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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窥萤 ...


  •   江莳也打了镇定剂,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醒,丛也打算回家拿几件换洗衣物再来。

      丛也走到护士站和小刘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回趟家,拜托她帮忙随时注意一下江莳也,然后乘电梯下了楼。

      ……

      临近正午的太阳高悬在空中,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散发着一波又一波热气,连吹过的风都是烫的。分明还没入夏,气温却日渐升高。

      丛也一出大厅,热浪就扑面而来,刚才哭过还微肿的眼睛被太阳刺得睁不开,她用手挡在眼前,适应了一下,才微眯着眼去骑自行车。

      用手摸了摸被暴晒过的自行车坐垫,果然很烫,她叹了口气,打算先推着走走,过会儿再骑。

      丛也推着车走到医院外,听到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得不可开交。
      她抬手看了眼表,已经11:40了。

      医院和各个学校都离得挺近,这个时间点,中小学刚好放学。
      再加上这路口又没有红绿灯,人来人往,车只能停着让人先行,以至于直接堵了一条长龙。

      ……

      “滴滴滴——”
      “滴滴滴——”

      “怎么堵成这样啊,早知道就不走这条路了。这县城太小,学校医院都共用一个十字路口,中午来接孩子放学的,下班的都要往这儿走。”

      “滴滴滴——” 陈民又按了声喇叭,接着吐槽,“那些走路的也忒没素质了,仗着车不敢撞人,斑马线也不走,直接横穿马路……”

      副驾驶位上的边霁被喇叭声和陈民的骂声吵得耳朵疼,皱了皱眉。

      他转头隔着车玻璃看向窗外,突然就看见早上在校门口和他对视的那个人——她穿着校服,单手推着一辆自行车,从医院走到人行道上,另一只手放在眼睛上方挡太阳,高马尾随着步子左右摇晃着。
      她走到一片树荫下,直接把自行车的脚架压下来,微靠在自行车上看着道路上的盛况。

      边霁勾了勾嘴角。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姑娘也和他一样,在为路上拥挤的车辆和行人而感到烦躁。

      路边的人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忽然抬眼望了过来,他们隔着车玻璃眼神交汇。

      边霁一怔,但他发现那姑娘只是眼神扫视,并没有望向他。

      猛地才想起这车玻璃贴了防窥膜,里面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的人只能看到黑色的玻璃。边霁没忍住笑出了声,确实被自己给蠢笑了。

      “小霁,你笑啥?”陈民本来还在抱怨,突然听到旁边坐着的边霁在笑,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边霁听到陈民的声音,马上收敛了笑容,直视前方,
      “没有。前面的车开始挪动了,你快跟上。”

      边霁当然不可能跟陈民解释他是被自己蠢到了。
      等他再把视线投向那棵树下时,连人带车都没了踪影。

      ……

      丛也骑着自行车下了段坡路,迎面吹来的风满是热气,但也能缓解些许的燥热。

      她不再继续蹬脚踏板,身体放松,任由车随着惯性往前开,风吹起校服外套的下摆,吹得她额角的碎发飞扬,露出那白皙光洁的额头,风还试图想吹走一些她心中的烦恼,但还没把鬓角的汗吹干,坡路就到头了。

      丛也转了个弯,拐进了和泉巷。

      她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走上四楼。
      刚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准备进去,对面的门就开了,一个大概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但精神抖擞的老婆婆走了出来,声音洪亮地喊住丛也,

      “丛丫头,放学了啊?”

      “嗯,杨阿婆,您又要出去打牌吗?”丛也不想解释自己今天请假了,就顺着她的话答下去。

      “嘘,你小点声儿,我就是看我儿子他们睡午觉,才打算去打会儿。”

      杨阿婆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眼还敞着的门,又转过头叹了口气,“ 哎,最近他们把我看得紧,不让我去打牌。”

      丛也笑了笑,眼睛又黑又亮,眼尾微微上扬,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说实话,杨婆婆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不被听到都难。

      “丛丫头,你吃饭没? 我们刚吃完没多久,要不来我家将就吃点儿?”

      “谢谢阿婆,我就不去了,我等会儿自己做着吃,顺便给我妈妈送点去医院,您去打牌吧,不用管我的。”

      “行吧那,哎,丛丫头真是个孝顺孩子,不像我家那孙子,想想就一个脑袋两个大。 ”

      “阿婆,那我进去了哈。”

      “去吧,去吧,我也走了。”

      丛也走进房间,关上门。

      杨阿婆看着丛也走进屋里的身影走了下神,才转身下楼,忍不住地心疼这小姑娘,爸跑了,妈疯了,一个人不仅要忙着上学,还要照顾她妈妈,太苦了……

      ……

      房子不大,典型的两室一厅,客厅隔出了一个小厨房,家具都很陈旧。

      丛也把外套脱了搭在沙发上,去卫生间抹了把脸,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皱了皱眉,眼中满是烦躁。

      想到刚才关门前,杨婆婆那充满关切但又夹杂可怜的眼神,又是那种眼神,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了。

      丛也拉开洗漱台下方的小抽屉,拿出里面的烟和打火机,打开烟盒取了一根出来。

      她走出卫生间,走到厨房的窗台前,用打火机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烟雾又缓缓吐出来。

      少女穿着校服,微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天空,白皙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细细的香烟,手背上的红痕还清晰可见。

      细微的风从窗台吹进来,把她呼出的烟雾又轻拂在她精致的脸上,烟雾散开,丛也微眯了眯眼,眼尾的痣若隐若现。

      丛也很少抽烟,这盒烟买来有两个多月了,总共也才抽了五支不到,虽然这种女士烟不算浓烈,但她第一次抽的时候还是被呛到了。

      她一般只有特别烦躁不安的时候才会想着抽一根。

      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同学的、罗玥的、医生的、护士的以及杨阿婆的眼神,再加上脑海里早上她妈妈蹲在墙角尖叫,哭泣,发抖的画面和那天她回家时看到的场景重合,她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

      丛也从来不是个喜欢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人,不管是之前还是那件事发生之后,在她看来,悲伤、难过和眼泪从来都没有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把眼泪流干了,难过够了,最后她妈妈依旧被那些人欺负得变成这样。

      她只是有点累了,只能通过尼古丁来短暂麻痹一下自己,虽然她也清楚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一根烟抽完,丛也打开水龙头把烟冲灭,用纸包着丢进厨余垃圾桶,洗了个手。

      她打开冰箱,拿出昨天买的食材,简单煮了一锅粥,炒了个肉和两个菜,先用保温桶装了一些,自己快速吃了点,就结束了午饭。
      丛也看了眼手表——12.50,得快点了,妈妈应该要醒了。

      丛也把打火机放回小抽屉,随便洗漱了一下,把校服也换下洗了晾着。
      接着去房间收了套换洗衣物,拿了手机和一张银行卡,提着保温桶下楼骑自行车去往医院。

      ……

      边霁刚吃完饭,就被他外公拉着坐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听他唠嗑。

      边霁外公梁友民,是个传统淳朴的帅老头,虽然六十五了,依旧能看出当年的英俊儒雅来。

      梁友民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实打实的知识分子,他家庭条件好,读书也上进,但就是运道不济。
      19岁那年高考刚好遇上□□,高考骤然暂停,还因为一些原因还被拉着去批斗,伤了身子骨。

      等11年的高考停滞期结束时,梁友民也志不在此了。

      他23岁与边霁外婆应父辈的撮合走在一起,生了他爸梁知行,但梁知行才不到五岁,边霁外婆就因病去世了。

      梁友民把自己读书的希望都寄托在他儿子身上,梁知行也不负众望,高考直接考上了北方的知名学府,成了江宁县第一个名校大学生。

      梁友民那叫一个骄傲啊,逢人就说自己的儿子考上了哪所哪所大学。

      “我给你爸爸取名梁知行,就是希望他能知行合一,止于至善。”
      梁友民拍了拍边霁的肩膀,看着他,摇了摇头继续说,“ 但是他太令我失望了,他书倒是读出去了,钱也赚了,但他把良知丢了。”

      梁友民摸了摸眼角,“我们梁家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你妈妈是个好姑娘,是我没有把你爸爸教好……”

      边霁没说话,从小到大,他其实和梁友民见面的次数很少,更别谈感情有多深了。因此边霁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也不想对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发表对他儿子的任何看法。

      七岁之前他还会和他爸妈春节回来拜年,但待的时间也不长,几天就走了。

      七岁那件事发生之后,边霁他妈去了国外。

      梁友民知道事情原委后,把边霁他爸大骂特骂了一顿,自那以后也不准梁知行再回来了,说他丢不起这个人。

      而边霁也没回来过则是因为每年放假,他爷爷奶奶就会把他接到国外去住,也算是另一种形式地看不起梁知行,顺带看不起梁友民,不愿让自己的孙子来这山旮旯。

      要不是这次他和梁知行闹矛盾转学,他也不会来这里。

      “嘟——嘟——”

      梁友民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眼屏幕,来电显示——梁知行,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梁友民本来想直接挂断,又想了想,觉得梁知行应该是打来询问边霁的情况的。

      边霁在梁友民按下接听键之前就语气淡漠地说,“我有点困了,下午还要去学校。”

      “诶,你上楼去休息吧。”

      边霁点了点头,进屋上二楼朝他房间走去。

      梁友民知道他这孙子不想接梁知行的电话,看着他走了,才按下了接听键。

      边霁在楼上都能听见楼下梁友民那恨铁不成钢的骂声……

      他仰面躺在床上,抬起右手遮住那双微蓝的眼睛,回想着刚才梁友民讲的事。

      边霁从没觉得是老人家的问题,他就是单纯看不起梁知行罢了,“知行,知行”,倒也是讽刺。

      ……

      丛也骑到医院后,先去了缴费大厅。

      她先让柜台阿姨帮她看了看银行卡里的余额,还有三万多点,先结清之前拖欠的住院费和医药费,又预存了三千作为之后的治疗费用。

      这张银行卡是她妈妈给她用来存每年压岁钱的,也是她现在仅剩的一点钱了。

      丛也到病房时,她妈妈还没有醒,她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拿着手机出了病房。

      丛也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播了个电话,

      “嘟——嘟——”

      “小也。”

      “张婶,李叔的腿怎么样了?”

      “他啊,没大事,就是轻微骨折,打了石膏,医生说一个月就能痊愈。”

      “没事就好,您这个周末就在家照顾李叔吧,医院暂时不用过来了,我在这里陪着我妈妈就行。”

      “你一个人能照顾得过来吗,你李叔他其实没啥大事的。”

      “就这样说好了,您这两天就别来回折腾了,这一个月来照顾我妈妈也是辛苦您了。”

      “哎,小也,别这样说,你爸爸之前帮了我们那么多,现在你家有困难,我这老婆子能帮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谢谢你,张婶……”

      张婶家住和泉巷对面的和花巷,她老伴儿李叔是丛利伟开大车的时候就相熟的兄弟,李叔年纪比丛利伟大十岁,丛利伟叫他声李哥。

      李叔慢慢上了年纪后,身体就受不住开大车夜以继日的奔波,落下了病根儿,后来丛利伟承包起了煤矿,赚了钱,就帮着李叔他家盘了个店铺,卖点小杂货,一分钱也没要他家的。

      因此李叔一家对丛利伟都很感激。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

      这次丛也家出事,其他人都避之不及,但李叔和张婶二话不说,一个帮着丛也想办解决问题的办法,一个天天来医院照顾她妈妈,丛也本来想给张婶点钱,但她愣是没收一分。

      ……

      丛也挂了电话,就听见病房里传来声音,江莳也醒了。

      “妈妈,我是小也,我扶你起来吃点东西。”丛也赶紧走到床边,把江莳也扶起来靠着枕头。

      江莳也没反抗,由着丛也扶她起来,但她一直失神地望着墙上的挂钟,过了会儿才开口,
      “小也,你爸爸要回来了吧?马上就过年了,我把饭都做好了就等着他回来吃呢。”

      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好多次了,但丛也听到她妈妈的话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尽可能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安抚地说,
      “你先吃饭,你忘记了吗?他说他还要过几天才回来,让我们先不要等他了。”

      “这样啊……”

      江莳也接过丛也递过来的保温盒,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自问自答,
      “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丛也看见白粥里掉进一滴又一滴的眼泪,那眼泪在粥里溅不起一点儿水花,却已经把丛也的心都溅碎了。

      她微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她不能在她妈妈面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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