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海》程红绿

3、03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江善哲半睡半醒的推了推程茗，提醒她：“接电话。”

　　程茗摸索到手机，强撑眼皮看了来电提示，瓮声瓮气的：“师兄，怎么了？”

　　听这称呼，江善哲清醒了一些。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只见程茗慌乱中坐起，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把手机放到耳边，边掀被下床边跟周易交代：“你先走，不用管我，我改签。”

　　她睡过头了。

　　她光着脚就要出门，江善哲拿着拖鞋在后面追着提醒：“穿鞋。”

　　她挂了电话，出了房门又折身而返，问江善哲：“我包呢。”

　　见她面带焦灼，江善哲大步流星走到床边掀被，包在床上。

　　程茗拿到包气急败坏往他肩上连砸数下，怨念着：“都怪你，都怪你。”

　　她那点力气跟挠痒痒一样，江善哲任由她欺负，在她欺负完人夺门而出要下楼的时候，江善哲拉住了她，善意提醒：“这个点，老爷子在楼下。”

　　程茗挫败，她还没做好要面对旧识的准备。

　　两人回屋，江善哲随意躺在床上，目光落在程茗光秃秃的指节上，又联想着她刚刚对周易的称呼，以及昨天的那个吻，还有她能与他同榻而眠的这些行为，以他对程茗的了解，她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如果是在她是别人未婚妻的情况下，做出来的这些举动与她本人完全不符，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未婚妻”的这个身份，有待考究。

　　他侧身而躺，支起小臂撑着脑袋看着坐在椅子的程茗：“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留下不走了？”

　　程茗不语，她有一种不想打破现在平静生活的想法，又觉得事情的结尾本不该如此这般，只要她愿意，她还可以与他有更好结局的可能性。

　　她看向他，久不作声。

　　她跟周易不一样，周易回美国跟回自己家一样，他从小是在美国长大，她回美国，是远赴异国他乡，她似乎在哪个城市落脚都可以，不一定非得是美国。

　　见她若有所思的，江善哲任由她思考。慢慢想，想的越细越好，他还就不信了，怎么算都是她留下比较好。这么简单的事，她肯定能想明白。

　　程茗思绪越飘越远，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昨天晚上好像梦到了与江善哲的初见。

　　-

　　她是八月份被许心茗送来的G市，初见江善哲已经来到G市两个月左右的事情了。
　　日子比较特殊，情况也有些特别，到现在都记忆深刻，那天刚好是国庆假期最后一天。

　　黄昏诱人，在路过通往别墅区公园的时候，程茗像往常一样，打算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坐，吹吹晚风再回。
　　夕阳被暮色淹没，她终于舍得从公园的长椅上起身，走了没多久，心里不期然升起丝丝怪异。

　　一个人住之后，她变得越来越谨慎敏感。

　　她步伐依旧，也没有转身，不动声色的侧着眸光往身侧后方瞥了一眼，那人躲闪的举动顿时让她确认了自己想法。
　　虽然只一眼，但她看清了，在她刚刚侧目想要确认异样时，那人明显有想要藏匿的迹象。

　　跟在她身后那人的穿着是类似安装维修的工作服，有可能是给里面的住户维修的。
　　不然门口的保安也应该不会放他进来。

　　因为工作服的原因，程茗对那人有些印象，是跟她一起下的公交。

　　她刚来对其他地方不熟，但这附近她还是知道的，就这么一片别墅区和一个公园，要是去给别人维修什么的，一般不都开车么。
　　坐公交车也可以，可按照下公交车的时间，他这会子应该正在客户家里或者要往别墅的出口方向走，不应该出现在她身后。

　　此刻被暮色淹没的是她的心。

　　别墅区原本就人烟稀少，这个时间点也是家家户户吃饭的时间点，此时的道路上能看到的除了她就还有那个可疑的男人，她开始有些乱了步伐。
　　察觉到她的慌乱，后面那人的步伐也开始加快。

　　程茗的心跳也乱了节奏。
　　不知是疾走导致的心跳加速还是因为害怕导致的心跳加速。

　　眼看着再过一个拐角就到家了，可是回了家又有什么用，她的家里又没有人。
　　如果在她进家门的一瞬间，那个男人万一追过来怎么办？
　　可是，不去自己家，还能去谁家？
　　就算她胡乱敲别人家的门，里面没人应又怎么办？
　　她深知男女在体力上的差距，武力对抗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内心慌乱无法使她想到任何智取的可能性，好像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可是，她想活着。

　　于是她在口袋里摸着手机按键，凭着肌肉记忆解了锁，脑海里想着手机按键的排布，指甲抠着按键一排一排数着完成了110三个数字，只要能准确按出拨号键，她就有胜算。

　　还没等她摸索到拨号键，目之所及处出现了人影，从那人背影和穿着打扮来看，是一个看着和她年龄相当的少年，正悠闲地推着行李箱走在前面。

　　程茗迅速冷静下来，开始稳定心神，小跑起来往前追，背上的包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她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去挽少年的胳膊，被她挽住的男孩明显一愣，看着旁边突然多出来的姑娘，大脑运转得飞快。
　　程茗也只顾着慌张了，根本没有在意少年是什么表情。

　　她硬生生地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却不知道要跟他讲什么。
　　程茗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语气生硬中透露着一丝慌张喊出了一句：“表……哥。”

　　随后，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拿出手机给他看她刚刚按了还没拨出去的电话。

　　少年微微一愣，侧头往后瞥了眼，确认猜想之后，机智化解了她举手机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他嚷道：“这拍的什么呀，这么丑还好意思给我看。”

　　少年还想在说着什么试图缓解她的紧张，触碰到女孩微潮的掌心，这才惊觉她真的是吓坏了，明明还算是夏天，手却像冰块一样。

　　后面的路上几乎都是江善哲在叭叭叭说个不停，程茗耳朵里一直有嗡鸣声，完全没法静下心来听他都说了些什么。

　　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说不害怕是假的。
　　若是没有眼前的少年，她恐怕是真的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确认后面的身影消失，少年也到了目的地。

　　程茗还是不放心往后看了又看，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小心翼翼把手从少年手中抽出来。

　　男孩按了门铃等着开门，对她说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江善哲，善良的善，哲学的哲。”

　　程茗疑惑，江善哲？名字有点熟悉。
　　当下这种情景，她也没有心思多想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她并没有介绍自己姓甚名谁的打算，自顾自地跟他道谢：“刚刚……谢谢你。”
　　如果他第一反应甩开了她的胳膊，或者误以为她是认错人了扔下她就走的话，她当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少年按了门铃没人应答，他颇有耐心又按了一次。
　　听她道谢，少年挑了挑眉，嘴角上扬着，有些小得意地问她：“觉得我很聪明对不对？”

　　程茗没想到他会没头没脑说这么一句话，有些诧异，眉眼温和地看着他，最后还是点点头。
　　毕竟算是救了她一命，夸一夸也不过分。

　　得到程茗的赞同，少年的表情更是洋洋得意，自恋地说：“我这个人吧，帅是帅了点，可是还没帅到仅仅靠背影就能让人投怀送抱的地步。”

　　程茗听他这么说有些汗颜，挽个胳膊牵个手怎么还成投怀送抱了？
　　虽然是这么想，但也不好这么说，她只低下头，在心底斥责少年说话过于夸张。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少年的声音倒是有些好听，像山间清冽的泉，沁人心脾又带着些俏皮。

　　也倒是第一次见人这么没脸没皮夸自己的。
　　聪明？帅是帅了点？

　　想到这，程茗嘴角抑制不住的微微弯起，面色也由苍白变得柔和。
　　帮了她的这个男孩好像有点……自恋？

　　程茗再次抬头，偷偷观察他的长相。
　　虽然光线有些暗，可还是能看出来，少年其实长得挺好看的。

　　他此时正透过门的缝隙往里面看。

　　少年是属于清冷型的长相，表情严肃起来，一副高冷脸，头发还挑染了一些蓝绿色？
　　光线不太好，她分辨不清具体是什么颜色。

　　只是那人不笑的时候整个就是一副莫挨老子的感觉，就是没想到说话到还挺嬉皮笑脸的。
　　皮肤感觉比她的还要白皙，而且看起来很光滑。

　　少年唇红齿白的，笑起来也是很是治愈。
　　还有，牙很齐。
　　之所以能看到唇红齿白的，是因为少年正嘴角含笑地看她。
　　而她，因为偷看别人被抓包，瞬间红了脸，低了头。
　　她也这才觉得自己刚刚的“自恋”一词用词不太准确。
　　这位少年好像对自己定位挺恰当的，确实有点好看。

　　不过，向他求救的时候，她可没怎么注意他的长相。
　　再说了长不长相的也不重要好么，这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程茗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次抬头，像是有心事一样，目光开始涣散，眼睛一眨一眨的有些失神。
　　隐约间看着那人喋喋不休又有些臭屁的模样，程茗觉得她死水一般无趣的生活在此刻像是被人丢了一颗石子，湖面泛起了涟漪。

　　江善哲一边巴拉巴拉说着话一边观察着她。
　　她的睫毛很长，又黑又密，但是不怎么翘，跟随着她失神眨眼的动作上下扇动。
　　明明很平常的举动，江善哲的心却被挠得痒痒的，他有一种想要用指尖轻触她睫毛的冲动。

　　他很好奇，那样有些暧昧的举动会不会让他的心底燃起火花。

　　-

　　门咔哒一声响，唤回思绪各异的两人。
　　江善哲进屋之前特意叮嘱了程茗说要送她，程茗谢绝了他，礼貌说了再见，才开始仔细看周围的环境。
　　这才发现，她家就在往前面一栋，这一栋貌似就是她上次扶的老爷爷那家。

　　程茗看到自家房子的方位，又打量刚刚男孩进去的那一栋，突然觉得有些神奇。
　　缘分吗？总之挺巧的。

　　江善哲本来是想把行李箱放进家里然后送她回家的，从屋里出来再追过去，就见小姑娘推开家门进去了，然后屋里的灯逐个亮起。
　　等他再回去的时候，免不了江竹其的一顿批：“回来的这么晚，又风风火火的做什么！”这孩子，进屋把行李箱一扔就跑出去了，毛毛躁躁的。

　　江善哲想起爷爷的八卦劲，觉得还是算了，解释起来太麻烦，所以敷衍说了一句：“没什么。”

　　江竹其从对讲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免不了好奇：“你跟刚刚那个女孩什么关系？同学吗？”
　　看着自家爷爷八卦的模样，江善哲一副“看看看看，我就知道得八卦一下”的样子，接着敷衍：“同学。”

　　他怎么就有这么一个另类的爷爷，人家孙子好几个月没回家的，都孙子长孙子短的，他二话不说拉着他先批后问，也不关心关心他有没有吃饭。

　　江老爷子听到江善哲说是同学，看起来很是开心：“哪天叫家里来吃个饭，上次人家小姑娘帮了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她。”老爷子还惦记着程茗扶了他一把的事。

　　前几天张妈给他打电话说江老爷子外出散步不小心摔倒了，还好被人发现，帮忙扶了起来，还送回了家。

　　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希望他能劝劝老爷子晚上少出门，顺便问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当时还想呢，在江老爷子摔倒的前几天，刚发生一起因为扶老人被栽赃的事情，在这风口浪尖上有人敢扶？

　　江善哲到餐椅上坐下拿起筷子，江老爷子也跟过去坐下，追着问：“行不行！”
　　“爷爷，您亲孙子，我，一天连口水没喝，您先让我吃口饭行么？”他是真的饿了。

　　没得到回应的老人愤愤地看着孙子，嫌弃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真的是，猪一样，这话老爷子当然没有说出来。
　　江善哲喝了一口热汤，发自内心的问着面前的老人：“爷爷，我爸不是你亲生的吧？”他是亲生的反正，不这样问，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另类的爷爷，除非他爸不是亲生的。
　　对了，他姑，江璟女士一定是亲生的，不然那股子唠叨和八卦劲从别人身上继承不来的。

　　老爷子慢悠悠地起身，不满道：“你爸是我在臭水沟里捡的，你都不知道，捡起来的时候，那叫一个丑，还又臭又脏的。”
　　江善哲放下筷子，明明很饿的，想想爷爷说的那个场景，瞬间没了食欲。
　　江善哲抑制住了对爷爷翻白眼的冲动，有气无力道：“爷爷，奶奶泉下有知的话会生气。”

　　老爷子撇撇嘴，连连附和：“对！你奶奶很生气，问我为什么捡了一个这么丑的，生你的时候，你奶奶还担心你随了你爸。不过还好，你妈基因不错，你比你爸年轻的时候，帅了那么一丢丢。”
　　江善哲看着自家的疯爷爷最终放下餐具，默不吭声提着行李箱上了楼。

　　后来，他们两个熟识起来之后，江善哲还把这件事讲给她当笑话听。

　　想到这，程茗的嘴角绽开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