皱纹更加深邃了。

　　张梦尧把筷子递给他，解释道：“学校的饭很便宜，而且刚才遇到一个同学，给我多盛了些。吃吧，吃不完我装起来，明天当早饭。”

　　婶婶夹了一块红烧肉，满意地点点头，最后感慨道：“唉，大学就是好，你弟弟过两年也要高考了，他要是能和你一样争气就好了。”

　　“弟弟学习还可以的。”张梦尧说。
　　“哪啊，跟你差远了。”

　　“你们要在附近逛逛吗？好不容易来一次。”
　　“不了，就是来看看你哥。我知道你懂事，也聪明，但是你们毕竟是刚进入社会，我还是不放心，过来帮你们看看。回去也好让你大叔放心，你爸妈就你们两个宝贝疙瘩，你哥已经……”
　　婶婶用筷子戳了戳小叔的胳膊，小叔立马住了嘴。

　　“我上次去看他，他状态还不错。”张梦尧觉得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那就好。”

　　晚上吃饭的人很少，没一会就收摊了，吴桐雨给自己打了几种爱吃的菜。
　　学校的伙食很不错，而且今天是工作餐，免费的，所以就更香了。
　　她找位置的时候看到张梦尧和一对中年夫妇坐在一起，所以就只远远地冲他点了点头，没上前打招呼。

　　不过，张梦尧的婶婶倒是心细，看到了吴桐雨，于是问张梦尧道：“是同学吗？”
　　“嗯，刚才就是她帮我打的饭。”
　　“是嘛，真是个心善的小姑娘，叫过来一起吃吧。这儿还这么多，我们吃不完的。”

　　“不了吧。”张梦尧说。

　　话音未落，小叔忽然叹了口气，低头捏了捏自己身上衣服，对自己老婆道：“瞎嚷嚷什么，我们这乡下来的土包子，就别给梦尧丢人了。”

　　张梦尧筷子一顿，他不喜欢他们这样说话。
　　用轻贱自己的方式对别人道德绑架。
　　如果是以前，他可以不理，但是现在……自从张梦森被骗，到爸妈出事，一切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
　　葬礼上，冷眼看着，有真心为他们可惜的人，但是大多数……叔婶都是很淳朴的好人，他们对哥哥的儿子早已经仁至义尽了。

　　张梦尧把筷子搁在餐盘上：“叔，没有的事，你们不会给我丢人的。只是，我和她其实也不熟……算了，我叫她过来吧。”
　　“是嘛！”婶婶拍了一把小叔的大腿，“正好说声谢谢，你同学挺照顾你的。”

　　吴桐雨扒了一口饭，刚拿出手机，张梦尧人就站在她面前了。
　　“过来一起吃吧，我叔婶要谢谢你。”
　　“啊？”吴桐雨咽下饭，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有什么可谢的。”

　　吴桐雨端着餐盘问了声叔叔，阿姨好，然后坐在了两人对面。
　　“谢谢你啦，这么照顾梦尧。”婶婶说。

　　吴桐雨有些尴尬，想起自己冒充学弟骗张梦尧的事情就更尴尬了。
　　“不用谢，不用谢，学长之前也帮了我很多。”

　　“你和梦尧不是一个班的吗？”婶婶似乎对吴桐雨很好奇。
　　“不是，我们是在实验室认识的。”

　　“你是哪里人啊？”
　　“我家就在金城，坐车两个多小时吧。”
　　“难怪，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吴桐雨干笑两声，对于这种恭维有些接受无能，只能低头拼命扒饭。

　　“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张梦尧把筷子从嘴里拿出来，咳嗽了一两声，但是对面两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暗示。
　　他明白他们这一辈人平时也就是这样聊天的，但是吴桐雨可能会觉得有些冒犯。

　　吴桐雨答：“我爸是警察。”

　　张梦尧的叔叔婶婶听到这句，似乎是有些意外，然后互相对视一眼，他婶婶才又问：“警察啊！那可不得了，是不是平时工作很忙？”
　　“嗯，是挺忙的。不过我爸马上退休了，忙不了几年了。”
　　“也是。是刑警吗？”
　　“嗯。”
　　“那可真不容易。哎！”婶婶一拍小叔的大腿，“你记得不，我们村东头那个，他家儿子就是读的警校……上回我们不是还找……”

　　这次是小叔咳嗽了一声，婶婶立马闭上了嘴。

　　“那你妈妈呢？”婶婶换了个话题。
　　吴桐雨喝了口汤，把嘴里的饭菜冲下去才道：“我妈是老师。”
　　“嚯，看看，看看人家这一家子，真厉害啊。”

　　“还好，也没有很厉害。”吴桐雨一边喝汤一边应付长辈。

　　“你妈妈是教什么课的？”
　　“以前……”吴桐雨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语文。我妈教小学语文。”

　　张梦尧看吴桐雨一眼，然后打断了还准备询问的婶婶：“婶，还吃吗？我去拿两个打包盒把这些给你装回去？”
　　“行。”

　　张梦尧扭头对吴桐雨说：“吴桐雨，帮个忙？端一下那碗红烧肉。”
　　“好。”
　　“我来吧。”婶婶站起身。
　　“不不不，我来我来，我知道打包盒在哪，叔叔阿姨坐着歇一会吧。”吴桐雨把自己的餐盘也端起来。

　　“学长，这里吧，打饭的地方准备了打包盒，我给你偷两个。”吴桐雨把自己的餐盘丢到回收处。
　　“谢谢。”张梦尧呼出一口气，“不好意思，他们就是这样聊天的，你没不高兴吧？”
　　“啊？没有啊，我又不是没和长辈聊过天。”

　　张梦尧在窗口看着吴桐雨用筷子把剩下的菜分装到两个塑料盒里，忽然问道：“你刚才想说以前什么？”

　　吴桐雨抬头，然后又低下头，慢慢道：“很久没人问起我妈妈了，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所以想说她以前是教语文的。但是这样说话有点怪怪的，毕竟你叔婶又不知道我家的事，我这样说，他们肯定会问‘那现在呢’，那我就只能说‘我妈妈失踪了’，这样气氛就尬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