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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假死 ...

  •   江南霖雨的雨势在这几日愈演愈烈,洮河的水位悄然上涨,不过除了大燕某位回京复命的邱姓老人,再无旁人在意那一寸寸上涨的水位。

      上位者争权争的正凶,行于暗夜者千里追凶;贫者为一餐一饭勒紧了裤腰带,富者在斗蟋遛鸟上百战不殆。

      ……

      如瀑的大雨倾倒在殷庆炎的身上、刀上,蜿蜒而下,将血水冲刷掉,露出殷庆炎身上本来的面貌——

      面上和手臂上有不少细小划痕,好在只是微微渗血,未伤及深处;背后有两道纵向刀痕,从琵琶骨竖劈到最后一根肋骨的上方;上衣几乎被砍划破烂,十分碍事。

      殷庆炎将上衣干脆地全扒了,耷拉在皮质腰带上,像在腰带上挂了一块大抹布。

      收敛了因为砍杀而兴奋起来的神色,殷庆炎用力闭了闭眼,眨掉眼睫上挂着的雨水,将耷拉在背后的马尾辫拨到胸前来,以免碰到背后的伤,徒增些疼痛。

      “……疼。”

      伤势较轻的玄鹤卫来接过他手上的长刀,想要扶着他先找一处避雨的地方,被他轻轻推开。

      殷庆炎跨过一地的死人,绕过忙碌着掩埋尸体的玄鹤卫和凌剑阁徒子,走到执伞的刘照君身边,哼唧道:“受伤了。”

      刘照君听到声音,将伞几乎全都偏在殷庆炎头上,他两只手上都穿戴着尖甲,不好和殷庆炎牵手,眼前还模糊着,天又阴,更无法通过双眼辨别殷庆炎的情况。

      雨水冲淡了很多痕迹,比如经历过一番激战的草地,比如殷庆炎身上的血腥味。

      “重不重?我们回客栈找奚平事。”

      殷庆炎见刘照君的一边肩膀被淋湿,赶忙将伞推回到刘照君头顶,自己靠近刘照君,但始终隔着几寸的距离,没有让自己身上的潮湿和血水沾染刘照君的衣物。

      奚平事医术不凡,带着她行动,能让不该死之人从重伤中挺过来,当然了,收取的诊金也很高。

      要不然怎么说三福老管家重要呢?玄鹤刀宗名下所有的赚钱铺子都归三福打理,殷庆炎现在能在外面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不是因为有沂国皇帝的资助,而是因为有三福勤勤恳恳地工作。

      三福以前穷怕了,自从进入西昌王府后,就潜心钻研以财生财之道,对于赚钱风口的嗅觉十分敏锐——虽然每月只有五两银子的月钱,但殷庆炎在物质上还从来没短过三福,逢年过节该送的都送,三福有个什么事急需用钱,殷庆炎都是直接给对方,不打欠条。

      沂国国库里没什么闲钱,殷庆炎能不要自家舅舅的接济,就不要,靠自己多年的积蓄和三福的财生财在外行走。

      回到众人暂住的客栈后,奚平事被殷庆炎背后的那两道大伤吓了一跳,不是因为这两道伤有多么严重,而是因为之前的两次围剿,殷庆炎都还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雨太大了,有些东西看不清,也难以分辨周遭特殊的声音。”殷庆炎支着一条腿坐在榻上,侧着背让奚平事帮他处理伤口,给一旁的刘照君解释为什么会留这么两道伤,“鞋里进水了,脚滑,一时不察,就让人给劈了。”

      眼看什么都不清楚的刘照君就要着急,奚平事赶紧解释道:“没那么可怕,只是划了两道血痕,连缝针都不需要。”

      刚刚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的刘照君:“……”

      吓他一跳!他还以为殷庆炎被砍到骨头了。

      玄鹤卫给三人送来用于驱寒祛湿的姜汤,出去时将一直半掩着的门给关上。殷庆炎不喜欢喝纯姜汤,下属都知道,特地往他汤碗里加了糖。

      奚平事给殷庆炎处理完伤口,见殷庆炎有点没精神,于是又拨开殷庆炎半湿的头发,检查一下他的脑袋有没有受伤。

      ……咦?

      奚平事看着殷庆炎头发里藏着的那道旧伤疤,轻轻用手描摹了一下伤口的形状。

      “摔的,像是被什么有棱角的的东西磕到了。”她下意识地猜测道。

      “什么?”殷庆炎和刘照君异口同声地问。

      奚平事乐道:“殷公子的头上也有一道磕痕旧疤,在头部的左后方,和刘公子刚好一左一右,还挺对称。”

      刘照君下意识道:“我看看。”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现在还看不见,要起来的动作顿住,又坐了回去。他感觉自己没有穿戴尖甲的那只手被殷庆炎抓住,带着他的手摸到了那道疤痕上。

      疤痕很浅,摸着不明显,只有稍微一点凸起,平日里梳头时梳子掠过,也不会感觉出来。

      殷庆炎道:“这种痕迹是得见血才能留下的吧?我不记得我磕过脑袋。”

      “那就是小时候磕的。”奚平事收拾完药箱,又拿出一瓶药膏,将里头的粘稠液体倒出来,给殷庆炎涂到脸部的伤口上。

      “眼睛里还进了血,你哭一哭,把血给冲出来。”奚平事说完,又想到不可能有人会说哭就哭,于是又对刘照君说,“刘公子,你掐一把他的大腿。”

      刘照君淡定道:“不必,他自己能哭。”

      下一刻,奚平事就看见上一秒还一脸正常的殷庆炎眼里突然蓄了泪,灯火一晃,那泪水就如同外面的瓢泼大盆一样倾落了下来,在那张受了伤的脸上流成小瀑布。

      奚平事:“……”

      好、好厉害,但是……

      “你低着头哭啊啊啊啊!老娘刚给你上的药膏得被眼泪冲没了!那个药的材料很贵,祛疤的!!”

      殷庆炎一听是祛疤的药,连忙低头。

      他能瞬间哭出来,就是想到以后这张脸可能得全是疤痕了,变得不再好看,令人悲痛。

      如今有祛疤的药,那还伤心什么?殷庆炎收放自如,头低下去后就不再流泪了,还有闲情勾起唇角,抬头问奚平事:“你那个药有多少?我全买了。”

      奚平事随口道:“万金一瓶。”

      刘照君建议道:“其实你可以直接抢钱。”

      三人正插科打诨着,外面突然响起易然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神医!神医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

      殷庆炎眸色一凝,起身喊道:“神医在我这,直接进来!”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易然从外猛地推开,门板“咣当”一声砸在墙上,想要回弹时被易然用脚给抵住了。

      她抵着门,迅速侧身让路。

      屋内能看见的人都看向门口,刘照君也下意识向门的方向“望”去,没等借着晃悠的烛火看清什么轮廓,便先嗅到了一股浓郁的、带着泥灰臭气的血腥味。

      夏禾背着一个脏兮兮的血人奔入屋内,殷庆炎连忙拉着刘照君起身,将软榻空出来放置伤者。

      “这是谁?”殷庆炎上下看了一遍那个像是用血与泥和成的人,没能认出来。

      “奇寒练。”夏禾将奇寒练面朝上地放在榻上,随手抓起一条毯子给奇寒练擦脸,易然见状,赶忙出去叫人烧热水。

      奚平事上前,掰过奇寒练的脸,又抬指轻轻地掀起奇寒练被血糊住的眼皮,神色严肃起来,沉声道:“叫两个手脚利索的人进来给我帮忙,他的右眼再不摘掉就麻烦了。”

      殷庆炎愕然道:“摘眼?!”

      “眼睛被尖锐物捅穿了。”奚平事转身,将刚合上的药箱又打开,从里面翻找出一堆刀具,“你和刘公子都出去,别在这里给我碍事。这位把人抱来的公子也出去。”

      夏禾着急道:“我留下来帮忙……”

      “帮什么忙?你的手都在抖。”奚平事回想起从前救人时家属旁观的后果,家属着急,扑上来动了她的刀,导致本来应该活着的人死了,还怪她治死了人。

      思及此,奚平事眉眼一厉,喝道:“出去!不然不救了!”

      另三个男人闻言,麻溜地出门叫手稳的人进来帮忙。

      房门开着,客栈内的所有人都默契地安静下来。一盆盆干净温热的水被端入房中,再出来时,已经成了一盆盆血水污水。

      殷、刘二人换了一间房待着,夏禾被殷庆炎叫道跟前问话。

      殷庆炎在床上坐的直挺挺的,不敢拉扯到背后的伤痕,他问:“你们盯的那个总坛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怎么来了?奇寒练是怎么回事?”

      夏禾:“说来话长。”

      殷庆炎:“长话短说。”

      “奇寒寄和奇寒练在我们盯着的那个总坛里。”夏禾快速说道,“奇寒练被‘天劫’的人给怀疑上了,用刑折磨了一遍扔了出来,被我捡到;奇寒寄在总坛里给他们吃的水里下了毒,我们进去的时候,那个总坛里除了奇寒寄外,再没有别的活人。”

      殷庆炎眸色一动,有些惊奇地感叹道:“奇寒寄够狠啊……”

      “还有,那个‘天劫’头子被奇寒寄给弄死了。”夏禾去门口叫了个远卫,远卫过来时手里拿着个大木盒子,掀开盖子一看,里面是一颗人头,“这是那人的首级,做了处理,半个月之内烂不了。”

      有了这颗头,奇家兄弟俩就能被圣上赦免,从此既往不咎,回沂国也不会被当做罪犯。

      “派人加急送去玖地,交由西昌王,再托西昌王交给陛下。”殷庆炎向远卫下了令,又转头看向夏禾,问,“你呢?”

      夏禾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我什么?”

      “为什么手抖?”

      “……”夏禾下意识用左手去抓住右手的手腕,想要抑制双手的颤抖。

      夏禾半跪在地上,殷庆炎就那么垂眼看着他。一旁的刘照君不知道这气氛为什么突然沉重了起来,没敢弄出动静来打扰两人,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尊等身蜡像。

      过了片刻,夏禾低声道:“奇寒寄说……奇寒练为防泄密,吃了黑丸。”

      殷庆炎淡淡道:“哦。”

      百日丸有三种颜色的,红色的是续命丸,白色的是解药,剩下一种黑色药丸,每个玄鹤卫都有。据殷庆炎说,是为了防止玄鹤卫想自裁却无法自裁的情况而特制的自杀药,内部是药,外部一圈黑色的是蜡层,玄鹤卫在行事前将黑丸放在口中含着,一旦情况不妙就咬破蜡层自裁。

      这一批玄鹤卫都见过活人被红色百日丸弄死的惨状,还没有人去尝试过黑丸。玄鹤卫出门在外,凡行事,必定小心翼翼,极为惜命,绝不会让自己有落到别人手里的机会。

      夏禾突然起身,走向房门,“我去让神医别救了……”

      都吃了必死的药了,摘掉眼也活不了……虽然他还是抱着一点儿希望把人给背了过来。

      殷庆炎懒洋洋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奚神医极擅药道,更能一眼看出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她既然动手,便是知道奇寒练能救,你慌什么?”

      夏禾开门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看向殷庆炎,一双粉眸里的茫然还没来得及隐去,“……什么意思?”

      “黑丸是假死丸。”殷庆炎不嫌事大地笑道,“以前说那是吃了就暴毙的药都是骗你们的。”

      夏禾:“……”

      刘照君想起来了,当初殷庆炎让奇寒练从两颗药丸中二选一,一颗是百日丸,一颗是暴毙丸,后来又让奇寒练收着暴毙丸,撑不住了就吃掉,去重新投胎。

      那就是说……当初奇寒练选的如果是黑色药丸,即使吃了也不会真死,但是会陷入假死状态,瞧着像是人真的没了一样。

      “假死丸的时效大概是十二个时辰,过不了多久他就能醒,别担心。”殷庆炎安抚道,“正好他现在这个状态感受不到疼痛,方便神医给他摘眼睛。”

      夏禾:“……”

      “夏副官,怎么不说话?不会是高兴坏了吧?”

      夏禾突然笑起来,但刘照君感觉对方是被气笑的。

      “主子。”夏禾笑盈盈地走向殷庆炎所在的床,十分礼貌地问道,“我能跟您赤手空拳地切磋一番吗?”

      殷庆炎往刘照君身后躲,恶心巴拉地说:“照君~他想打我~”

      刘照君抬手护住身后的殷庆炎,对夏禾说道:“他受伤了,不能乱动。我代他跟你切磋。”

      夏禾怒道:“跟你打,我还有赢面吗?!”

      他站在床边,又怒又不知道该怎么宣泄似的深呼吸了好一会儿,用衣摆擦掉手上那些属于奇寒练的血,抬手抹了把眼。

      “背着他跑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夏禾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还以为他就那么死在我背上了,吓死我了……”

      夏禾一路狂奔而来,身上被泥浆雨水和血水沾污的不成样子,报告完事情后就下去清洁自己了。

      待夏禾走后,房门关上,殷庆炎干脆就靠在刘照君背后,将下巴搭在刘照君的肩窝。

      他道:“夏禾跟每一个近卫的关系都好。他先前听到段意馨的死讯时,把手里的陶土茶碗给握碎了都没意识到;失踪不见的万俟连清,他也一直在找。”

      刘照君总结道:“他重情义。”

      “对。”殷庆炎轻笑道,“夏禾的母亲夏停凤大妇是天行书院的大掌事,很会教导学生。她不用单纯的规矩来束缚学生,而是引导学生能够出于敬畏之心去遵守规矩,凡她手底下出来的学生,品性方面都是不错的。”

      末了,殷庆炎又开玩笑似的,很有自知之明地补了一句:“我和夏禾除外,我俩学到半路逃学练武去了,品德有缺。”

      刘照君:“……”

      过了一会儿,殷庆炎又轻声说道:“我在夏大妇手底下读过书,受过她的教导,当年夏禾即使不来西昌王府门前求我,我也会救她。”

      刘照君:?这是什么往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殷庆炎和夏禾小时候算不上朋友,撑死是有点逃课之谊、门口罚站之谊、罚抄作业之谊、上课偷吃东西同时被夏停凤逮到之谊、同一天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迟到之谊……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真正相识,是他们统一了战线,都要救夏停凤,这个事之后讲,很快了。
    殷庆炎有时候会很庆幸刘照君看不见,砍杀时癫狂的表情、站在死人堆里如浴血修罗般的殷庆炎,刘照君都看不见。
    刘照君只知道,殷庆炎身上有血,可能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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