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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老宅 ...

  •   “我带你回苏州。”

      刚满二十的年纪。沈确脸上仍带着些许稚气。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能够说出这种话。他的爷爷,是开国将军,偏偏沈确又是遗腹子。母亲是外交官,在他3岁那年就被外派。记忆里的童年,他都是和爷爷与祖母一同度过,在那个偌大的园林里,承载了他孤独的童年。为何说孤独,因为沈确从小要强,别人嘲笑他没有父亲排挤他,他就在其他方面赢给他们看。18岁的时候,考上了解放军航空大学,沈确的成绩一如既往的优异,可他的优秀却并没有获得别人的青睐,反而是愈演愈烈的排挤。也许人性最深层的劣根在于,对弱者悲天悯人,而对强者心生妒忌。

      昨日在婚礼上见到她,一个人弓着背蹲在远离人群的角落,小小的身影被隔绝在喧嚣之外。
      那一刻,沈确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影子,犹如双生火焰,是难以形容的宿命感。他没有把她当小孩,而是当成另一个自己,于是,他走向她。

      她抬起头,望着沈确,抿紧嘴唇,眼尾上扬,眼里有着与她年纪不匹配的成熟,五官仍是孩子的模样,可那双像猫一样勾人的眼睛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如果你愿意的话!”沈确又加了一句,在征得她的同意。以此来表明,他真的没有把她当小孩。

      小眼珠子滴溜滴溜飞快转着,思考着。沈确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小女孩的心思总是那么难猜。但他已经想好了,带她回苏州老宅,祖母会喜欢她的。沈确从小皮实,祖母总念叨着,家里能有个女孩该多好。可哪还有这样的机会,沈家,到他这里也算得是三代单传了。

      对面的女孩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后,她牵起沈确的手。那双手小小的,握在手机几乎没有存在感,手指细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捏断。与沈确宽大的手掌,是鲜明的对比。

      “我愿意!”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这才看起来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

      可天真下头,也藏着一些小算盘。在沈确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就想立马点头,心中欢呼雀跃。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他,信任他。

      明明才认识一天,却莫名得想亲近他。跟他走,沈思懿当然是愿意的。可母亲说过,女人的心思,是不能随便被男人猜透的,那样就显得不矜持了。她不想被沈确当小孩对待,便故意拿乔。

      “你有行李吗?”沈确又问。

      行李?行李都被母亲带走了,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礼服,领口处的蕾丝花边有些扎人,沈思懿时不时挠几下,脖子里已经被挠出血印。她低着头手指揪着裙摆,反复碾着,并不想告诉沈确,母亲连替换的衣物都没有留下一件。

      对方也察觉,微微拉了一下领口,查看她的伤口。不动声色却眉头紧锁。他看出她的窘迫,也不拆穿。

      “这位女士,我昨日买了几件衣裳,有些小,但是你看,也退不了了,不如你帮我穿吧?”

      沈思懿的眼睛一亮,表情阴转晴,拼命点着头。

      沈确从行李箱拿了件浅蓝底色,明黄色花卉图案的衬衣,看得出来确实像是度假的时候在海边的纪念品商店里随手买的,吊牌还没有摘。

      沈思懿拿着衬衣躲进卫生间,脱下裙子像是解开束缚,整个人都清爽了。衬衫套在身上,带着凉爽的触感,比小礼服舒服不晓得多少倍。可那件沈确嘴里嫌小的衣服,在她身上还是大的夸张。衬衫的衣摆垂到我的膝盖上,袖子也盖到了小臂。

      “你还想再去吃些东西吗?”沈确笑着问她。

      沈思懿并不觉得饿,摇摇头,“我想去海边。”

      第一次看见大海,自然是新奇的不得了。海风中夹杂着属于海洋独特的咸涩的味道。夜晚的海洋与白天不大一样。是深不可测的黑,远远的望去,一眼看不到头,时不时有白色的浪潮翻涌过来,又消失在沙滩上。

      沈思懿心里觉得神奇,被母亲的抛弃,她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大概因为沈确。

      她像是这沙滩上一块不起眼的贝壳,有一天被一位海边的少年捡到。这贝壳算不得珍贵,也不是奇珍异宝,可这少年却喜欢的紧,许是因为那贝壳上的纹路,与自己的伤疤有相似之处。他一厢情愿的将贝壳揣进口袋中,小心翼翼带回去。

      可他大概不知,自己的无心之举,改变了这贝壳的命运,也改变了自己的。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沙滩上,融进夜色里,海浪一阵一阵,打湿脚趾头。

      “苏州有什么?”她问沈确。

      沈确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深不可测的海,又转头看向她,“那可多了去了,有苏式园林,有太湖,有寒山寺,有李公堤,还有江南水乡的小镇。无聊了可以去听评弹,嘴馋了可以去吃苏式糕点…”

      听着沈确的描述,她心想,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这么美的地方,才生出了他这么美好的人。

      在一刻,那颗年幼的心,已经迫不及待的飞出去。

      七月的苏州。正值梅雨季节。湿答答的黏腻,是沈思懿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空气里潮湿又闷热,雨水也无法带来凉爽。趴在出租车后车窗上,看见雨滴从天空落下,像是串成的线,最后在地上化开消失不见。路上的行人都是慢悠悠的,很少有行色匆匆。许是经常下雨,雨鞋成了必备。街边的孩童们踩着水塘撒欢的模样,叫人也想跃跃欲试。入耳的,都是一声声的吴侬软语,连吵架都像是在撒娇。

      沈确坐在副驾驶,从反光镜里看见后座的女孩探出的脑袋。好奇的四处张望。

      “喜欢这儿吗?”沈确笑着问。

      “嗯!喜欢!”她重重点头。

      车辆驶入姑苏老城区,街边的景色开始变了,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老房子,郁郁葱葱的树从岸上垂下来。是白墙黛瓦,是石板拱桥,是舟行碧波之上,是雾蒙蒙中的烟雨江南。沈思懿看的呆傻,从未见过这般浪漫秀丽的景色。

      下了车,沈确领着女孩行走在青石板路上,她低着头,瞧见石缝里还有一些挤出来的青苔,在一片潮湿的灰色中跳脱出来,生机盎然。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细腻的雨珠拍打在脸上,是一种河流树木泥土交织的清新的味道。

      小时候,看电影,不明白为何古时的君王都喜爱下江南,自然也不能理解这江南景色的动人之处。如今想来,身处这朦胧的烟雨中,身着中式服装的少女崭露出的身姿,随着河面的水波荡漾摇曳生姿,怎能不让人为之心动呢。

      她跟随沈确在一处院落外停下,穿过一座小型石桥。进入眼帘的是气派的将军门式样,上方的字牌上纂刻着隶书式样的《沈宅》两字,上下都是精致的砖雕,因为岁月的洗礼,开始风化,可人和物的动态、神情都惟妙惟肖。跨过三个踏步,便抵达门前,门的两边各放置一个青石雕抱鼓,抱鼓上雕刻了精美的狮子,两人多高的大门上,也有着精致的浮雕。我不禁感叹传统中式美学的惊艳。

      “沈确,这里是你的家吗?”嘴里喊着他的名字,眼睛却依旧不停上下打量着别处。

      “是的,你可以现在这住下。”沈确一只手搭在大门的门环上,同女孩说话。

      “太好啦!”

      沈确笑着推开大门。
      原本以为外头的景色已经足够宜人了,没想到这门里的另一番景象,再次令人震撼。

      院内的一处空地,周围种满郁郁葱葱的树,地面是用深色和浅色的鹅卵石组合成的海棠式样的花街地铺,一路蜿蜒至林子深处。在雨中,有别样的美。

      沈确领着沈思懿穿过长长的风雨连廊。连廊的一侧有个方形景窗,透过景窗看见如画的美景,是清澈的鱼池,池中是开的正盛的荷花,荷叶上还滚动着剔透的雨珠,周围高低错落着假山,折桥直通池子中央的八角亭,亭子三面环水。美的令人挪不开眼。

      再往里走,便是建筑。建筑的屋顶是青瓦整齐排放成的竖带,飞檐戗脚高高翘起,上头是龙凤的石雕。雨水通过屋檐上的滴水落下,像断了的线。主屋有个天井,天井的正中央放置着门海,里面的荷叶早已冒出头。

      天井的正东面便是厅堂,跨过高高的门槛,正对着门的是一扇小叶紫檀镂空式样的八扇屏风。墙正中挂着匾额提字《筠節凌霜》。屏风前以正厅中轴为基准,是一张长条案,条案前是八仙桌。八仙桌左右各一把太师椅。堂中央对称摆放着几和椅。和电影里见过的大户人家,几乎没有差别。端庄又气派。

      沈确让她在几和椅上坐下,刚坐定,内堂就飘来一声叫唤。

      “是沈确回来啦~”

      走出来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整齐的盘在脑后,穿着一身真丝质地的倒大秀A字旗袍,墨绿色衬的她带着皱纹的皮肤愈发白皙。整个人看着有种清冷的贵气感。她的眼睛很大,鼻子高挺,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个美人。

      “祖母~”沈确看见她,便迎上去扶着她。

      噢~原来的沈确的祖母。

      她笑意盈盈看着自己孙子,刚想说话,视线却落到我身上,明亮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这是哪里来的小毛丫头啦?”

      与来时在街上听到的那些人讲话的语气,是一样的。这样的口气,竟平白生出几分宠溺感来,像是在说,哪里来的可爱的小东西呀。

      沈确扶着她,坐到太师椅上,嘴里还不忘说,“是我在海边捡到的,”他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下去,“她的母亲把她一个人留在三亚了,我与她投缘,就先带回来了,回头再联络她的母亲。”

      沈思懿倒没觉得不自在,注意力全程被老太太身上的衣裳吸引。虽然不是年轻女孩的样式,可款式地质,丝绸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光泽感,衣服上暗纹的提花,在光影下若影若现,搭配脖子里挂的珍珠项链,是说不出来的漂亮。

      老太太听完孙子描述着陌生女孩的身世,不禁皱了皱眉头,那模样倒是与沈确颇为相似,“那真的是太可怜了,先安心在这里住下吧。不用担心。”

      在母亲的身边待的久,察言观色是最擅长的,沈思懿看得出来,老太太很喜欢自己。自己也很喜欢她。

      “祖母…”她学着沈确的样子,甜甜的唤她。

      老太太的脸上乐开了花,“哎哟,这个小丫头,老机灵了。”

      沈思懿从小没什么亲人长辈,这样亲昵的称呼,其乐融融的氛围她喜欢极了。有一种家的感觉。

      从厅堂出来,沈确领着沈思懿继续走,穿过长廊,经过一扇圆形洞门,视线再次豁然开朗。

      “那里是你的房间。”沈确指着洞门后的院子对她说道。

      才20岁的沈确,也有着超过他这个年纪的稳重,着偌大的园林里,只见到了他与祖母。

      “你的爸爸妈妈呢?”沈思懿无厘头的问题抛出来,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沉下来,但并非生气,而是失落。

      “我没见过我的父亲,他在我出生前就牺牲了。我的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外派了,很少回来。”沈确也不知道为何要把自己的私事同这个女孩讲那么多。可他愿意讲,即使那问题有些鲁莽,他也并没有因此生气。

      “噢…”她的语气是降调,眼神也淡下去,但很快又亮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一些,“那我们是一样的,我也没有父亲。”

      觉得是安慰的话,在沈确看来却是难得的孩童般的天真。这个女孩的身上,鲜少会出现那副天真无邪的表情,这时常会让他有一种错觉,一种她不是孩子的错觉。

      沈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沈思懿觉得他笑的好看极了,往前迈了一步,拥抱住他。他很高,她甚至都搂不到他的脖子,只好紧紧搂住他的腰,脸隔着薄薄的T恤,贴在他的腹部。她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谢谢你,沈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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