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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螳螂捕蝉 ...
当晚,刘荻接到密报。
暹罗影蝎卫勾结境内土司,欲突袭百里外的抚平城。
李显入帐禀告:“将军,那货商身上的乌木令牌上写得是暹罗文,营中有几个家住落雁关以外的兄弟,他们认得些暹罗文。”
“昨夜那副乌木令牌上写的是暹罗文,就是‘抚平城’的意思。”
刘荻死死盯住沙盘,眉头紧锁。
“你可曾核实过?”
李显答道:“将军,已派斥候确认,抚平城外确实有影蝎卫的踪迹。”
抚平城虽非军事重地,但城内亦有数千守军和数万百姓。
若影蝎卫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屠城之举,一来生灵涂炭,二来将极大动摇南疆民心士气。
“将军,此消息来得蹊跷。”一位幕僚谨慎进言,“虽然有多方印证,但实在过于巧合,恐防有诈。”
刘荻何尝不知这其中风险。
然而在这种事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不能拿一城百姓的安危去赌这是个假消息。
况且此前影蝎卫不是没有屠村的先例。
思虑再三,刘荻做出了决定。
“点一万精兵,随我驰援抚平城,令关内加强戒备,当务之急是确保抚平城万无一失。”
听闻此消息,多数幕僚都更倾向于出兵。
晨光微熹,刘翎冉正蜷在营外的老柿树上浅眠,昨夜和刘荻起了争执后,她所幸未归,直接在树上睡了一宿,厚实的柿叶刚好能遮露水。
朦胧间,她被一阵异常急促的马蹄惊醒。
拨开枝叶望去,几个亲兵着急忙慌地冲进刘荻的营帐。
不过一盏茶功夫,集结的号角彻底划破了清早的宁静。
刘荻一身戎装快步走出,亲兵紧随其后。
他翻身上马,抬头往柿子树这边远远望了一眼。
刘翎冉下意识攥紧衣角,想着要不要过去跟她爹说声保重。
可想起昨夜的争吵,话又堵在喉咙里,就这么一犹豫,大军开拔,如洪流向着抚平城方向而去。
她望着刘荻玄色披风翻飞在晨风中,顺手摘了个青柿子。
冰凉的果皮贴着手心,刘翎冉低声嘟囔:“等爹回来……再向他认个错吧。”
刘翎冉坐在柿树的高枝上,目送着军队一路往南。
抚平城军报来得急,将士们出发也急。
刘翎冉有所耳闻。
谁都能猜到,这或许是个陷阱。
但抚平城三万百姓的安危,无人赌得起。
大军如铁流涌出关隘。
行至半途,刘荻突然勒住缰绳,一路走来,沿途太安静了。
一骑斥候踏风而来:“报!抚平城城门紧闭,守军称未见敌军!”
“报!一批影蝎卫自抚平城方向正朝东南方向行进!”
“报!落雁关驻地外有巡逻军失踪,在二里外山上发现尸身,一刀割喉致死,距咽气时间不超过四个时辰。”
此方东南,正是落雁关的方向!
而落雁关驻地已有守卫被突袭。
副将还未来得及反应,刘荻已调转马头:“陈副将,你带兵八千至抚平城外,剩余两千兵马随我折返。”
陈舟领命继续增援抚平城,刘荻则率军返回落雁关驻地。
落雁关驻守两万大军,南疆剩余军队均在关外,此时带往抚平城为一万,驻地余一万。
若正面迎战,驻军取胜无疑。
但影蝎卫来无影去无踪,如黑夜一般渗入营地,擅长暗杀投毒。
除了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针对的目标往往不是大军,而是某个人的性命。
刘荻不在落雁关驻地,在那里的是刘翎冉。
天色陡然暗沉,浓云如墨汁般从远山背后翻涌而来,方才还晴朗的秋空,转瞬间黑云压来。
“啪嗒。”
一滴雨珠砸落在额间,刘荻抬首,更多的雨点接连落下。
暴雨倾盆而至。
行至一线天峡谷,暴雨中崖壁更显险峻。
一线天是落雁关和抚平城之间的必经之路。
若不走此处,则要多绕二百余里路。
折返的大军全部进入一线天谷底,悬顶突然传来巨响。
无数巨石裹挟着泥沙倾泻而下,瞬间堵死了退路。
轰鸣声中,刘荻瞬间清醒,他勒马指挥:“举盾!列圆阵!”
训练有素的军队立即收缩,重盾层层相叠,在暴雨中筑起一道人墙壁垒。
崖顶上的箭矢夹雨落下,钉在盾牌上。
“保持阵型,往谷口移动。”刘荻挥剑劈开滚下的落石,披风已被泥水浸透。
然而地势实在太险恶了。
一线天峡谷最窄之处仅容三马并行,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大军根本施展不开。
更致命的是,崖顶不断有人放箭,投落石,还有雨水裹挟的泥沙一同倾泻而下。
淤泥已经淹没马蹄,几匹战马在被射杀,引起其余马群惊恐嘶鸣。
“将军,绳索在前方!”前锋突然惊呼。
五根棍子粗的麻绳横亘在谷口,这是一线天修建时候就已钉入石壁的麻绳,为的就是防范突发的泥石流淹没谷底,给底下的人最一线生机。
崖线上方突然露出一个戴鬼面的人,他狞笑出声:“刘将军,何必负隅顽抗?”
浑浊的声音回荡在暴雨空谷中。
刘荻目眦欲裂,策马冲向崖壁,“搭人梯,攀绳索!”
绳索距离谷底还有几人高距离,数十名亲卫立即下马,领着骑兵以血肉之躯筑起人梯。
刘荻踩着将士肩膀纵身跃起,长刀在崖壁上划出火星,生生攀上了麻绳。
几根绳索顷刻间爬上了人,眼看就要触及崖边。
鬼面人挥刀欲斩断绳索。
“将军小心!”亲卫统领提醒。
刘荻用绳子捆住大臂,扯下披风浸入油囊,张弓搭箭。
火箭划破雨幕,只冲鬼面人而去。
对方敏捷闪躲。
又一火箭射出。
但崖顶的鬼面人不止一个,其余绳索上的士兵不敌鬼面人,绳索被斩断,攀登的人如石落下。
撞在崖壁上,磕在落石上,淹入淤泥里……
“撤!往西突围!”刘荻含泪下令,然而落石早已堵住了东西侧的出路。
仍有落石从崖顶滚落。
暴雨仍在倾泻,如何也冲散不去谷中浓重的血腥。
冰冷的雨水混着额角淌下的血水,模糊了刘荻的视线。
他靠在一块崩落的巨石旁,喘|息粗重。
环顾四周,谷底已成炼狱。
骁勇的精兵在谷底插翅难飞,现在静静躺在泥泞中,任由雨水冲刷,再不会醒来。
刘荻颤抖着手,缓缓解下腰间那枚沉甸甸的玄铁帅印。
印身被血水浸染,上面刻着的字在岁月的磨损下依旧清晰。
镇南将军。
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深刻的笔画。
这块帅印见证的,亦是他和弟兄们二十余年来镇守南疆的每一个日夜。
奇异的平静忽然笼罩了他。
既然鬼面人不惜动用如此阵仗在此地伏击,那至少说明落雁关尚且稳固。
这个认知像最后的慰藉,抚平了他心中翻涌的不甘与焦灼。
“将军,小姐那边应当是安全的……”
是李显的声音。
刘荻转头,只见他拖着一条扭曲的腿,正艰难地向他靠拢。
左腿膝盖以下已被巨石砸得血肉模糊,每移动一寸,都在泥水中拖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刘荻伸手将他扶到身边,两人共同靠在那块巨石壁上。
“末将恐怕不能再随将军征战了。”李显脸上挤出苦笑。
刘荻沉默地撕下内衫衣角,为他简单包扎断腿。
李显疼得浑身颤抖,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声。
是了,对于被活活砸断一条腿的人来说,这点疼痛并不算什么。
“还记得二十三年前吗?”李显忽然开口,眼神因失血有些涣散。
刘荻缓缓点头:“自然记得。”
李显扯着嘴皮笑:“您带着我们三百人死守落雁关,也是这样的暴雨天……”
那时的李显还是个刚入伍的新兵,刘荻在乱军中替他挡了一箭。
“二十三年了……”李显望着谷顶倾泻的暴雨和不断滚落的石头和流沙。
“跟着将军从新兵到副将,值了。”
刘荻手上仍拿着那块帅印:“我对不起弟兄们。”
李显艰难地挪动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里面是两块白面馍。
他分给刘荻一块,“何出此言,跟着您这些年,咱们何时缺过粮饷,家里老小何时挨过冻饿。”
刘荻接过那半块馍,喉结剧烈滚动。
李显撑着腿坐直,望着谷中横七竖八的尸身,“您总说军营就是咱们的家,这些弟兄,都是在家人的陪伴下走的。”
刘荻鼻子一酸。
李显哈哈笑了两声:“若有机会啊,末将还跟您。”
崖顶传来更为剧烈的轰鸣。
“将军!”李显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扑过来,死死护住刘荻。
巨石轰然落下。
刘荻只觉身上一沉,温热的血从李显口中喷涌而出,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显!”
再无人应答。
刘荻轻轻抬手为李显阖上眼睛。
他将那半块沾血泡发的馍和帅印小心翼翼揣入怀中。
“使命未竟,莫非真是天要绝我之路。”刘荻声音哽咽,苦涩地闭上眼,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
更多巨石虽与倾落,逐渐覆盖了一线天整个谷底。
骨骼碎裂的沉闷响声,幸存马匹的最后悲嘶,所有的声音,都被最后震耳欲聋的崩塌声所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落石渐息。
雨水仍旧滂沱,不知疲倦地冲刷着染血的石壁,浑浊的水流漫过嶙峋的乱石堆、残破的旌旗、折断的兵刃,和血水混作深褐色的泥浆。
一线天峡谷陷入死寂。
唯闻雨声如泣。
*
金陵城亦被同一场秋雨笼罩。
这场雨下得又冷又急,彻底浇灭了江南最后的暑气。
雨水顺着听竹苑的黛瓦淌成连绵的水帘,敲打在庭院芭蕉上,发出催人入睡的噪声。
内室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
萧钰依旧沉睡在锦帐深处,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得近乎白玉,唯有胸口极轻微得起伏证明生命尚存。
雨声掩盖了许多细碎的动静。
临近子时,一道黑影从墨色的雨夜中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墙内。
来人全身裹在夜行衣中,脸上覆着狰狞的鬼面,雨水自衣摆滴落。
鬼面人在行动时仿佛没有了重量,踩着积水不发出半点声响。
黑影轻轻推开虚掩的窗扉,滑入室内,带进来一股潮湿的寒气。
鬼面人在萧钰的床帐前驻足,静静凝视帐中人良久,继而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展开。
纸上工笔描绘的女子容颜惟妙惟肖,与榻上之人无二。
鬼面人的目光在画像与真人之间来回巡梭,确认无误后,他缓缓撩起纱帐,另一手袖中滑出一柄匕首。
床上的萧钰毫无知觉,呼吸均匀而微弱。
鬼面人举起匕首,对准榻上人心口的位置,毫不犹豫刺下。
“噗——”
利刃没入血肉,发出一声闷响。
鲜血瞬间浸透了素白的中衣,在锦缎上晕开刺目的暗红。
鬼面人抽回匕首,仔细擦拭干净血迹,又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雨夜,仿佛从未出现过。
雨水猛烈敲打着窗棂,没过多久,侍女冬瑶轻手轻脚进入内殿查看萧钰的情况。
她看见床榻上那片刺目的血红,手上的水碗“哐当”一声砸碎在地。
“来人啊!”
隐没在暗处的鬼面人满意地看了眼自己的杰作,离开了听竹苑。
他从雾笼山的密林小径一直往上走,雨水沿路冲刷掉了一切踪迹。
约莫半个时辰后,鬼面人在一座极其偏僻的宅院前停下,有规律地叩了几声木门。
门扉应声开了一条缝。
宅院正厅灯火通明,门窗紧闭。
烛火摇曳,将主位上那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首领。”鬼面人单膝跪地。
“如何?”隗泰抬眼扫过下属。
此人年纪四十上下,身量极高,即使坐着也显出一种嶙峋的压迫感。
隗泰的肤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色,使得他始终挂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鹜之气。
“萧钰已除,刀刃淬了毒,绝无生还可能。”鬼面人下属复命。
厅内几名头目闻言,脸上露出狰狞笑意。
有人接连道好:“刘荻葬身一线天,萧钰毙命金陵城,南疆已是吾主囊中之物。”
“刘荻那老匹夫,害得吾主大计晚了好几年,今日一死,两千精锐陪葬,也算对得起他的名号了。”
“确认处理掉了?”隗泰问。
“首领,千真万确,属下亲眼看到他的副将被砸断了腿,后面落下的巨石更是将那老匹夫砸成了肉泥。”
“萧钰一死,皇室再无能在南方主持大局之人。”另一人接口,“听说他们那妹妹安国公主,不过是个深宫养出来的娇花。”
隗泰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望着外面漆黑的雨夜:“金陵各部人手安插的人手该动动了,传令夜枭,抬高粮价,挑动民变。”
“要在第一场冬雪落下之前,让整个江南彻底归我们所有。”
“吾主万岁!”
晚安[撒花]
谢谢饱贝们的灌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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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螳螂捕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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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嗨饱贝们~努力更新ing,完结之前不会v,祝阅读愉快。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