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繁知厘

1、第 1 章

　　盛夏。
　　云厚重而又轻飘飘地盘旋晴空之上。

　　“下周回家，你舅舅来给你讲考公的事情。”
　　听筒里女人的语气不容置疑。

　　“妈妈，我有工作，我……”

　　话被打断。

　　“你这是什么工作？你能不能找个正经工作？你大学毕业后就一直这么混日子吗？你能不能考虑考虑自己的前途？你不考研那就去考公。”
　　女声急躁，像是灼热的风倾泻而下。

　　女声继续命令：“下周六，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和你爸都必须在家里见到你。”

　　连环催促下，时繁眼睛不受控得一酸，指尖抠住手机边框：“知道了，妈妈。”

　　手机屏幕亮起，传出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时繁深呼吸调整了情绪。
　　再仰头看，云层被吹散，飘走了很远。

　　文香是时繁大学毕业后自己创立的剧本杀店。
　　暑假已经过了一个月，学生群体减少，文香略冷清。

　　步行街楼层底商，被前面的商场隔绝，蜷在阴影里。
　　只有在正午的时候，能冲进大片的光。

　　玻璃墙反射阳光，落在瓷面的地砖上，又折到落地镜上。
　　晃眼。

　　时繁换了个姿势，靠沙发懒洋洋一瘫，手指飞速敲打键盘。
　　“《酒神》一女等六，可反串，到店开，想玩的朋友速速上车。”分别转发到几个群里，艾特全体成员。

　　dm小弟弟祝禹从二楼往下走：“繁姐，有女生约《酒神》？”

　　这个本，挺傻逼。
　　从头到尾一直喝。没啥内容，就是纯他妈地灌酒。

　　祝禹震惊脸，语气激动：“在店里吗？”
　　三步并两步跑到前台。

　　时繁一动不动，捧着手机的双手下移，露出眼睛和他对视。
　　她反手指向自己，平平淡淡：“我。”

　　不出所料，祝禹瞬间垮了脸：“好嘛。”
　　他咂咂嘴，上前几步拉开冰柜的门，拿了一罐可乐。
　　边喝边自言自语：“我说呢，怎么会有女生想要打这个本。”

　　什么意思？
　　时繁瞥他：“我不能打？”

　　男生急忙解释：“能能能！没说繁姐你不能。这不是你酒量不太好。”
　　“……”

　　时繁悻悻回他：“这个本拼不上，就是给咱们店里冲一下业绩。”

　　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女生。

　　时繁坐直，热情问：“两位美女是要打本呀还是要看电影呀？”

　　一个女生个子很高，身上系着棉麻的围裙，上面印着“忘川”。
　　另一个女生一头短发，可可爱爱的，高中生模样。

　　高个子女生率先开口：“美女，我是隔壁忘川的。”
　　准确地说，是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清吧。

　　邻里邻居的，时繁当然知道。
　　“嗯嗯。”时繁点点头。

　　高个女生抬手揽住旁边短发女生的肩膀：“这是我妹妹，刚刚高考完。听说咱们店里在招兼职，我带她来问问。”
　　找兼职的。

　　“我们店里现在还需要兼职的dm。”
　　两人愣住。
　　好吧，应该是没听懂。

　　时繁眨巴眨巴眼解释：“就是剧本杀的主持人。”
　　两人依然征愣。

　　空调冷风乱窜。

　　尴尬。
　　几个人都很尴尬。

　　时繁在职业素养下打着哈哈：“没关系，有玩过剧本杀吗？”
　　短发女生摇摇头：“没有。”

　　祝禹一直旁听，没忍住，被可乐呛了一口。
　　他剧烈地咳嗽。

　　时繁表情有些抱歉：“那不好意思呀小美女，这个工作的话是需要有打本经验的。如果你有时间可以来店里玩，喜欢这个体验的话，我可以让我们店里的dm带你测本。”
　　“好的，谢谢姐姐。”
　　“没关系哦。”

　　高个子女生挥挥手：“麻烦你了美女，有空来我们店里玩啊！”
　　“可是我不太会喝酒。”
　　“哈哈哈哈，没关系，来我们店里看帅哥！”
　　时繁笑应：“没问题！”

　　两人离开后，祝禹捧腹大笑。
　　“笑死我了，繁姐。”

　　时繁并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心累。
　　高考结束以后，她已经数不清自己面试过多少个准大学生了。
　　没玩过，没带过，不会。

　　偏偏暑期旺季，dm又紧缺。
　　愁死人了。

　　“喝你的可乐吧。”
　　祝禹耸耸肩，回二楼带本。

　　店里微信响了。
　　“你好，约一下《酒神》，一个男的。”

　　哇靠！
　　怎么居然真的有人约啊！

　　没事，才一个人，开不了。

　　时繁官方回复：“好的哦，小宝。”
　　然后在各个群里重新艾特全体成员：“《酒神》一女一男等五，可反串，到店开，想玩的朋友速速上车。”

　　群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一直到下午，约本的男生又发来一条微信：“朋友，可不可以问问那个女生，我能不能加她一微信。”
　　“可以呀。”

　　时繁用店里的微信号，推荐联系人给他。
　　下一秒，她点开自己的微信，有好友申请的红点。
　　她同意。

　　“朋友，你好。”
　　时繁：“嗨。”

　　是的，时繁把自己的微信推给了简颂。

　　简颂问：“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没有拼上的话怎么办？好像都没有什么人。”

　　当然没人。
　　这是什么本？酒蒙子都得喝蒙的本。

　　时繁隐藏自己是文香的前台，把自己当做拼本的玩家：“那就改天呗。”
　　接着，肯定他的话：“这个本不好凑。”
　　“确实啊，凑一桌酒本需要好久。”

　　这个本不仅拼车艰难，店家也不乐意开。
　　《酒神》第一次开本是半个月前，大学生聚会玩，结果喝吐了三个dm，所有的玩家都喝得七荤八素的。

　　时间长，代价高。
　　首当其冲的就是，废dm。
　　与其说是打本，倒不如说比哪个dm命硬。

　　时繁尽量委婉地提示：“这个本需要酒量比较好的，不过，我是小趴菜。”
　　两口就喝醉了怎么玩啊？
　　玩不了，别开了。

　　“那现在就有两个小趴菜了。”简颂说。
　　“……”

　　这。
　　好。

　　时繁胳膊杵在桌子上，叹口气继续和他拉扯：“可是，还是差五个人呀。”
　　差太多了。
　　朋友，算了，你别打了。

　　简颂稍稍思忖：“五个人是有一些难度的。”
　　下一条：“因为单独喝酒的话，很无聊，所以我才来拼这个本。”

　　看他这么坚持，时繁突然就脑子一抽地回了句：“今天拼不上，明天也可以拼。”
　　简颂答：“明天可以。”

　　对话就此结束。
　　时繁摁灭手机。

　　她重新瘫在沙发上时，低骂一声：“不是？我是傻逼吗？”

　　文香打烊之前，楼上剧本杀复盘完毕，玩家跟随祝禹下楼。
　　木质楼梯，咚咚咚地响。

　　时繁指给他们付款码，手机接连蹦出到账提示音。

　　“姐姐，下次我们打本的话有优惠吗？”
　　一个女生嘬着奶茶问。

　　“当然。”时繁又指了指店里微信二维码，“妹妹，加这个微信，打本提前约，给你打折。”
　　“好呀好呀！”
　　“我也加一个！”

　　吵吵闹闹的讨论中他们依次离开。

　　祝禹将整理好的剧本摆到原本的位置，看着被翻得稀巴烂的道具陷入沉思。
　　“繁姐，你怎么都不收拾啊？”

　　“？”时繁歪头，“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剧本杀道具，当然是dm收拾。

　　祝禹摊摊手：“这很明显啊，恐怖本的道具。”
　　意思表明了，他带情感本，所以他不负责。

　　“哦，那就是沈泽没收。”时繁关上电脑，准备锁门，“你也可以收拾，扣掉沈泽的提成，然后转给你。”
　　祝禹傻乐：“繁姐，我办事，你放心！”

　　很平静的一个夜晚，风意料之中的热。
　　时繁趴床上，处理七零八落的拼本信息。

　　最开始的疑惑：为什么就不能凑一车呢？
　　“不行呀，我们就想要玩这个本。”
　　“姐姐，我们社恐。”
　　“什么时候拼到都可以。”

　　现在已经被磨平了棱角，拼呗，生拼。
　　没有整车的人数，又不接受拼车的本，这年头钱真难赚。

　　时繁翻了个身睡觉。
　　迷迷糊糊的，手机振动。

　　叮铃一声。
　　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心脏狂跳。

　　时繁皱眉，闭着眼就破口大骂：“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消息啊！神经病呀！”
　　骂骂咧咧，勉强睁开一只眼给手机解锁。

　　“朋友，要不要喝酒玩桌游？”
　　简颂的消息。

　　大半夜的不睡觉玩桌游，搞毛啊？
　　你不上班是不是？
　　你不上班别人也不上班了？

　　时繁骂得很脏。

　　她深呼吸后秉持基本礼貌抱怨：“我都快睡着了，你一个消息给我吵醒了。”
　　知不知道这对于失眠人士来说有多痛苦？
　　无语。

　　简颂没想到，时繁睡得这么早。
　　给人吵醒了，还能怎么办？
　　只能是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还能说什么？

　　时繁半眯着眼：“没事。”
　　没事你个大头鬼！
　　天杀的打扰人睡觉！

　　她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在忘川吗？”
　　也不一定是。

　　简颂答：“是在的。”
　　那还挺巧。

　　气消了一点。
　　时繁闲聊：“上次忘川的小美女来文香，叫我有空去玩，不过我还没去过。”
　　“里边啥样呀？你给我看看呗。”

　　过了十几秒，时繁收到一段视频。
　　红蓝交映的背景灯，舒缓的民谣。高脚凳大多空着，吧台零星几个人。

　　“好像还不错。”她回。
　　“还可以。”

　　随便扯了几句，时繁准备睡觉。
　　简颂突然问她：“你明天在文香盯班吗？”

　　啊？
　　瞬间清醒。

　　前台伪装玩家拼本，这么高超的演技，被识破了？
　　这表演毫无破绽啊。
　　不能啊，他们两个都不认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有内线。”

　　刨根问底之下是简颂认识文香的一个dm。
　　好嘛。

　　拆穿了也没有关系。
　　能怎样嘛？前台也能打本啊。
　　剧本杀这种东西，就讲究玩家的你情我愿。大家商量好了，放开玩。

　　草草几句话，结束聊天。
　　时繁倒头睡去。

　　忘川灯光摇曳，切换成另一首舒缓的民谣。
　　老板陈飞趴在吧台打游戏，眼也不抬：“简医生，明天不上班啊？这么晚还喝酒？”

　　简颂手指滑过时繁朋友圈的几张自拍，退出她的聊天框，摁灭手机。

　　“明天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