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肆姝

42、第 42 章

　　光天化日当街叫嚷，这街边行人纵是再匆忙，也忍不住顿足翘首，虽未围在周侧，然也是往这边瞧看。这样寻常的行为，在各个岛屿城镇可以说是每日都有，可在朝岛，似乎是件新鲜事。

　　喊着捉贼的女子，方才温韵之分明听清的是淫贼二字，可她虽说身着劲装束冠素面，一身的英气模样，细看还是能分得清她不过是个女子。何况她这窈窕身姿，鲜少有人将她错认成男子。

　　街上因她两热闹不少，萝桃自平安客栈寻了出来，看着街上拉扯的两人，蹙着眉头不确定地喊了声：“船长？”

　　不曾想这一声让那女子更为激动，只见她未缠人的手，一会捂着额头一会指着萝桃大声喊道：“同伙！她还有同伙啊！”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离温韵之又近，险些天灵盖都要被她这声尖叫给掀开了。
　　温韵之强忍着额间来回跳动的神经，好生好气道：“姑娘你且冷静些。”

　　怎知这女子听了不但没冷静下心，反倒更癫狂起来。只见她松开对温韵之的桎梏，开始转圈指着周围人斥责道：“你们怎么还不帮我喊官差来，怎么还不帮我拿了她！现在你们不帮我捉了这贼人，等下她偷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她呼吸起伏两深一浅，一双深邃的眼窝里头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你这女子跟你讲理，不听就算了，还威胁上人了！”萝桃只在这站了一会便被这女子气得不行，虽未知事情始末，她也是知道自家船长的性子，绝不是能做出偷人东西的事来。嗯……除了那次偷莫那娄古德的种子以外。再说这女子神情古怪，一会阴一会又目光呆滞的，怕不是个疯子吧……

　　周遭的行人睨了她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又朝着他们欲往之处而行。仿佛对着焦灼的事态，病魔古怪的事情司空见惯了。

　　那女子朝周围人去指责她们时，温韵之缓缓向后退去，往萝桃的方向并了并，她仔细观察着那女子的动向做足防备。

　　女子见周遭的行人并未理会自己，遂仰天大笑两声，猛地回头，亦如那深藏于暗夜里的厉鬼亡魂般凶狠道：“你们这些人迟早遭报应，海浪风暴将会把你们的亡魂尸体吞噬殆尽，只配去那阴司地府里受尽折磨！”她说着说着，脚步虚浮起来，渐渐像是浑身被人洒了软筋粉似的，跌坐在地，接着便是目中无人毫无顾忌地躺在了地上，呆望着天空痴痴地笑着。

　　“疯子……”萝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浑身哆嗦不免打了个寒颤。

　　海上经行半月，已是秋髓入骨，这单薄的衣着躺在地上，且不论那干净不干净，就光是这地上的寒意顺着骨子往里钻，女子却恍然未觉半分不适。这样颠三倒四，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望着这女子，温韵之仿佛能望见，曾经久在海上行经四月，司南尽毁迷失浪潮的水手。睁眼闭眼都是腥咸的浪花，身处遥遥无际一眼望不到头的浪潮之中，连踏足陆地脚踩沙石是何滋味亦分不清晰。
　　从她的身上能看到迷途水手的着魔感，那股子疯劲是一样的。

　　只是……这女子浑身上下没半点沾海的气息，又怎会有如此的行为？

　　“真是怪哉。”温韵之想不明白，她轻轻摇了摇头。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萝桃在一旁感叹道，她又四顾环看，街道上早没了顿足的行人，只余枯枝细树，与那躺在地上的女子。
　　“嘶……船长，你有没有觉得此地的人……”萝桃想不出如何形容，她转头看向平安客栈门里，躲在迎台后拨算盘不知对着哪日账本的掌柜，眉头渐蹙渐深。

　　温韵之想了个何事的几个词接她的话道：“事不关己，漠然无奇？”

　　“对对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萝桃点头就如那小鸡啄米般，她心里总有一种毛毛的感觉，说不上来。

　　温韵之同样有着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直到衙役前来，将这女子拖走时尤为重了。
　　那两个衙役方才架走时只瞥了她二人一眼，连句解释的话也没有。难道通常不都是要询问周围的人，这儿方才发生事情的经过与否吗？
　　她蹙眉不展，与萝桃相视一眼轻声道：“我们跟上去问问。”

　　“就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的说了。”萝桃点了点头，跟上步调。

　　索性衙役架着人在，走得没那么快。温韵之与萝桃二人腿脚利索，呼吸之余便赶了上去。
　　隔着三丈远，温韵之摇摇一喊道：“官爷留步。”

　　两衙役闻言顿步，偏头扫了她两一眼，待她二人走近了，才蹙眉斥道：“哪家的姑娘，还不离这染了晦气玩意的远些，莫到时惹得你们自个一身腥。”

　　晦气玩意？

　　温韵之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于是作揖行了个礼，唇角弯着好看的弧度，齿梳般浓密的长睫轻颤，她轻声问道：“官爷方才说的什么晦气玩意？”她似是有了猜想，为求佐证又做似小心翼翼道，“孟婆……汤？”

　　“知道还不快走！省得一会这疯婆子醒了叫人难办。”衙役朝他身旁的弟兄抬了抬下颌示意，那人接收到掂了掂肩上，鼓着力道往前赶。

　　得到正面回应，望着前路两人行走的方向，温韵之抬眼望了眼今日的天色，万里无云阳光正好，可这阳光分明是照到了人身上，怎却愈发觉寒？
　　她凝眉略一思忖，沉吟片刻道：“那孟婆汤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这里头定有古怪，平安客栈送的那东西，我们回去叫大家注意些，再出来搜集线索。”

　　两人边走边说，萝桃点头回道：“嗯！这今日一路观来，处处透露着不对劲的地方，分明那些衙役对梦……”她抬脚跨进平安客栈的门槛，下意识噤声望向迎台里的掌柜，心口处略有些慌乱，见他并未抬头，这才压低了声音随温韵之边上楼边道，“那东西是厌恶的，却这街上客栈，还有别处我们未发觉的地方明面售卖。这里头的乾坤水深，怕是又一头海中巨兽。”

　　萝桃的用词很是讲究，又一头海中巨兽。
　　在安仁北岛时海中巨兽是温霆留给温韵之的锦囊谜题，所代指的是藏于暗中拨弄法令民众的上位者，亦能代指马唤山、温筠海等人。

　　这些日子温韵之有太多事情要做，有些忽略了对萝桃的关注，不曾想她如今竟也能独自思考，结合所行之道途径细枝末节处展所言想。她略有些欣慰，扬唇轻笑道：“我们萝桃长大了呢。”

　　“船长……我说正经的呢！”萝桃杏言一瞪，嗔怪道。

　　“好了，先去通知大伙。”温韵之轻咳一声，单手作拳掩下唇角的笑意。

　　两人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将消息告知了船上大多数的人，还有那没见到的，便托着人让他们互相转告，温韵之还特意嘱咐了谢忱碧，若是能留下些孟婆汤的原液做些研究是最好。
　　卫伊朵哈替萝桃又量了量身形尺寸，不放心地再三嘱咐她们万事小心，才目送她们离开客栈。相比与她两一同出门打探消息，她更愿意留在客栈，改良温韵之的锁子甲，替大家制造更为合适的防具。

　　店里并不适合大肆谈论孟婆汤一事，温韵之与萝桃寻了间看起来较为友善的店家问路。

　　“掌柜的，请问汛地府的路要如何走？”萝桃扬起甜甜的两颗梨涡问道，牙尖虎牙一笑便露了一些，她眨了眨杏眼，看着纯良可爱极了，若不是她手中握着一根裹满白条的长枪的话。

　　掌柜的擦着手里的玉器摆件，狐疑地打量起身前的两人，一个机灵可爱，一个内敛沉稳迤逦容颜，怎么也不像是个坏人。思量片刻后，遂指着东边的方向道：“此地往东三条街，你们瞧哪家门前站着两个门神的就是。”

　　“多谢。”温韵之唇角微扬轻声回谢。

　　天色渐晚，薄云聚拢在一块，将那耀眼的阳照遮了起来。临近夜晚，料峭寒意隐隐侵骨，晚风浮动，呼啸一片路旁树植。
　　朝岛多树务农，晚风多半被树植抵挡，吹到人身上的只有春风拂柳之感。

　　可这料峭的寒意，是从何而来？

　　街巷上的人渐渐少了，萝桃四顾环看，身上一个激灵，她搓了搓胳膊道：“怎么感觉怪怪的。”

　　“大抵是太过安静了些，容易浮想联翩罢。”温韵之轻轻拍了拍萝桃的胳膊柔声安慰道。

　　两人顺着方才那掌柜所指的方向走着，走到一处巷口，自那巷口里兀地蹦出个稚童。

　　“姐姐们要不要来一壶登仙极乐的孟婆汤？”稚童的声音清脆，在这无人的长巷街口显得格外突兀。

　　这一声将两人吓一跳，萝桃倒吸了口气惊呼一声：“吓死我了，你这娃娃，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拍着胸口瞪了过去。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是哪家的娃娃？怎也卖这孟婆汤？”温韵之蹙眉问道，她上下打量起那稚童，约莫八九岁的模样，棉质料子的衣袍，鞋子也是平常人家穿的。想来应是个家境不差的，怎也跟着卖孟婆汤来。

　　“大家都喊我野猫，我一个孤儿不卖孟婆汤，独身一人如何能活？姐姐若心善，就买一壶吧！左右喝了也不亏，都说着喝了能见神仙。”野猫身子站在巷子里，晚霞将他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东西既然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喝？”萝桃所言犀利，眸光锐利的盯着野猫看。

　　野猫正愁着如何劝说二人买下这孟婆汤，却闻一声响亮哀彻的唢呐乐思，自前往他们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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