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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走马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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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庄里一片狼藉。
李慎坐在棺材上擦刀,棺材四周泼了一地的粘稠的黑水,女尸被吊在房梁上,骷髅的骨头支零破碎,细细碎碎的洒了满地。
李水卿很是给面子的捧场:“慎儿真不错!”
李慎抬头看了他一眼:“义父,你这眼光着实不好。女尸,骷髅,黑水,都有阴物寄身。女尸生前死于溺水,骷髅早几十年前就在土里,是被人刨出来的。至于黑水……好像是棺材里的。”
李水卿作出惊讶地表情,李慎抄起沉江就往他脸上砸。
“好好好,”李水卿收了那副表情,“这女尸面部浮肿,棺材出水,还是不难知道这其中死因。这骷髅当然不对劲啊,都会幻术蛊惑人,不是老古董都做不出这事!”
“不过你这就臆断了,阴物寄身的可真的只有这骷髅。”
“你找我来这是想考考我?”李慎问。
“那真不是,我是想叫你签了安命司的命契,日后好走动。”李水卿笑道。
“滚,我不会签的,我这辈子就当个散师,以后回藏龙山种地。”
李水卿无奈:“又没硬是要你当记名师,你看,这不是老天都不让你进。”
李慎哼哼两声:“怎么解决?”
“去水边。”李水卿回答道。
“什么?”李慎皱眉,不大理解。
“我已经告知长启,不日便会有人来这儿调查。不过等到他们来,估计这块儿都要死绝了。”李水卿很是笃定。
“你那里看出来的这块儿要死绝了?”李慎显然不信。
“水为万灵起源,人没水活不了,这黑水是棺材里流出来的,棺材本身没这么多水分,估计就是女尸带进来的。女尸哪来的?”
李慎答道:“溺亡者。”
“没错!至于降魂,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只在骷髅。”
“害人者是谁?”李慎终于抓住了重点,从一开始就可以肯定,女尸不是自然死亡。
女尸一开始在棺材里,李慎最开始探的也是她。然后义父那个老王八蛋把他坑进棺材,被女尸吐气,从那时候起,应该就不是女尸了,而是骷髅。
再接着他出棺,黑水追凶被成愿、沉江反杀,露出骷髅。之后剖棺,先前隐匿的女尸重新出现,伴随着黑水。
就在他以为是这个棺材有问题的时候,义父说是骷髅。
问题在骷髅身上。
“要去河边瞧瞧,若不出意料,这几日必当会有关于水怪的传闻。”李水卿抓着沉江,示意他和自己走。
“那这边怎么办?不提防?”李慎刀尖指了指满室狼藉。
“这义庄是有护佑的,一般阴物进不来。这具骷髅估计是早便寄身在棺材里,跟着女尸一块进来的。”
李慎点点头,义庄里已经没有活人踪迹,留下这些东西也不怕被害,怕就怕这些东西逃出去,或者有人冒失的闯进来。
李水卿显然已经考虑到了,伸手捏了个五行诀,火诀。只见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形自灵印中脱出,飘飘然停在棺材上。
“它看着,走吧。”李水卿转身,李慎跟了上去。
.......
台水镇处于一条江边,水路便利,沿江居住着很多人口。
李慎和李水卿自义庄中出来后就收了长刀,除却成愿一直是在他背上背着。
两人一出门就径直往江边走,李水卿掐了掐时辰,看着眼前流势很慢的江水算着行凶地点。
李慎则兀自盯着江水发呆。
他在藏龙山中还未见到过这样的水系,藏龙山中只有死水湖,从未见过流动的长河。
藏龙山其实风水不好,没有活水,既不是活人住的,也不是死人住的。
两人沿着河水往上游走,越往上离镇中心越近,住屋也越来越多。
这时不过辰时左右,河边上却是人影稀少。三三两两的舟船停在岸边。
“是这儿?”李慎直觉不对劲。
“应当。不过这时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怎么会这么冷清?”
李慎疑惑:“怎么会热闹?”
李水卿看了他一眼,笑盈盈的:“孩儿你是不知道,山外就是这样,三五人家烟火,这才叫人间。”
李慎:“呵呵,藏龙山不是吗?”
李水卿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奈的表情:“你这孩子怎么就认死理呢?藏龙山真的风水不好,你看这人间广阔花花世界,还不够年轻人折腾的吗?”
李慎撇撇嘴,不和他争论,自觉蹲下身,掬起一捧河水看了看。
李水卿抬头看向对岸的一处房屋。
“走,去对岸。”李水卿拍了拍李慎,示意他起身。
李慎自觉站起来,跟着跨步登了一只小舟。
这里水流不急,李水卿单手撑着桨往对岸划。李慎则伸手,把手浸在水中,好好地感受着“水流”。
到了对岸,期中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李水卿下船,往一处大门紧闭的房子走去。
“敢问有人在吗?小师途经此地,见此地似有阴气环绕。”李水卿扣门。
没人回应。李慎守在一边查看,看了地上看天上,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然后盯着一处不动了。
他沿着那处移动视线,慢慢的往上看,一直往房子的门板上看去。”
龟息悄然握在手中。
李慎扯了扯李水卿的袖子,李水卿顺着他的目光看。
一条水线从这户人家的门板里透出,直直的往河边走势。
“让开。”
李慎很干脆地拉开义父,一刀砍向门板!
门板应声而裂!
李慎跨入其中,龟息在握,四处环顾。
映入眼帘的是天地师亲表位,下方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盏油灯。
四周没什么东西了,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李水卿随之进来,沉江已经出鞘。
“义父,这是人油灯。”李慎皱了皱鼻子,刀尖直指着油灯。
李水卿没说话,低头顺着水线看,一直跟着水线走到八仙桌前。
他看了会儿,翻手就是一张问天帖拍桌上。
“哇啊!”
尖叫声骤然响起,李慎始料不及,手一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李水卿笑呵呵地伸手,捏着刚钻出来的一只小降魂的脖子:“稀客啊稀客!”
李慎浑身寒毛倒竖,眼中凶光毕露,抬手就想砍。李水卿连忙顶着他的手肘:“诶诶诶!等会儿等会儿!”
“又是这等阴物,何必手下留情!”李慎磨着牙,“我习帖还有。”
“你且仔细看看,这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东西,何必这么大的戾气?”李水卿摸了摸那只小降魂的头,面目和善。
李慎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他在这里唱黑白脸,演双簧,自个儿就往边上去了。
降魂眼巴巴的看着李水卿,咿咿呀呀的话都不会说。李水卿自觉没趣,拍了拍他的头,把他又摁回八仙桌里:“叫你这里可以说得上话的出来。”
不一会儿,又一只降魂钻了出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模样。
“贵客光临,有失远迎。”老人朝他行了个礼。李慎闻言撇头看了看,抱着龟息。
“老翁客气了,”李水卿笑容和熙,回了个礼数,“可否与小师说说这块儿的故事。”
老翁看着李水卿,忽然扭头看了看李慎:“这位是?”
李慎哼了一声,冷冷的回了他一句:“家父李水卿。”
李水卿就在一边傻乐。李慎不太想理他,拔下刀柄上的瑞云鳞又安上去,又卸下来安上去,脑子里乱糟糟的,忽然又想到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他还不太知道李水卿这个老混蛋的底细,整日整日守在李水卿旁边惶惶不安终日。
义父就教他,不管见人还是见阴物,跟他们说上一句“家父李水卿”就没人敢动你。
他还真信了。那天晚上他又见到了成愿刀里的降魂身,漫天血气,他朝着血气里拼命地喊“家父李水卿家父李水卿”,喊了没两句就醒了。
一睁眼就看见义父坐床头看着他笑,一边笑一边说义父听到了义父听到了,以后撞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就这么喊,儿子乖啊。
李慎当时哼哼唧唧的就又睡了,隔了好几年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李水卿估摸着又是在哐他。
可这句“家父李水卿”好像就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威能。所谓家父,是有家的人才说得出。有了家的人在外叫游子,没家的人在外只能叫孤儿。
李慎忽然又想回藏龙山了。
李水卿那边已经聊开了。
“是有个不知名的散师来过这儿,没有悬牌,没有刀,就拿着一张符纸走街串巷,见人就说人家有血光之灾。”老翁伸手在油灯上虚晃了晃,橙黄的火光跳动着燃起,将这八仙桌的一方世界笼罩,李慎眼前腾起一层红光。
李水卿朝李慎偏了偏头:“来了。”
李慎闻言,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耳畔隐隐约约地传来喧嚣声。
“吱呀”一声,刺眼的阳光从门板外透了进来。李慎被这光晃了一下眼睛,往旁边躲了躲,正巧撞上个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去,是个扎冲天辫的小毛孩,和山里那个聒噪的隔壁小孩一样,看着就很难对付。
“咿咿呀呀。”小孩嘻嘻哈哈地笑,伸手,手臂却并未触碰到李慎,反而直直的穿了过去。李慎顺着小孩的目光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着白裳的女子,温温婉婉的。
李慎不久前才见到她。在一具棺材里。
李慎脸上流露出认真的表情。
刚才八仙桌上的人油灯是游鬼师的手笔,死者为大,尸体是死魂所依附的地方,生魂离体即为阳寿尽,等到七日后死魂也脱离躯体,阴寿尽,才叫死。
这盏人油灯就是在阴寿尽的七日里取得,死者的前七日后七日所见到的事情都会藏在这燃起的灯火中,所以这又叫走马灯,常常是为了临死前不得释怀而留给亲朋好友的念想,让他们好好看看死者临死前的几日。
兴许是抚慰,兴许是愁苦,又抑或是悔恨和怒火,人生百念,放不放的下,都看自个儿。
李慎却隐隐约约猜到了这背后之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