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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血升之一 ...

  •   阿桑揉了揉遍布青紫的手臂,用布巾在清澈的泉水中拧了一把,然后擦去膝盖上的鲜血。
      他们到魍魉岩已经一月有余了。
      初次进入这山谷时,腥臭的毒瘴冲的他几近吐血,他的马儿一进山谷便不行了,倒是夤夜一直相安无事。
      山中可以行走的路很窄,雁灵一路牵着夤夜走过来,一开始,他还能坐在夤夜背上,走到一半时,他便失去意识,从马上坠了下来,最后那一段路是雁灵背着他走完的。
      雁灵把他带到了山谷深处的一个洞窟,之后的一个多月他们便生活在这里。
      说来也很奇妙,魍魉岩四处遍布毒物,谷中树木表皮渗出的汁液连刀刃匕首都可腐蚀干净,但这个洞窟却意外的安全,深处还有一眼非常清澈的泉水,甘凉清甜,如同花间朝露。
      他在这里每天的任务就是和雁灵对练,然后用雁灵准备的草药水擦拭伤口。
      最先的那几天,雁灵从外边寻来一兜大小相近的石子,然后很随意地盘坐在地上,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弹石子。他双持月刀,凭着感应察觉石子的方向进行格挡与规避,这本是反应训练的一种,但雁灵自始至终看透他的动作,手中的石子更是刁钻无比,只要他有抬刀的动作,雁灵就能改变石子的方向。
      石子不断打在身体各个部位,虽不至于有明显的伤口,那几天下来,他浑身瘀青,也看清了自己和雁灵之间的差距。
      一个多月过去,他的身体抗打了不少,也勉勉强强能躲过半数以上的石子。
      在休息几日后,他们进入了下一阶段。
      经历过这一个月,他与月刀贴合了许多。然而从昨天开始,他再次被雁灵虐得感到灵魂出窍。
      月刀的锐利他是知道的,洞窟的墙上全是新月似的刀痕,即便是轻薄的刀刃,使用得当也可以发散出无双的刀意,他亲眼见过雁灵一刀割断猛兽的脖颈,那双刃在她手中灵活的仿佛两条听话的小蛇。
      可是当他自己拿着这样的名刀对着雁灵时,却被雁灵手中的树枝打得无力还手。
      那不过是根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树枝,是雁灵从洞窟外边随手捡来的,但就是这样的树枝,躲过他的每一次挥刀,鞭打在他的身体各处,留下一道道血痕和淤青。
      阿桑看着手中染了血的布巾,叹了口气。
      “阿桑。”雁灵的声音忽地出现在身后,他转过头,看见雁灵正提着一桶水朝他走过来。不用想,也知道那里头放着刚熬好的草药水。
      这草药水是用洞窟中的泉水与许多种草木混合烧煮而成的,用这个草药水擦洗伤口,伤口意外地结痂得很快,而且让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适应这个地方。先前刚到这儿时,他不敢出洞窟一步,如今倒是也能在洞窟外走上几圈。
      阿桑一边擦拭着伤口,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雁灵。
      雁灵从领月城出来后,便对领月城内发生的事绝口不提,闲暇时,她只一味地望着洞窟外被紫色瘴气遮蔽住的天空,仿佛在思索什么。
      此刻,也是如此。
      “阿丽。”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好转移雁灵的注意力,于是他想了好半晌,唤雁灵道,“若我要使用短刺,有何讲究么?”
      沉默一会,倚靠在洞口的雁灵终于回过神来,她偏着头,垂着一头海浪般的绯色长发,金兰双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淡淡地看着他。
      又过了一会,雁灵起身,缓缓走向他。
      到了他的面前,雁灵“唰”地拔出腰间的匕首,盘腿坐在他的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这是我的匕首,我通常用它来进行伏击。”雁灵手间灵活地耍着匕首,对阿桑说到,“短匕为弯刃,讲究割的技巧,而我给你的短刺则讲究突进。”
      雁灵敛起匕首,伸出指尖,从阿桑的颞部、喉咙、心,依次指到背部死穴、两肾。
      “这些是你必须记住的几个致命点,若与人争斗,便寻找时机攻击这些地方。”
      “那如何寻找时机?”阿桑问道。
      “除时机把握外,伏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雁灵反问道。
      阿桑垂头,回忆起在雪牧城马场时,他所见过的、雁灵动手时候的情形。
      从恶匪身侧穿过的时候,那扬起的衣角、绯色的长发以及漆黑的瞬影——速度。
      看似纤细的刀锋,却足以打飞沉重的弯刀,挑开巨大的柴斧,割开敌人的喉咙——力量。
      对外来攻击的预判、闪躲时的从容、由平地可一脚借力翻上房檐的利落——敏捷。
      “速度、力量、敏捷。”乘风答到。
      “嗯。”雁灵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感知也很重要。作为猎杀者,要能察觉来自四方的恶意、善意、杀意,规避危险,躲开暗袭。而自身则需隐藏锋芒,敛起杀气,彼时当下,你可以成为任何人。”她顿了顿,继续道,“所谓时机,便是建立在这些条件之上,当你感觉这一刀出鞘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雁灵的一番话于阿桑而言可以说是受益颇深。
      正当他在忖度咀嚼这些话语时,雁灵收了匕首,拾起一边的树枝。
      “正好,你来切身体会一下所谓的时机。”雁灵起身,挥枝指向阿桑,“不用怕那些刀剑会伤到我,若能碰到我分毫,我们就可以回雪牧了。”
      阿桑一哽。
      这样的地狱训练在那之后又持续了四个多月。
      因为这近半年的时间里都在疯狂训练的缘故,阿桑眼见着长高了不少,原先只刚好到雁灵的胸口,如今头顶倒是能碰上雁灵的下巴。
      他的头发也长了许多,原先凌乱的、无法束起的碎发,现在已经垂在肩上,雁灵寻了几根细绳,将他的碎发扎成一股一股同麦穗一般的小辫子。当时从雪牧救起他,又为他清洗干净后,才发现他生得很是好看,有种野性的美感,扎了头发后更显利落,如枭视狼顾。
      半年的时间并没有白费,阿桑的成长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和雁灵真刀实剑的也能打上十来回合,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这一日的清早,雁灵将阿桑从睡梦中摇醒。
      “阿丽?”阿桑揉了揉蒙眬的睡眼,问道,“要开始训练了吗?”
      雁灵将月刀搁在他的身边,低声道:“今日上山,上次那只黑熊伤了你,离开前,我要你亲手讨回来。”
      阿桑瞬间困意全无。
      来魍魉岩的第二周,他们带来的干粮就吃得干净见底,后来的数月里,雁灵每隔几日便会带着阿桑翻过山谷,在南昆境内的禁山里猎上几只飞禽野兔,采些野果野菜来果腹,若遇到禁地中的猛兽,雁灵便将阿桑丢出去实战,待阿桑抵抗不住时才出手将他救下。
      对于阿桑来说,打猎也是磨炼的一种方式。他随着雁灵,学会隐匿自己的声息,山间时有野鹿与山羊,阿桑逐渐可以做到找准时机,以短刺将其一刀毙命。
      有一次,雁灵为了教会他藏匿,一连几日直接宿在了南昆的山林禁地里。一开始,一切都同往常一般顺利,阿桑甚至会疑惑,这般静谧的林子为何会成为南昆一个有去无回的禁地——直到雁灵带着他进入腹地之中。
      那是他头一次见到那般可怖的猛兽,它生着漆黑的长毛,四脚着地便比成年男子还要高,它会模仿人类,将进入腹地狩猎的人骗到自己的地盘,然后杀死、吃掉。
      那熊极为狡诈,雁灵和阿桑当日误入它的地盘,恰好看见它在吞食人类,大约是当久了猎手,头一次见自己的同类变成猎物,阿桑的脸色十分难看,雁灵见状,便带着阿桑暗暗离开了。
      万万没有想到,那熊却循着气味找了过来,趁夜偷袭了他们。
      熊的力量极为暴虐,阿桑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与它搏斗了一阵,险些被它一掌拍死。
      见阿桑遇险,雁灵这才拔刀。雁灵与阿桑根本不在一个级别,无间出鞘的瞬间,嗡鸣声锐如金蝉振翅,熊极为愤恨地咆哮了一声,转头逃走了。
      最后,阿桑是被雁灵背回去的,他一直没有想通雁灵为何就那般放任黑熊离开。时至今日,他听闻雁灵的话语,才忽地恍悟过来。
      他们再次翻过了魍魉岩,来到南昆禁地的密林腹地。
      那只熊比起他们上一次遇见时要瘦了许多,近日来没有人踏足此地,它难以捕捉到食物,一连饿了许久。它闻到了阿桑的气味,再见阿桑时,它的嘴角挂着涎液,眼睛绿得发光,不断发出低吼。
      “这一次我不会帮你。”雁灵抱着刀倚在树边,平静地说到,“那一日我在雪牧城中救了你,若你今日死在这,我便当你是将那条命还了回来。”
      “是,阿丽。”
      阿桑双手握着月刀,迎着那黑熊砍了过去。
      在经历与雁灵如地狱一般的对练后,阿桑感觉黑熊明显没有先前那般厉害,它的力气虽大,但是动作不算灵活。他挥舞着月刀闪跃其中,找准时机后翻到它的后背之上,用月刀绞断了它的粗壮的脖颈。
      黑熊的头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到雁灵脚边,那比成年男子还要高的、小山一般的身体轰然倒下,扬起一阵尘土。阿桑绞断熊脖子时,血喷溅了他满脸满身,此时他像是从血河里爬出来一般,很是狼狈。
      他收起月刀,抬头望向雁灵所在的地方,只见雁灵沐浴在穿林的秋日暖阳下,像一幅温柔缱绻的画。
      “阿丽。”
      “这一次,你学到了什么?”她问道。
      “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活下去。”阿桑走到雁灵身前,认真回道:“最坚硬的,一定是我手中之刃。”
      说罢,阿桑跪在地上,双手交覆额前,朝着雁灵拜了下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吧。”雁灵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我们回雪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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