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寄》南鸢知

1、第一章

　　千暮山是华冉王城北部的一座山峰，山体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常人难以窥见其全貌。周边连绵的群山虽说也不算矮小，但是与之相比还是显得秀气了不少。
　　千暮山险峻且神秘，被周遭百姓奉为神山，常人不会想到也不会看到，山巅时常升起的一缕轻烟，乃至黑夜中亮起的点点星火。
　　“……元宁十六年，原本各自安居一方的越清与承阳两朝于这一年春兵戈相向，平静了二十多年的中原大地一时间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越清王朝兵强将猛，在战事中势如破竹，一路南下……啧，师父……”
　　司云扶捧着一沓摹本坐在小桌前，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身影，颇为牙疼，他不知道自家师父为何要让他潜入王城，将人家的国史给临摹下来，这也就算了，还得念给他听。
　　他师父，陆承，就是他刚刚念的国史里面的承阳的皇子，如假包换的皇子。对于自家师父的过往，他还是知道一些的，陆承将他当自己人，对他也信任，故此这些事也从不避讳他。
　　在那场战事中，承阳属于兵败的一方，至于兵败的原因是否是如同史书中说的那样是因为敌方过于强大，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最后承阳兵败国破，国主携王后一道英勇殉国，皇子公主悉数死于战乱，最后只有陆承一个人活了下来。
　　司云扶跟陆承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陆承心中一直怀揣着的国仇家恨他都清楚，但是，正因为清楚这些，所以他才不理解，为何有人会想听自己国家的覆灭史，还是被歪曲编造过的那种……
　　然而窗前站着的人一动未动，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无妨。”
　　司云扶皱了皱眉，无奈地接着往下念，越念就越牙疼，这些史官真敢写，黑的都快写成花的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这么不严谨的国史。
　　“承阳大败之后先帝并未屠城，只派人清理了前朝留下的余孽，修葺毁于战火中的城墙，三月之后，先帝下令迁都原承阳国王城南鸢城。”
　　“先帝在迁都途中体内□□发作，不治身亡，迁都完成之后，四王爷瑞亲王着手丧仪事宜，全城缟素，举国同悲。”
　　“时年太子年幼，故瑞亲王代为掌管政务，越十载，太子傅修尧即位，改国号为华冉，荣和纪年。”
　　司云扶还没念完陆承就抬了抬手让他离开了，他收了摹本，走出屋子，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千暮山顶终年积雪，不过估计是他从小在这儿生活习惯了的原因，所以并不觉得有多冷。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夕阳的余晖给白茫茫的地面铺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有些晃眼。
　　他走出陆承的院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承已经没有再站在窗边，窗台的积雪上落了些从院子后边飘来的梅花瓣。
　　白的是雪，红的，像血。
　　刚才陆承虽然没让他念完，但是那摹本上的文字却印在了他脑海里，他本人并没有像陆承那般心怀仇恨，只是觉得可惜。这些年陆承并不怎么拘着他，所以他经常下山去，听时事，听过往，虽然不曾亲眼见过那承阳王朝鼎盛的样子，但是从他替陆承搜罗来的那些正史野史上以及民间百姓口中还是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过往的承阳，明明国力强盛，君主圣明，百姓和乐。
　　只可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承阳王朝坐拥千里沃土，俊秀山水，这是北部的越清所不能及的。
　　所以，仅仅只是因为敌人的狼子野心和贪得无厌，那片和乐安宁的国度城墙倾塌，铁骑肆虐，如画江山毁于一夕之间，最后那曾经的繁荣兴盛只化成寥寥数语，被人漫不经心的写在了史书里面，渐渐被世人遗忘。
　　何其可笑。
　　司云扶心里替自家师父以及前朝感到惋惜，在雪地里静静立了许久。
　　直至夕阳的最后一丝光晖也已经隐去，他才收回目光，微微皱着眉头回了自己的院子，随后带上佩剑下山去了。
　　刚刚他离开陆承的屋子之前，陆承给他派了个任务，去杀个人。
　　杀谁呢？华冉皇帝……的三弟，肃王傅惊羽。
　　司云扶觉得有些头疼，先前陆承打发他去做的无非就是搜罗史书，了解时事之类的，这次不知道为何一下子变得这么血腥了。
　　不过诧异归诧异，自家师父的吩咐自然是得听的。至于那个什么肃王，对不起了，谁让你倒霉。
　　司云扶一边往山下去一边心思乱飞，他的轻功卓绝，片刻功夫就到了山脚。
　　走在山脚的小道上，反倒不着急了，于他就没再用轻功，只是溜溜达达地摸黑走着。
　　道路两旁的林子挺安静，只是偶尔有一两声虫鸣，还有……
　　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微到几乎没有的树叶破空的声音。
　　司云扶停下脚步不动声色的偏偏侧了一下身，一片树叶以极快的速度从他的脖颈处划过，他虽然躲开了，但是还是被划破了点皮。
　　“你的落叶飞针又精进了许多。”
　　司云扶对着某处黑暗说道。
　　“当真？”
　　这时，从司云扶身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跳出一个人来。
　　来人名唤江许醉，落云山庄少庄主，人如其名，是一位翩翩公子，是司云扶唯一可称得上朋友的人。
　　“嗯。”
　　江许醉走近司云扶，然后点亮了火折子凑近看司云扶的脖颈。
　　看着看着还动手摸了摸，随后皱了皱眉:“破皮了？你怎么不躲开？万一真伤到你怎么办？”
　　司云扶轻轻推开他:“你太厉害了，我躲不开。”
　　那人听到这话轻笑一声:“你可别打趣我了，若不是你故意，我这飞针怕是连你衣服都挨不到，诶，说真的，下次记得躲开。”
　　司云扶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后两人一起顺着山道往城内走。
　　“你师父这次又让你去搜罗什么？又去皇宫么？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师父让我杀个人。”
　　“…………”
　　“你没听错。”
　　“谁啊这么倒霉？”
　　“肃王。”
　　“……”
　　江许醉停下了脚步，然后侧过头去看司云扶，看他表情不似作假，于是就轻叹一声。
　　“云扶，你手上不曾沾过血腥。”
　　司云扶在他心里是像谪仙一样纤尘不染的人物，他一开始就是因为司云扶超然物外的气质而被吸引的，可这白纸若是就此染了血，多少有些可惜。
　　司云扶看了他一眼，脚步未停。他明白江许醉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怕他后悔罢了。
　　“这世上怕也只有你会替我想到这些。”
　　江许醉听到这话，赶忙跟上他的脚步:“非做不可吗？”
　　司云扶点头:“师父的任务，非做不可。”
　　“可是……”
　　“我过去在市井之中也听说过这位肃王的不少传闻与评价，世人大多都是说他荒淫无度，杀人如麻，俨然是一个暴虐不堪的人，我此次便去探查一番，若情况不实，那此事便作罢,我去回了师父便是，可若是情况属实，也算是为民除害。”
　　“这样啊……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他不会是我的对手，你在云间鹤等我，我很快就好。”
　　云间鹤是江许醉自己家开的酒楼。是酒楼，也是暗岗，云间鹤中的人都是从江家出来的，最擅搜集情报，江湖中人乃至皇城中的各方势力都或多或少从这儿拿过消息，加之云间鹤背后的是以一招“落叶飞针”威震武林的落云山庄，是以世人提到云间鹤和江家时，或多或少都带了些敬畏。
　　“也罢，你自己多加小心。”
　　江许醉也不坚持，嘱咐了司云扶几句之后便跟他分开了。
　　司云扶则是往另一边走去，不知是谁给他师父递了消息，说是让他在十里巷等着便是。
　　他在十里巷附近转了几圈，没看到人，于是干脆飞上屋顶，坐等那倒霉鬼出来。
　　司云扶坐在屋顶上看着或远或近的灯火微微出神，他自幼随师父生活在千暮山，按理说这样养出来的人该是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才是，可是反观司云扶，清冷出尘倒是真的，只是他明明生长于冰天雪地的山巅，心中却偏偏向往的是车马喧嚣的人间，而非那冰冷的绝境。
　　南鸢城不设宵禁，故此时的王城之中还很热闹，一群孩童在不远处的巷子里跑来跑去，脸上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勃勃生气。
　　司云扶有些愣愣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散去了些，远处的红颜馆中，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从里面踉跄着走出来，小厮牵来了马，那人便纵身跃了上去，随后驾马离去。
　　司云扶眼神一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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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留个脚印纪念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