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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北风之二 ...

  •   次日一早,元旖与绒蓝几人醒来,他们见着阿桑后并未说什么,只是在吃饭时多备了一副碗筷,在角落中多铺了一床榻子。
      过了两日,到了冬收的日子,雁灵一早便摇醒了阿桑,她背着草篓提着弯镰,带着他出门去了。因为要冬收,所以昨日里元旖便已经从畜牧棚把自家的大黄牛牵回来,套上板车,方便雁灵收了东西回来。
      雁灵悠悠地赶着大黄牛,阿桑坐在后面的板车上,看着这漠北雪白无垠的风光一路延伸到了冬湖,接着漫开斑驳的青翠。因为冬湖水暖的缘故,附近倒是长出许多草皮,要不是因为雪牧城到这儿的距离太远了些,这边大抵也会成为一片牧区,人们也不用再费力栽种马草。
      看着雁灵操着弯镰在长势稀疏的麦田里麻利地收割着麦子,阿桑有些恍神,他也没想到,雁灵教他的第一堂课居然是冬收。
      于是他拿着弯镰,学着雁灵的样子开始同雁灵一起收起麦子。
      城中百姓前两三日便完成了冬收,雁灵为了避开他们,特意晚了两天,于是偌大的冬湖便只可见他们两人在忙碌。
      大约到了晌午,阿桑割完最后一小片麦子,便帮着雁灵一同把这些收好的麦子扎成一捆一捆的模样,堆到牛车上。
      雁灵随身带了些干粮,本想两人分食饱腹,但看见阿桑裸露在风中冻得红肿溃烂的指节,她便默默拾了几根干柴,找了块地方用脚扫开了雪,生起火堆。
      阿桑堆完麦子,将大黄牛放去吃草后,才回到雁灵身边坐下。
      “如何?”雁灵拨了拨柴火,问他道,“顺手吗?”
      雁灵说得没头没尾,但好在阿桑聪明,一下便能知道雁灵指的是什么。
      说实话,他一开始拿着弯镰时觉得虽算不上重,但要灵活快速地收割却很是耗费腕力,在用了一会之后,他逐渐找到一些感觉,他发现在利用手腕的同时也利用肩部与腰部的力量,会使得弯镰的力量变强。
      “一开始倒是觉得有些沉重,但找到感觉后倒是轻松了不少。”阿桑如实回答到。
      雁灵点了点头:“你的体格偏薄,力气偏弱,不适合使用刀枪剑戟等重武。”她顿了顿,又说到,“但好在还算敏捷,所以,我认为月刀与短刺比较适合你。”
      阿桑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雁灵嘴上未主动说过收他为徒,但实际上已经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徒儿,甚至开始替他挑选合适的武器,当下,他的心头涌上无边的喜悦。
      雁灵未察觉到阿桑的欣喜,她看着火堆自顾自接着说到:“月刀是西肃特有的刀,长得像弯刀也像镰刀,其重量介于两者之间,适合正面交锋。短刺则作为副武器,它与匕首差不多大小,但没有刀刃,像剑一般主刺。最后,还需研习弓箭,不论是在这大漠,还是在雪原,弓箭才是伏击追击时最佳选择。”
      她鲜少一次性说这么一大段话,当下觉得喉咙干涩,便拔开水囊的木塞灌了口冷水。
      阿桑看着自己的双手,苍白消瘦的手指像将要干枯的树枝,上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茧子、皲裂的伤口以及红紫溃烂的疮疤,他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如他这般的手,也拥有可以拿起刀剑的力量。
      他们稍微休憩了一会,便赶着牛车回城了。
      大黄牛被雁灵牵回了畜牧棚安置好,装着麦子的板车则一路推了回去。云河与元旖见雁灵回来,立刻便过来将一捆一捆的麦子卸下。
      这些麦子一部分会用暖火烘干燥,然后用石磨磨成粉储存,另一部分则炒出焦香味,用来做平日里的茶汤,最后剩下的边角用来酿酒,在雪牧城,这几样便是日常必备的饮食。
      “阿桑。”雁灵唤阿桑道,“过来。”
      阿桑听闻雁灵喊他,便放下手中的活走到屋里。
      时隔多日,雁灵才正式和元旖等人说明阿桑的来历,她指了指阿桑,说到:“云河,元旖,这是阿桑。”
      元旖和云河见过阿桑,他们常常来往马场与畜牧棚,眼熟那边的人们。半年前阿桑流浪到雪牧城,那之后在马场帮忙喂养马匹,由此混口饭吃,云河见他可怜,给过他一件厚些的衣裳,此时他还穿在身上。
      “为何带他回来?”云河问道,“前两日我听闻了马场那发生的事,但你这两日神出鬼没,来不及问你。”
      “我救了他。”雁灵平静地说到,“我要收他为徒。”
      众人先是一愣。
      “也好,这样互相也有个依靠。”云河笑道。
      雁灵想了想,又道:“我要带他出趟远门,若我不在城内,夜巡之事就拜托你们了。”
      “城中之事你就放心吧。”元旖回她,“不过,你要去哪?何日出发?”
      “就这两日,去魍魉岩。”雁灵沉声道,“少则两月,多则半年。冬收结束了,便也没什么要事,我带他去磨炼一番。”
      听闻魍魉岩,云河与元旖皆是一愣。
      魍魉岩顾名思义,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是在距离这遥远的漠南之地,与南昆国仅有一山之隔,那片岩谷中遍布瘴气,从土壤到树木全部都流淌着剧毒,连鸟群都不敢穿过,更何况是南昆的军队,所以千百年过去,南昆的轻骑与军队从未能轻易踏足西肃半步。
      “去那磨炼?”元旖难以置信。
      雁灵知道元旖在担心什么,当下便摆手道:“别担心,有我在。”
      阿桑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心里明白,从雁灵将他救下的那刻起,他便已然抓住了光。
      雁灵出发的那天,天气出了奇的好,无风无雪、碧空明净,十分适合出行。
      绒蓝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她用新磨的麦粉混了羊奶与胡麻,烤了许多带着奶香的胡麻炉饼,又用干净的布包好,放进雁灵的行囊里。
      雁灵这一去便是一两月,多则半年,从雁灵将她带出王城的那片泥沼后,她们便从未分开如此之久。
      雁灵和阿桑骑着马离开了。
      从霜白之地逐渐走到金沙之地,北堰来的少年第一次真正迈入这片国土,他们沿着峡谷中的河流往漠里疾驰,那细碎沙硕携着晴空与河流蜿蜒交织,仿佛舞娘身上叮叮当当的黄金坠饰缠着色彩鲜艳的飞绸,盘旋起舞。
      他们赶在木拓城门落锁前进了城。
      在西肃,有水的地方都很富裕,木拓城中便有一条清澈的河流,水源自地下暗河,所以木拓也成了西肃比较富裕的一个城邦。
      在木拓的街道上,人们可以采买到任何东西,从吃食、布匹、珠宝、武器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可说应有尽有。若逛得累了,还可以随便找家酒馆,在里边喝一壶河水冰镇过的果酒,吃一碟油酥肉脯,然后欣赏一段舞娘的表演。
      当然,这一切还得建立在金币富余的情况下。
      木拓的商人都极其会察言观色,欺软怕硬还擅见风使舵。见着珠玉绸缎的富贵之人与明显不太好惹的硬茬,他们便低声下气、小心对待,反之,见到衣帽平平之人或是寻常旅人,他们便拿出十足的气势,就像王城内贵族对待贫民与奴隶那般。
      相较之下,雪牧城虽然贫穷,却实实在在是一片难得的净土。
      雁灵带着阿桑找了家酒馆住下,并付了一枚银币,作为一周的房钱与饭钱。
      起初,店家瞧着他们两人一大一小裹得严严实实,衣裳袖口有补丁,鞋履尽是磨损的痕迹,一副十分落魄的模样,便不想让他们入住,嫌他们晦气,但在看见雁灵手中提着的那柄刀时,瞬间又改了嘴脸。
      说来,鬼骑虽令人闻风丧胆,但实则内底贫穷,当年雁灵在鬼骑军营时,会将各种险地采来的珍贵植株交由信鹰,然后信鹰到木拓或其他城邦卖给医馆或商人换些银钱,不然靠着西肃王族给的几片可怜钱,根本不够支撑军队的补给与口粮。
      这次到木拓城,除了补给些进魍魉岩所需的物品外,雁灵还想给阿桑找一副合适的武器。
      然而事不近人愿,过去了两天,除了买到一把还算可以的短刺外,雁灵未曾看到过适合阿桑使用的月刀。月刀与西肃传统大弯战刀相似,但月刀无刀盘与刀鞘,刃薄,工艺复杂、价格昂贵不说,使用起来又需要很高的技巧,用弯刀的人多了,造月刀的工匠自然便也少了。
      雁灵丈量过,阿桑的体格还未抽条,但肩宽腰窄,手臂与大腿看似纤细实则十分有力,若在军中,或是得良好教导,他定是主刺杀、伏击的好手。
      “若我们找不到月刀该怎么办?”晚间坐在酒馆靠窗位置吃饭时,阿桑问雁灵道,“弯刀……我应该也能用。”
      “继续找。”雁灵给自己倒了碗酒,继续说道,“若这没有,明日便启程往另一座城去,月刀虽少见,也不至于绝迹。”
      这个时间,酒馆中没什么客人,伙计听着他们的谈话,偷偷插了句嘴。
      “两位客人可是要买兵刃?”那伙计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今日出城的客人说起,过两日领月城有场盛会,专门拍卖些罕见的玩意,既是罕见玩意,说不准会有些你们正好需要的东西呢。”
      雁灵一顿,思索了一番,才从腰间摸出两枚铜币丢给伙计。那伙计收了钱,高高兴兴地走开了,阿桑看着雁灵的举动有些不解。
      “师父,为何要给钱?”
      “这个地方,所有消息都是有报酬的。”雁灵喝了口酒,缓缓道,“今后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阿丽,师父是你们中州的叫法,在这一听便会露馅的。”
      “是,阿丽。”阿桑压住满心狂喜,恭恭敬敬地唤她道。
      天一亮,雁灵便带着阿桑往领月城去了。
      比起木拓,领月城相对小了许多。它靠近漠南之地,坐落在两座山脉之间,与照漠岭、西肃王城对面而立,再往南些,便是鬼气森森的魍魉岩了。不过领月城再小,只要它的地下与周围还有未开采完的金矿,它的繁荣便会一直随着金与血流淌下去。
      雁灵将夤夜与阿桑的马儿安置在城外的隐蔽处,然后带着阿桑走密道进城。
      领月城是除了王城外,军卫守备最严密的城邦,每一处矿脉入口都把守着大量的守卫,并豢养了西川狼獒。城中总共三个将领,十二支不同营队,每隔三个时辰便换班一次,不间断地看守着各处,想在领月城动手脚做些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雁灵走的这条密道,是最早之前漠南西荒族修建的,后来西肃成立,这条密道便被故人当作秘密带入了坟墓,知晓其存在的,只有历代圣女。
      密道入口在山间一处洞窟里,洞窟中遍布剧毒蛇蝎与飞蝠,窄道沿地下河直往领月城的一处废弃熔炉。
      阿桑跟在雁灵身后打着火把进了洞窟,却险些被眼前场景惊得叫出声来。
      无数色彩鲜艳的毒蛇游走在洞窟两边,冲着他“嘶嘶”地吐着信子,漆黑的飞蝠用翅膀裹着身体,倒挂在盘错洞顶的粗棘上,用油绿的兽瞳凝视着他们。他们一路缓缓走着,这些蛇兽却始终没有上来攻击他们,反而一直带着他们往更深处走,仿佛在领路一般。
      “阿丽……”阿桑看着一条花纹金黑相错的小蛇沿着雁灵的腿爬上她的身子,忍不住出声提醒。
      “别怕。”雁灵伸出手指,指尖逗弄着已经趴在她肩上亲昵蹭着她脸颊的那条小蛇。
      雁灵已经这般说了,阿桑便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颤抖着的手脚。
      北堰那样万年冰霜之地根本就没有蛇,就连雪牧城,也因为天气寒冷,极少有漠里那些剧毒的东西。他是第一次见到蛇,还是如此多的蛇,这些蛇色彩各异,盘旋四处,像是壁画之上凌乱的浓墨重彩,鲜艳的有些让人感到不适,它们发出的吐信声就好像是鬼魅的叹息。
      越是这般,他越是能感觉到雁灵深不可测。
      密道出口是领月城废弃的一个熔炉,这熔炉本是建在洞窟内,西肃王派人搜寻过,结果发现洞窟里边是封闭的,两条岔路都是死路,加之蛇鼠蝎虫又多,常人被咬上一口,瞬间便可毙命,于是在熔炉被废弃后,这儿也成了防守最弱的地方。
      “阿桑。”快到出口时,雁灵忽得停下脚步,“你便在这里等我吧。”
      “阿丽?”阿桑有些不解,“都走到这了,为何不让我与你同去?”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雁灵抿了抿嘴,眼神中染上了一层晦色,“你在这等我,若明天日出前我没有回来,你就先沿着这条路出城,我的夤夜会带你回去雪牧找元旖他们。”
      阿桑心头一紧,见雁灵要走,他拉住她的袖口:“阿丽,我不要月刀了,我……”
      阿桑话音未落,便看见雁灵朝他伸出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摸了两下。
      那双手既冰冷又纤长,指节分明,掌间还卧着一排厚厚的茧,但阿桑却能感觉到那掌间传来的、有些别扭的温柔。
      “阿桑,你想回北堰吗?”雁灵问道。
      他听闻雁灵的话,如鲠在喉,许久,才沉闷地回到:“想。”
      “那就等在这。”雁灵将身上备着的行囊卸下,“所有的干粮都在这里边,饿了就吃,不用替我省着。”
      说罢,她拔出腿边的匕首,在掌中飞速割了一刀,将手中的血尽数抹在阿桑的脸颊和外袍上。
      阿桑只看见一抹刀光闪过,接着便感受到脸颊处传来一股腥热,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手忙脚乱地扯下头上的发带,将雁灵手上的伤口包起来。
      “你身上有我的血气,这些蛇不会攻击你。”雁灵道。
      她任由阿桑替她包扎好,缓了一会,才提着无间起身,头也不回地往熔炉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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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北风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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