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逃避》披萨摩耶

15、家

　　老式小区亮起暖橘色的灯光，灯光下雪花飞舞。白雪落在了两人的头顶和肩头，两人并肩而行，影子被灯光拉长又缩短。两人的心情就若不远处昏暗的灯光，一向欢快的言清欢此刻默默吸着鼻子，林栖雪看了看她红红的鼻头，她的心情不大好，最后安慰言清欢的话也没有说出口。

　　就这样沉默着，两人向前走着。

　　话语都消弭在了冷空气中，仿若被冻上了冰霜。

　　言清欢扭头，见林栖雪垂着眸，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来她今晚出来，大概也是遇上了什么糟心事。

　　她掏出几截皱巴巴的卫生纸，擦了擦鼻涕，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小声问：“我突然去你家，不会打扰到你的家里人吧？”

　　林栖雪说：“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不会被打扰。”

　　“嗯，那我就放心了。”言清欢应了一声。

　　从狭窄的走廊直上，回到家里，打开灯。言清欢站在玄关换鞋，她抬环顾了一下房间的布局。标准的老式居民房，小客厅内放了一张折叠木桌，一台带有背景布的鱼缸，角落里挤着两盆绿萝。厨房和两间小卧室连通着客厅，采光倒是不错。

　　客厅内挂着的摆钟发出沉重的声音，言清欢看向那块摆钟，表盘上有老年人钟爱的牡丹和鸟雀的花纹，言清欢感觉它的年纪比自己的年纪还要大。

　　房间里的不少家具都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经典款式，让言清欢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她家中的家具也是这样的。

　　这间房约有70平米左右，这里只住着林栖雪一个人，竟稍显宽敞。

　　言清欢细致地打量卧室内的布局，与她记忆里的模样稍有不同。

　　“我睡哪里？”言清欢转身，看向林栖雪。

　　“你先坐一会儿，我要去收拾一下。”林栖雪为她搬来一张木质长板凳。

　　“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林栖雪看言清欢还肿着眼睛，给她倒了杯热水，“你先歇一会。”

　　“嗯。”

　　“脸上的，”林栖雪指指她的半边脸，“可以去卫生间冲一下凉。”

　　“已经不怎么疼了。”言清欢低声说。

　　林栖雪说：“那我很快的，你稍等我一会儿。”

　　于是言清欢乖乖坐在椅子上面，等林栖雪收拾房间。

　　屋子内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冷冷的白墙。

　　言清欢的奶奶就住在类似这样的居民房里，但她的奶奶在墙上贴了很多奖状，来自于她的三个孙女。那些奖状很多，已经将一面墙完全遮盖，即便是一张全班同学都有的“卫生小标兵”奖状，都会被奶奶认认真真地贴在墙上。小学的她就在那面“荣誉墙”下和她的姐姐们嬉戏打闹。

　　她的堂姐们常为了比比谁在这面墙上的奖状多而争得面红耳赤。

　　林栖雪将她的奖状收起来了吗？言清欢都不敢想象像林栖雪这样的优秀的小孩，从小到大会获得多少奖状。

　　想来她的奖状是不少的，这面白墙没有留下胶痕，以林栖雪的家庭情况来说，更多的可能是没人为她贴过奖状。

　　言清欢看到桌子上正好放着一摞白纸和笔，忽然来了主意。

　　另一边，林栖雪忙着打扫卧室。这间卧房已经好久没有人使用了，即便母亲有时会来这里看望自己，但她从来没有留过宿。

　　为母亲准备的床单每次铺展了又收起来，久而久之，林栖雪也不再往这张床上铺床单了。现在的木质床上只有一张床垫，林栖雪拿出干净的床单，平铺在床上，她压好边边角角，让床单尽量平展。

　　她拿起床头柜上摆着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女人抱着尚且年幼的小女孩，小女孩笑得很开心，露出刚长出来不久的牙齿，一双眼弯成月牙形。这是姥姥生前常常看的一张照片，相框外的漆掉了不少，照片也有些褪色。

　　林栖雪静静看着相框，最后将它收在了柜子里。一张承载着不复存在时光的相片，已经没有向当下人展示的必要了。

　　过了一阵，林栖雪出来了。言清欢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鉴于林栖雪小朋友本学期表现优秀，老师得意为林栖雪准备了这张奖状。”

　　林栖雪一时没反应过来言清欢在做什么，只看到她拿着一张白纸在说胡话。

　　“让我们欢迎林栖雪小朋友上台领奖。”言清欢说完，又一个人鼓起掌来。

　　林栖雪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鬼使神差地接过来那张白纸，上面用黑笔画了个奖状的轮廓，又规规矩矩写了“第一名”三个大字。

　　“怎么样，要不要把这张奖状贴起来？”言清欢笑问她。

　　“贴起来？”林栖雪问。

　　言清欢点点头，抬手在墙上比划了个方框，说：“贴在这里刚刚好。”

　　林栖雪顺了她的意，拿出来宽胶带和剪刀，踩上木质板凳，贴在墙上。言清欢在下面扶着她的腿，怕她不小心摔下来。林栖雪倒是站得直，言清欢在下面看她将自己画的奖状规整地贴在墙的正中央。

　　这是一个很显眼的位置，一进门就可以看到。

　　这奖状实在称不上美观，言清欢笑出声来，说：“我画得好丑啊，这里画的和这里不一样大。”

　　林栖雪只静静望着那张奖状，确实是潦草匆忙之作，线条有些歪扭，只有字迹是工整的，但蕴含了颁奖人足够的诚意。她勾了勾唇角，不做评价。

　　两个人今晚都还没有吃过晚饭，林栖雪进厨房要煮挂面，言清欢在一旁给她打下手，洗净菠菜，给土豆去皮，动作倒是很娴熟。

　　林栖雪在一旁观察了她一阵，说：“我还以为你不太会做饭。”

　　在学校，言清欢经常带来洗干净去了皮摆放整齐的果切，言清欢的鞋，她用的手机，无论那一样都比自己所用的要昂贵不少，更不用说言清欢她妈妈开着的那辆车。林栖雪虽然不太懂车，但也知道那种牌子的车都不会太便宜。

　　所以林栖雪猜测言清欢家庭条件应该比较富裕，她本人也是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在这些方面，即便林栖雪清楚这些都是言清欢天生便拥有的，可林栖雪听到她讨论那些她并不清楚的衣服品牌，看到她所用的当下最新款的手机，看到她漂亮自信的笑容，还是不由得会觉得自己矮她一头。这样的自卑感无法掩盖，只能小心翼翼地克制。

　　所以当她看到瘫坐于路边的言清欢时，在那一刻，她除了心疼，她还必须卑劣地承认，她看到言清欢的眼泪时与巴掌印时，竟有些淡淡的喜悦。

　　至少在那一刻，言清欢是要依赖她的，是除了自己，别人都不可以的那种依赖。

　　所以她会同意言清欢来自己家。

　　但紧张的情绪也是无法消散的，她怕言清欢窥探到自己的贫瘠，因此对自己悄悄远离。

　　好在言清欢是个很好的人，好到能对她心中的卑劣与不堪视而不见。甚至还会反过来逗她开心。

　　“哼哼，你小看我了，”言清欢摆摆手中的削皮刀，在她手中，躺着一颗被削干净皮的土豆，“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嗯，很厉害。”林栖雪回答道。

　　被简单地夸赞一句，言清欢便轻轻哼起了当下的流行曲。林栖雪被她的心情感染，在内心附和着她的歌声，看着锅里的水烧开，扔进去一把挂面。

　　热气升腾，香味随之散开，两人相视而笑一眼，隔着蒙蒙雾气，有些看不清彼此的眼睛。

　　吃完挂面，言清欢的身体暖了不少，时间已经不算很早了。两个人洗漱完毕，互相道了声晚安，各自回到了房间。

　　老式小区外的灯正对着玻璃，窗帘不是她家里的那种遮光窗帘，穿过窗帘的灯光惹得她睡不着。她翻腾过来翻腾过去，还是起了床，掀开窗帘，站在窗户前望向窗外，雪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下面有小猫悄然穿行而过，留下一排排脚印。

　　隔着玻璃透过来整整寒气，脸上的掌印还隐隐作痛，言清欢拿着手机不断刷新，也没有等到母亲的一条消息，这个时间了，母亲大概已经睡了。

　　言清欢有点后悔顶撞了母亲，像往常那样忍过去就好了，可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她劝说自己不要后悔。

　　外人尚且能对自己嘘寒问暖，能关心安慰自己。可血脉相连的母亲，却总是对冷眼以待。

　　言清欢伏在冰冷的阳台上，低低叹息一声。

　　“你睡不着？”林栖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透过木门，她的声音闷闷的。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言清欢几步下了床，打开卧室门。

　　林栖雪倚在门框上，头发随意地披下，刚刚超过锁骨。言清欢突然发现，她好像比自己稍微矮一点。

　　“我听到你在叹气。”林栖雪说。

　　言清欢笑问：“你耳朵这么好，隔着门还能听到啊？”

　　“房子旧了，隔音不好。”林栖雪说。

　　隔音确实很差，微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可以听到，更不要说每早叽叽喳喳的鸟雀，那简直是天然的闹钟。

　　“你呢，你怎么还没睡？”言清欢问。

　　林栖雪眼波流转，看向了另一边，最后犹豫了一下，说：“我睡不着的理由和你一样。”

　　言清欢知道她指的是因为家庭原因，导致心烦意乱所以辗转难安。她本想借机用这含糊不清的话调侃几句，可是她没那个心情。最后也只能苦笑一下。

　　“要下楼吗？”

　　“下楼去做什么？”

　　“去堆雪人。”林栖雪说得很认真。

　　“现在这个点下去，别人会骂我们的。”

　　“我们不在小区里，我们去外面的大街上，就我们两个，没有人会说我们的。”

　　言清欢闻言，眼睛一亮，拉起林栖雪的手，说：“好，我们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