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槛菊泣露

3、鲛人城

　　我是一个鲛人，我的父皇是鲛人族的海皇，统领着整个鲛人族，而我是父皇最小的女儿，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是整个鲛人族最尊贵的公主。
　　鲛人生活在深不见底的沧溟海中，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唯一关于我们的消息，是在人类的上古奇书里。人类把我们当作传说，但实际上，我们已经在沧溟海中平和地生活了几千万年，比人类的生命还要悠久。
　　作为鲛人一族，我们拥有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东西之一——容颜。在海底浮游时，如海藻一般似水晶蓝的头发，妩媚优雅的会舞动的鱼尾，还有身上暗暗发着光的鱼鳞，在天上的日光刺破幽蓝的海水直达海底时，那一个个向上游动的鲛人，宛如上天的杰作。
　　而我，是母后高龄时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他们都叫我九公主，我比八姐姐还要小五百岁。
　　哥哥姐姐，嫂嫂姐夫们见了父皇，总是严严肃肃的，只有我不顾及各种礼仪规矩，喜欢跟父皇打闹，有时候还喜欢偷偷地揪一两根父皇的小胡子玩，父皇从没有生过气，反而很高兴。
　　哥哥姐姐们知道父皇宠我，都让着我，王宫里头的人也都不敢惹我，从小到大，我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我自出生以来，便美名远播，整个鲛人族都流传说，我是鲛人族里最美的女子，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因为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总之自打我记事以来，便总是听母后跟姐姐们说有许多前来想要同我定亲的未来的丈夫。
　　我不喜欢他们，我已经心有所属，他在我眼中是无可替代的。我喜欢九绡，没有人知道。虽然我作为公主没有一点规矩，平时说话口也无遮拦，但喜欢九绡这件事，我从没跟人提起过，他在我心底里藏了整整五十年。我总觉得，喜欢一个人，藏在心底里的时候才是最美的，如果说出来，就不那么欢喜了。更何况，如果我告诉了姐姐们，以姐姐们的性子，一定会取笑我，说我小小年纪，哪懂什么是爱情。可我也不愿意告诉母后，母后一定认为我童言无忌而已，就像我以往收到的任何礼物一样，不过是三分钟热度，就像小小的我总是喜欢追着哥哥们玩一样，我只是喜欢比我大的一些人。至于父皇，这些小女儿的秘密，父皇根本不会知道。父皇整日想的，无非是如何维护鲛人族的统治，如何才能拓宽海域……
　　当然，一个秘密想要维持五十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对于我这样一个喜欢叽叽喳喳的公主，过去的很多很多次，在我对九绡的感情充沛到几近溢出心尖时，我多希望告诉一个人，哪怕一个人就好，可是没有一个人值得我说出来，至于身边的丫鬟仆人，她们就是一个个的哑巴，根本不会为我高兴，同我兴致勃勃地谈论九绡，至于朋友，我也没有朋友。我以为，朋友就是大家在一起敞开了玩，敞开了说，敞开了笑，无所顾忌，可我从小到大在这偌大的王宫里，根本看不到几个同我一般大的孩童，就是看到了，也不过数日的交情，他们不能住在王宫里待一辈子。可就算是短短的游戏，她们也总要让着我，我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怕我，在我面前，从不说真心话。
　　公主的生活多半是无聊的，但也有例外，比如一年一度的鲛人族“舞蹈大赛”，这是整个鲛人族最盛大的节日，连父皇和母后都要亲临现场。比赛的条件很简单，只要热爱舞蹈，舞跳得好就能参加。大家一定以为，所有的鲛人都会跳舞，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就像我的几个哥哥姐姐，虽说他们遗传了父皇跟母后的长相，可他们要么是不会唱歌，要么是不会跳舞，要么是两者都不行，总之，没有一个完全。可我不一样了，连父皇都夸我有着这世上最美的歌喉，“舞蹈老师”则说，如果我参加了舞蹈大赛，一定会是第一名。可那又怎么样，作为公主，我是没办法参加的，那有损皇家颜面。
　　九绡是舞蹈大赛的冠军，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他的，看了他的表演，我觉得舞蹈老师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九绡原是鲛人族里最不起眼的“平民”，因为得了第一名，他的地位得以快速飞升，甚至进入了王宫中进行表演。其实我对于王宫中各种大事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可因为有九绡，我才总是提了兴趣参加。
　　就算是这样，我也跟九绡说不了一句话。我试着节庆期间借口有事出来一会儿去找九绡，可他不是跟着大部队就是跟着大部队，期间我作为公主装作慰问他们，说了几句赞扬九绡的话，但他也只是作为一个下人回几句客套话而已。我思来想去，这样是不利于我们的感情发展的。尽管是我暗恋九绡，但我私心还是希望他知道，不然，这暗恋就没有意义了。
　　于是，我翻来覆去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请九绡做我的舞蹈老师。一来他舞蹈功夫厉害，二来我们两个相差一百多岁，三来九绡在旁人眼里总是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为了接近我而有所图的人，总之，基于以上这些情况，母后最后总归是同意了。
　　就在我满心高兴，自我得意时，我完全不知道，这竟是我的苦日子开始的时候。以至于有那么些时候我真想狠狠地打他一场，骂他一顿，可谁让我喜欢他呢，因为喜欢他，我便不得不忍下公主的傲娇，藏起内心的不满，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恬不知耻地喜欢他。谁让我喜欢他呢，打不得也骂不得，更加恨不得。谁让我喜欢他呢，喜欢就是这样没道理，说不清也道不明。在喜欢面前，一切道理都不是个道理。
　　事实证明，我的确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即使教我的老师是一个帅哥，即使是我的心上人，那也阻止不了我对坚持的厌烦。可九绡是个油盐不进的人，饶是我怎样哭喊“累了”，怎样同他撒娇，他都视而不见，我只好用八百个心眼子来对付他，可无论什么招数，他只用一朝就可以将我击败，那就是“耗”。我由于前一天练功刻苦，浑身酸乏，想要同以前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便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能练舞。可九绡显然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他以为拿了王宫的俸禄，就得对我负责到底，不然，就对不起那几两碎银子，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便在寝室外一直等着我，从日出等到日落，完全不给我出去玩耍快活的机会儿，如果他是我的丈夫，我是要烧高香感谢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情绪稳定，好性子的另一半，可现在我只剩下无可奈何，任由他摆布。
　　九绡的舞蹈技术很高，智商和情商却很低。我没有诬陷他，我是有证据的。他没有阶级与特权之分，总是动不动就打我，我拿“我要告诉父皇和母后”威胁他，他说“他不怕”，我哭笑不得，旁人怕得要死的东西，他却一脸淡然地说“我不怕”。这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武器”，除此之外，我再找不到威胁他的东西。他也一点都不顾及我的面子，母后跟父皇来看我跳舞，都要夸我跳得好，他却故意接我的短，说我平时喜欢偷懒，三心二用。母后跟父皇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当然不会处罚他。
　　我觉得他一定是嫌我比他小，把我当小孩子看，才这样不顾及我的感受，我想要快点长大，让九绡喜欢上我，做他的妻子，这样他就总会护着我，不会欺负我了，就像父皇对母后那样。毕竟，爱一个女人便不会想着让她受委屈。
　　父皇跟母后欣赏九绡，这是一件大好的事，这意味着我能嫁给九绡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显然，本公主看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九绡在王宫中这样受欢迎，我也暗自替他高兴，总因为他是我喜欢的人嘛。都说祸福相依，九绡这样好的人也免不过这样朴素的道理，可见在“命运”两个字前，没有特例，不论这个人是谁。
　　九绡当初参加舞会只是单纯地想要跳舞，追求梦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挣钱，回家赡养老母亲。却没想到得了第一名，还被留在了王宫中。我猜测之所以从没有见到九绡笑过，大概因为此吧，他心本就不在王宫之中。
　　我曾经问过九绡，他的梦想是什么，他眺望着蓝幽幽的海水，畅想起未来，娶心爱的女人为妻，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一家人看潮涨潮落……这就足够了。不过，这些那时候我不懂，再懂的时候已经今非昔比了。谁能想到，原来这样朴素的愿望竟然会变得那样弥足珍贵，可还好，他一直这样希望着，等着，没有改变……
　　下人告诉我九绡准请父皇的同意要回家的消息时，我正在陪宫中的好朋友玩，我立时生了气回家。我的前脚刚到，九绡后脚就来跟我请安告别。这注定是个分别的悲伤场面，所以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九绡自顾交代完此行的目的，我只管不理他，晾他也没有办法。果真，我不发话，他便一直等着。许是归家心切，他头一次耐不住了，说“既然这样，那九绡便告辞了。”
　　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不许走！他拿父皇的恩准来说事，我最烦他这样，威胁他，如果他敢走，我就告诉父皇他非礼我，这可是死罪，父皇一定会收回恩准的。我抬着下巴挑衅他，九绡看着我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注目我许久的时间，那是他第一次以一种不一样的眼神看我，我被他看得心虚，却还是不肯放手。
　　九绡终于是低下了头颅，可这并不代表他顺从了我，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同我对峙，而这，可以避免我们两个的正面冲突。他用绝食来自残自己。他竟然威胁我，我冲到他的屋子里，逼着他吃饭，可他那样刚毅决绝，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一时气绝，在他面前打翻了所有的饭菜，哭着对他说，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我讨厌你，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