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可望》夜坐听雪

1、少监大人很头疼

　　窗外乍地亮了一下，连串的响雷过后，大雨如瀑倾泻了下来。
　　谢春桥正伏案沉思，忽然闻到一股微弱的血腥味，他眸光收紧，遮了遮烛光，门外立刻有小黄门手执灯笼过来询问情况。
　　“无妨，一只避雨的野猫罢了。”
　　谢春桥淡淡的回了他，小黄门恭敬的劝他早些歇息，灯笼光亮很快从门缝扫过去了。
　　角落里的人依然以掉落进来的姿势趴伏在地上，看不清面貌，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
　　这人受了伤，还不轻。
　　谢春桥没有起身，手上的书卷又翻了几页，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又过了一会儿，谢春桥的目光才落在那人身上，“他们走远了，起来吧。”
　　窗户开着，雨声越加躁乱。
　　那人艰难地翻身，一只手捂着还在流血的地方，喘着粗气，声音很年轻，带着戏谑，“你不怕我是来杀你的？”
　　谢春桥将书上最后一行字敛入眼底，才放下它，慢悠悠的抬头，“这天下，想杀春桥的人比比皆是，不知阁下是哪位？”
　　“三更。”
　　这次是谢春桥愣了一下，见那人面具下一双桃花眼望着自己，才后知后觉他在报名号。
　　谢春桥在宫里当内侍时间久了，各种阿猫阿狗的名字都听过，但用时辰命名的，还是头一次见。
　　“我爹是这城里打更的，”那人说着随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已经松动的面具随着他的动作掉落，露出一张意气风发的脸，语气却低落了不少，“可他却因水患被贪官所杀……”
　　谢春桥挑眉，觉得自己是闲疯了才在这儿听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聊身世。
　　“……我想给我爹报仇，听州府的人说谢少监在此巡查，便……”
　　少年嚅嗫了一会儿，心一横，忽地跪下，膝盖在地上撞出巨大声响，双手抱拳，俯身向谢春桥：“ 三更此番前来只是为求谢少监帮忙讨个公道，烟州偌大，可惜竟找不到一个伸张正义的地方，实在是……”
　　圣上委以重任，让他调查七殿下在南方赈灾的情况，谢春桥正思忖这次南巡从何下手，听少年提到贪官，他已然提起了兴趣。
　　谢春桥扫一眼少年，呷了口茶，“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该跪旁人，更不该跪春桥这阉人。”
　　三更脸色一白，想站起身，可无奈刚刚下跪用力太重，趔趄一下，险些栽倒在谢春桥怀里。
　　谢春桥歪了歪身体，抄起佩剑在三更的腰间一挡，三更稳稳坐在了对面的软榻上。
　　顿时少年脸色更白。
　　“多谢少监。”
　　他再抬眼时，谢春桥已经恢复了之前慵懒的姿态，低垂着眉眼，青瓷小瓯在修长的两指间转，仿佛刚刚身手矫健的人不是他。
　　感受到三更偷看自己的目光，谢春桥转头，三更的目光立刻移向下着大雨的窗外。
　　“脱衣服。”谢春桥冷清的声音传入三更的耳朵。
　　三更睁大眼睛，连忙攥紧自己的衣领，顾不上伤口还在流血，胡乱摇着头往后退。
　　谢春桥轻呵一声，声音却不容违逆，“不脱，就从这儿跳下去。”
　　“你……”少年脸上的红晕烧到了耳尖，一双眼睛又愤又羞，一番纠结后，他咬咬牙道，“我脱，但你不能……”
　　“闭嘴。”谢春桥把三更往里面用力一推，落下了幔帐。
　　客栈走廊里再次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提灯笼的小黄门又走了过来。
　　原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谢春桥起身，拉开了门。
　　小黄门提灯走出了一段，看谢春桥散发出来，又赶紧迈着小碎步走了回来。
　　他压低声音：“少监，您有何吩咐？”
　　谢春桥意有所指的向落着帷幔的床榻看了眼，“取点上好的金疮药和针线来，再打盆温水。”
　　大昭男风盛行，夜深雨冷，太监巡查到某地，召当地男风馆的小倌陪伴也不是不可能，这都是太监们习以为常的事情。
　　小黄门好奇地往里面瞄，只见帷幔的缝隙中隐约有个人在动，还不时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小黄门了然，抿唇一笑，“少监，您等着，小的这就给您取来。”
　　说完，提着灯笼哒哒哒跑远了。
　　待小黄门下了楼，谢春桥才关紧门，疾步返回房间，抬脚对少年的屁股狠狠来了一脚。
　　三更被踹的生疼，双手捂着屁股，转过头来，委委屈屈的红了眼睛。
　　“少监……”
　　谢春桥面无表情，目光却阴冷，“我刚刚让你做什么？”
　　“脱，脱衣服。”
　　“不对，下一句。”
　　三更蹙着眉，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
　　谢春桥抬抬下巴，加重了语气，“我让你闭嘴。”
　　“我也没说话啊……”
　　一记眼刀甩了过来，三更双手立刻捂紧了嘴巴，眼睛湿漉漉的，满眼写着“再也不敢了”。
　　谢春桥叹了口气，甩上了帷幔。
　　第二天，从宫里南下的大珰谢春桥收了个男宠的事情在众人间传遍了。
　　这次领旨南巡的官员不止谢春桥一人，一起的还有左御史左书剑。
　　见谢春桥身后真跟了个戴着铁面具的少年，原本坐在桌旁的左书剑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飒”的一声甩袖离开了。
　　众侍者面面相觑，都低着头，谁也不敢说什么。
　　门外雨声中很快传来了马车车轮滚过的声音。
　　谢春桥踱步到桌前，看了眼从简的餐食，向身后众人，“坐。”
　　众人大惊，“少监，不可坏了规矩。”
　　“这儿不是宫里，”谢春桥语气缓和了许多，“既然店家有心准备了，左御史又不用，就别浪费了。”
　　众人一听这话在理，南下的这些天一直在路上，五脏庙早已疲惫至极，便也不推脱，坐下吃了起来。
　　谢春桥抬脚向外走去，三更看他离开，连忙往怀里揣了两个白面馒头跟了过去。
　　雨不停，路也无法行走，巡视成了问题。
　　想到昨天刚到这里时被百姓拦路的事情，谢春桥的心思越发沉重。
　　又想到这一场大水下隐藏的无数贪官污吏，他不自觉攥紧了手指，望着雨，眼眸深邃。
　　身后有人靠近。
　　谢春桥目光瞬间变得犀利，在身后那人的手靠近自己时，率先出手，一把攥住了那人的脖子。
　　令他意外的是，手先触碰到的是冰冷的面具。
　　“少监……是，是我。”三更被他掐得只能艰难的发出气音。
　　谢春桥连忙收手，正准备开口，却见少年咳了几声后，从怀里翻了翻，颤颤巍巍的伸直手，把还温热的馒头呈到了谢春桥面前。
　　少年咧着一口白牙，目光澄澈地笑着，“少监，吃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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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