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漂流，直播抠藤壶》赫罗星

15、血月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江华华压根没听清系统最后说的是什么，就与对方断联了。就跟最初系统刚出现时，以及她希望对方能传送给她一些物资时，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以过去的经验来推测，接下来岂不是又要起浪了？

　　女孩急忙钻回船舱里，只要撑过这波海浪，过一会儿应该就能重新连接了吧。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她只有一块小木板都能撑下来，现在她的小木船已经升级了不少，想来撑过去应该没有最初那么困难。

　　躺在木板上时，江华华还在想要不要喊伊戈注意防范，但转念一想，这家伙本来就是海洋里的生物，让江华华畏惧的惊涛骇浪对他来说可能就跟回了家一样亲切。

　　哼，不管他了。

　　等待海浪袭来的时间里，江华华注意到，海上的雾气似乎越来越浓了。

　　最初还能看到夜空中的星星，随着时间的推移能见度不断下降。从只能勉强看清身前四五米左右的范围，到最后她甚至连坐在船尾的伊戈都看不到了。

　　四周水雾缭绕，放眼望去灰蒙蒙的一片，像细密黏腻的蛛网交织在一起，不知道会困住哪只不慎陷入其中的猎物。

　　浓雾中什么都看不清，江华华竖起耳朵仔细收集着来自外界轻微的声响。周围很安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她什么都听不到。

　　起雾的时候通常会很冷，但江华华却感到自己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导致的，而是周围的气温真的在上升。一股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心头，女孩心里慌慌的，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那会儿，她听出了系统语气里的慌乱，能让一向沉稳冷漠的系统惊慌失措，或许不是因为要起浪了。

　　“不对，快……”

　　快什么？

　　快躲好？还是快跑？

　　呼，好热……

　　江华华解开衣领透气，浓重的雾气还有升高的温度，让人有种被架在蒸笼上喘不过气的错觉，这地方确实不对劲。

　　要不，还是快点跑吧。

　　女孩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撑着木板从船上爬起身，准备再划一段距离远离这片浓雾区。

　　四周太安静了，这并不代表没有危险逼近。相反，潜在的袭击者或许只是守在暗处蛰伏，在等待一个适合的机会。

　　在江华华视野盲区的水下，黑雾穿行在错落的珊瑚之中，逐渐凝聚成一缕一股瓶盖粗细、藤蔓一样的锁链。

　　黑雾从水下探出几根主干，来回摸索着寻找到木船后便从表面上长出无数微小的吸盘，紧紧地附着在木船底部。黑雾接触到木质结构时瞬间液化，仿佛菌伞自溶产生的黏稠墨汁渗入其中。漆黑的脉络一边搏动，一边不断分叉扩张，彼此互相交联形成网状，将木船彻底锁死。

　　在浓雾笼罩中漫无目的地划了一会儿，江华华发现虽然自己一直在努力向后拨水，但船似乎纹丝不动。由于周围都被大雾笼罩，没有参照物做对比，直到刚才她才发现这个问题。

　　太晚了。

　　沥青质地的黑色藤蔓已经攀上船舷边缘，此刻正扬起尖细的“脑袋”来回扭动，像毒蛇吐信子一般，与江华华打了个照面。

　　黑色藤蔓没有发出声音，但江华华的大脑却凭借经验为这些毒蛇般的诡异生物脑补出了嘶嘶声。

　　失神的片刻，更多卷曲的黑色藤蔓从水中登上了江华华的小木船，从藤蔓上流下厚重浓稠的黑水滴落在木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沉重的回音，重到仿佛能将船板滴穿。

　　江华华站起身，紧握着船桨的手心在出汗。胸腔里的心脏超负荷运转向外泵出发烫的血液，偶尔还会卡壳一两次，牵扯到四肢百骸都开始隐隐作痛。

　　剑拔弩张的对峙并未持续多久，一条距江华华最近的黑色藤蔓率先发动袭击，女孩侧身躲开。其余藤蔓也接二连三地扑了上来，江华华调转船桨将其一一击退。

　　海面上升起的藤蔓数量越来越多，犹如一根根被浇筑在水泥地基中的钢筋。只不过这些藤蔓会弯曲，会移动，以木船为中心逐渐向内靠近包围。

　　可能遭到袭击的方向越来越多，江华华很快乱了阵脚。一条黑色藤蔓卷上了女孩的脚踝，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江华华感到一阵被酸液腐蚀般的剧痛，下意识地抬起脚想要躲避。

　　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就在她抬起一只脚的瞬间，黑色藤蔓向后收缩，产生的力量让女孩的躯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江华华向后栽倒下去。更多的藤蔓覆盖上来，将她从木船上拉进了水里。

　　水花四溅，弥漫的浓雾之中，空荡荡的木船左右摇晃了几下，恢复如初。

　　水下，咸涩的海水灌进喉咙，江华华拼命挥舞四肢挣扎了几下，无济于事。那黑色的藤蔓缚在她的脚踝上不断往海底深潜，铁了心要将她溺死。

　　强烈的窒息感将她包裹，她张开嘴想要呼吸，却只有源源不断的海水堵进来。

　　海面上，黑乎乎的小木船的影子，离她越来越远。

　　耳膜疼得厉害，周遭的海水挤压着她的身体。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接收与处理信息的速率减慢。江华华产生了一种时间暂停的错觉，她仍旧喘不过气来，但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耳畔响起一些并不存在的声音。

　　“女士您好，请问您需要毛毯吗？”空姐俯下身询问，涂粉的脸上覆盖着一团漆黑的毛线团。

　　仿佛一个旁观者，江华华的视线穿过座椅下方，看到了自己伸出手接过那条毛毯。上面印着湛蓝色的、幽深的海水，水面上漂浮着一艘正在融化的小船，船边处伸出一条来回飘动着的鱼尾。

　　伊……伊戈。

　　救命。

　　救、救……

　　系统。

　　陈院长。

　　赵医生。

　　罗组长。

　　小张。

　　秦奶奶。

　　曾经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眼前一一浮现，谁都行，救救她。

　　她、她好像快死了。

　　死……

　　她怎么又死了？

　　“又死了！”

　　妹妹将游戏手柄狠狠地摔在地板上，电视机上显示出像素风的“Game Over”字样，还播放着嘀嘀哒哒的游戏背景音效。

　　隔壁房间里传来大人搓麻将的声音，架在火上的铝壶发出水烧开后的“呜呜”声。

　　小女孩转过脸朝向她，伸出两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姐姐，你再借我一条命吧。”

　　视线移开妹妹的脸，回到了电视机上。

　　屏幕右上角像素风的小红心后面有一个“X2”，她现在还有两条命。

　　“好。”

　　低头，视野里出现游戏手柄，左边是上下左右按键，右边是不同颜色的功能键。

　　是按哪个键来着？

　　“姐姐，好了没啊？”

　　妹妹在催促她。

　　妹妹……

　　她好像没有妹妹。

　　————

　　海面上方，人鱼坐在船边，一会儿抬头望望天空，一会儿又低头看向海里。

　　起初还能看到女孩挣扎的样子，渐渐的，女孩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噗通——”

　　人鱼跃进了海水之中。

　　他游得很快，但相比于广阔无垠的大海，远远看上去仿佛只是在缓缓下降。

　　人鱼下潜到女孩身边，后者已经陷入了昏迷。他抱起女孩的身体，想要将其带到海面上去。那些黑色的藤蔓纷纷聚集过来似乎是要阻止他这么做，都无一例外在接触到人鱼时都被其吸收进了身体。

　　静谧的海水中，人鱼抱着女孩向上游去。黑色藤蔓在海底极速地游动，拨乱出的泥沙碎屑将水染浑，但这么做除了泄愤外，没有任何作用。

　　伊戈带着江华华破开水面，重新回到了小木船上。

　　“咳……咳咳！”

　　倒在船上的江华华胸脯上下起伏，剧烈地咳嗽了几下，这才悠悠转醒。

　　她面无血色，浑身被水浸湿。方才那种濒死感像幽灵一样依附在身体上，江华华跪坐在船上，木然地注视着眼前一小块地方，除了身体上不受控制的颤抖外，她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失焦的眼神逐渐清明，女孩俯下身子，趴在木板上小声地哭了起来。

　　后怕，委屈，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已经分不清了。

　　泪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眼眶中滑落，在木板上留下一圈圈洇湿的痕迹。

　　感觉到什么东西在轻拍自己的头，泪眼朦胧的江华华抬起头，发现是伊戈。

　　见江华华看向自己，他又把手缩了回去，随后和当初一样，静静地坐在船尾不动了。

　　刚才是伊戈救了自己吗？

　　江华华心生感激，不过现在还不是道谢的时候。她抬手抹掉了眼泪，被黑色藤蔓缠绕的脚踝处还在发烫发痒。不知道那些可怕的怪物还会不会再次袭来，她得赶紧离开这片浓雾才行。

　　重新拿起船桨开始划水，然而没过多久，江华华就感到四肢无力，呼出的气息也是灼热的。她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将肺咳出血来。别说是划船了，到最后她甚至连腰都直不起来。

　　疲惫过度的身体，加上被拖进海里后呛了水，江华华感觉自己大概是生病了。

　　不知什么时候，手中的船桨握把似乎从掌心脱离，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女孩晕倒在船上。

　　意识被高烧折磨撕扯，光怪陆离的噩梦仿佛快速旋转的走马灯。

　　梦里不断回放着被黑色藤蔓从船上拖进海水里的恐怖经历，冰冷的海水灌进她的喉咙，灌进她的耳朵，灌进她的五脏六腑，灌进她的大脑。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脑袋里进水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的身体在消解，密度似乎在无限趋近于海水。

　　她的两只眼睛无法闭合，像两个透明的鱼缸，周身长满藤壶的海龟与鱼儿在她身体里的海水里游动。一会儿在她的右眼，一会儿穿过鼻梁游到了她的左眼。

　　她听到嘈杂的说话声、笑声、哭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像灯光下的蚊虫来回飞舞。它们从上方飞下来，纷纷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为了躲避蚊虫，她跑进了一条漫长漆黑的走廊，跑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尽头看到一丝光亮。她快步上前，从里面推开了门。

　　白光闪过，江华华睁开了双眼。

　　她感到头痛欲裂，但好在睡了这么久烧退了，手脚也恢复了不少力气。

　　恢复意识的下一刻，浓重的腥臭味窜进鼻腔，江华华感觉自己仿佛正蹲在水产市场的下水道口上。好不容易苏醒过来，差点被再次熏晕过去。

　　江华华坐起身，当她看到周遭的场景后，一股寒意如同遍生毛发的蜘蛛从脊背缓慢爬上后脑勺。

　　毛骨悚然。

　　远方天空中，肆虐的沙尘暴将背景涂抹成橙红色的磨砂画，风暴猛烈，飞沙走石，江华华却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

　　静得可怕。

　　异世界冰蓝色的那颗卫星此时变成了深红色，原本紫红色的那颗则彻底变成了吞噬一切的纯黑色，熔岩一般的黑色物质从卫星表面裂缝析出汇合，形成深深浅浅的印痕。

　　两颗星体与海面之间的距离更近了，近到几乎要从天空中坠落。一黑一红，悬垂在橙红色的沙暴天空，像两颗正在流血的眼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脚下的大海。

　　血红色的海水平静无波，死去的海鱼侧躺着，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视野所及的每一处海面，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败恶臭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

　　冷汗从脊背上滑下，痒痒的。江华华伸手去挠，什么都没有，她却觉得仿佛有虫子在身上爬。

　　难道她还是没能醒过来，这只是在做噩梦？

　　就在她反复扭头查看四周时，余光捕捉到了海面上某个正在移动的物体。

　　江华华低头向下看去，原来是几条蠕动的寄生虫正扭动着线形的身躯，顶开鱼鳃的开口处缓缓爬向外界。

　　灰白黯淡的死鱼眼转动了几下，又有一条寄生虫咬破最外层的角膜，从里面钻了出来。像泥土中初生的幼芽那样摇晃了几下，寄生虫突然弓起背转向江华华所在的方向，似乎是发现了她。

　　下一秒，那条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翻了肚皮的死鱼抽搐了几下，突然张开嘴向江华华冲了过来。一石激起千层浪，海面上所有看上去明明已经死去了的鱼全都“活”了过来，摆动着甚至已经腐烂露出骨头的尾巴冲向了江华华。

　　飞溅而起的红色海水溅到了她的脸上，是温热的。

　　腐烂的“丧尸鱼”蜂拥而至，然而当它们游到距小木船一米左右的海面上时，仿佛受到了某种阻挠一样无法再继续前进，后排扑上来的鱼只能叠加在前一圈的身体上。

　　整片海域中，数不清的“丧尸鱼”从远处加入到前方拥挤的鱼群中。它们互相挤压，每一条冲到最前面的鱼都因周围的压力变得越来越窄，腹腔被挤破，眼珠凸出眼眶，到最后密密麻麻地粘在一起，像梳子的齿。

　　畸形的，残缺的，腐败的，被剥了皮的，被寄生的鱼，浸泡在红色的海水里，露出锋利的牙齿撕咬着空气。

　　实际上，它们此刻真正想要撕咬的，应该是江华华本人。

　　女孩双腿发软，向后踉跄两步。

　　对了，伊戈呢？

　　江华华看向船尾，伊戈依旧坐在那里。他的手心里亮起一抹浅金色的光芒，周围的丧尸鱼就被挡在以这抹光为圆心一米开外的地方无法前进。

　　看起来，是伊戈保护了她还有她的小船。

　　“伊戈！”江华华一边呼唤一边鼓足勇气迈步向船尾走过去。

　　人鱼微微侧过头，在周围红光的映衬下，蒙在他眼睛上的海草也仿佛变成了血红色。

　　他的头上出现了对话。

　　“黑雾终将吞没一切。”

　　“这里已经被污染了。”

　　“带我离开吧。”

　　“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