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树》修狗尾巴

4、碎掉

　　他知道时春总会缺乏安全感。

　　妈妈刚离开的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时树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

　　时柏松根本指望不上，他不来添乱就已经够好的了。妈妈丧事办完后的那天晚上，时柏松留给他一张卡，说密码是他的生日，让他花钱就去附近的自助取款机取，不够再给他打电话，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时树去关门时，听到他在跟什么人打电话，大笑着商量要在哪里聚餐喝酒。时树没听完，冷冷地把门关上再反锁。

　　他把熟睡的时春抱回自己的床上，然后躺上去紧紧地抱着小小的时春。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只偶尔听到外面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屋顶的灯发出暖黄色的光，照在时春熟睡的小脸和时树一抽一抽的肩膀上。

　　妈妈走了，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不满十一岁的时树和刚满一周岁的时春。时树想不明白，再过两个月就是他十一周岁生日，妈妈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他。等他再大一点，就能带着她和妹妹离开这里，离开时柏松。妈妈，是不是讨厌他......

　　时树是被时春的哭声吵醒的，他坐起身拍拍她，鞋子都没穿就着急忙慌地去给她冲奶粉。喝完后，时春还是在哭。时树想了想，把她放在床上打开尿不湿查看，但上面干干净净的。

　　他学着妈妈的样子，抱着时春从卧室边走边晃到客厅，再从客厅晃到卧室。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时春还是一直哭，小脸憋得通红，时树的两只胳膊也累得酸疼。

　　小时春是怎么哄都哄不好，眼泪像涌不尽的泉水一样。时树担心她把自己哭干了，便又给她喂水。喝完水还是哭，他都不知道小小的一个人哪来那么多眼泪，他的袖子上全是她的眼泪和鼻涕。

　　时树累坏了，使出各种招数都止不住时春的哭声，他一屁股坐在大厅的地上，抱着时春一起哭起来，绝望极了。

　　哭着哭着发现好像整个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哭声，他低头一看，时春是不哭了，正用她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笑呢。时树一想到妹妹因为自己大哭而笑起来，更伤心了。难不成以后妹妹哭的时候，他都要比她哭得更大声才能哄好她么。

　　他一边哭一边喊着“坏妹妹”“臭妹妹”，低头愤愤地把自己的眼泪鼻涕一股脑都抹在小时春胸前的衣服上，然后时春也哭了，房间里的哭声此起彼伏。

　　听到有敲门声响起，时树抹了把眼泪，把时春慢慢地放在地上。他踩在门口的板凳上从猫眼往外看，发现竟然是对门的王阿姨。他们搬过来后不久，妈妈就跟她成为了好朋友，妈妈喊她楚溪姐。妈妈不开心时，跟王阿姨聊天是最有用的，比他的叽叽喳喳还有用。

　　时树欣喜若狂，她听妈妈说过，王阿姨之前就是做照顾小宝宝的工作，时春刚出生的那段时间她也来家里帮忙过。他立即跳下板凳，迅速地打开门。

　　王阿姨一进来看到他和时春就一直在笑，时树不好意思地抿着嘴，悄悄用衣角擦了擦脸。她让他找出一件妈妈的衣服，然后用衣服裹着时春，不一会儿就把时春哄睡着了。

　　王阿姨捏捏时春熟睡的小脸蛋，说：“小时春是想妈妈了。”

　　时树低着头，垂下眼看着时春，他也想妈妈了。

　　时树感到有一双手在摸他的脑袋，他抬起头便看到了王阿姨含笑的眼睛，跟妈妈一样的温柔。

　　王阿姨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也不怎么出门，在时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一个人。

　　从那天后，他跟时春几乎就成为了她的孩子。

　　时春搬到了对面住，时树把时柏松留给他的卡硬塞给王阿姨，她笑着摸摸时树的头说：“这个你就自己保管，阿姨要用的话再跟你说，这样可以么？”

　　时树点点头收回卡，跑回卧室把自己存钱的铁盒塞给她。她打开看笑着说了句他是一个有钱的小朋友，又重新放回他的手里。时树不愿意，一定要她收下，板着脸说：“妈妈说过享受了别人的帮助就要回报别人，我只有这些。”她没办法，从里面抽出一张百元钞票，说每个月付给她一张就够了，时树这才笑起来。

　　他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来看时春，陪她玩，哄她喊哥哥，裹着时春的衣服也从妈妈的换成了他的。他给时春取了个小名叫“芽芽”，他说哥哥是大树，那妹妹就是被大树保护的小树芽。

　　时春六岁那年，王阿姨也离开了，时春又搬了回来。

　　时树喊她王阿姨，时春则喊她楚溪妈妈。

　　那几天时春总是哭着要找楚溪妈妈，几乎每天都是哭睡着的。她睡时就趴在他身上，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只要时树动一点就立马惊醒。

　　之后时春便跟时树挤在一起睡，每天必须要抱着他的胳膊才能睡着。哪怕时树晚自习放学很晚，她也一定要等他回来才肯睡。

　　直到时树上大学他们一起搬到林春市，时树坚持要时春自己一个人睡，于是时春怀里抱着的就变成了玩偶。

　　时隔多年，时树再次深夜正襟危坐在电脑前，输入“孩子没有安全感怎么办”。提问的父母依旧有很多，时树把带有医生头像的回答一个个看过，最后简单地总结一下，大概是需要家长“多鼓励”“多陪伴”“多拥抱”。

　　时树关上电脑，仰靠在电脑椅上，深叹一口气。

　　他似乎，只做到了陪伴，甚至也不能算是合格。

　　时树大学和研究生都在同一个学校，为了方便照顾时春，开学时就向学校提交了申请，他在附近租的房，离他和时春的新学校都近。同时他也保留了宿舍里的床位，放东西会方便一些。

　　他本科毕业后，便跟苏明朗一起创业开了个小公司。苏明朗这个人，财大气粗，名副其实的富二代。毕业后没有听从家里安排到国外继续读书，反而在他们离校那天在宿舍门口拦住他，问了句：“要不要一起开个公司玩玩？”

　　虽然时柏松死后留了不少钱，就算他和时春两个人不工作也没问题，但他不打算过度依赖那笔钱。

　　最后时树出了启动资金的两成，苏明朗包了其余全部的费用。公司成立至今苏明朗唯一的用处就只有出钱了，时树也没意见，毕竟没人会嫌弃一个摇钱树。

　　不过一年后，他就被父母请到国外深造了，彻底成了甩手掌柜，最近两年才回来。

　　当初公司起步成员虽然只有他们俩和程风、张秘四个人，但财大气粗的苏少爷大手一挥，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段租了整一层楼作为办公室。

　　时树刚开始读研的第一年，时春升六年级。那时公司的业务全靠苏明朗从他家大小公司里抢来点小活，毕竟是大老板儿子，挺多人也愿意给个面子把不那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他们做。

　　那段时间时树很忙，学业工作两手抓，公司的任何事情尽量亲力亲为以防出错，一些重要文件和发出去的邮件都要亲自审一遍，新招的员工也都在磨合期。

　　他们那时的租的房子离家近，但到公司要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他每天开车把时春送到学校，他再去学校，晚上放学后便把时春接到公司，他忙工作，她在他办公室的休息间里写作业。有时他忙起来没时间送她回家，就一起睡在公司。

　　后来公司人手渐渐多起来，也算小有名气，再加上有苏明朗这个招牌在外面挂着，便开始有不少人主动找来。

　　时春也大了些，他便把她一人放家里。

　　后来他偶尔清闲时会在家办公，但时不时也要出去应酬或者出差，就比如这次，一走就是两三个月......

　　至于鼓励，他一直对时春几乎是有求必应，但仔细想想确实很少言语表扬夸奖她。拥抱更不用说了，从时春升初中后，大概是终于意识到了男女有别，就很少黏着他了。最多在兴奋时抱着他蹦两下，或者在一些电闪雷鸣的晚上跑到他卧室，他打地铺，时春在他床上睡。

　　时树从书房出来看了眼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他开门到时春房间看了一眼，果然她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他把时春的头露出来，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关门回到正对面自己的房间睡觉。

　　时春这一夜睡得不怎么踏实，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忘了，但一直想不起来。十点多的时候，时春突然惊醒，一骨碌翻下床跑到时树房间。

　　她打开门，卧室里没人，外面的阳光明晃晃透过窗户打进来。时春看着哥哥床上新换的床单被套，自己的恐龙玩偶孤零零躺在被子上，扶着门把的手无力滑落，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时春进去抄起玩偶就往自己的卧室跑，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她将玩偶使劲丢在床里侧，自己则钻进被窝，把头埋入枕头里。

　　时春的脸连着耳朵又红又烫，她无声地尖叫着，脚趾也蜷缩着，两只手攥成拳头状锤着床，恨不得就此消失。被子把她整个人都给罩住，她裹着被子在床上扭来扭去，滚来滚去。

　　突然脚上不知道踢到了什么，“啪”的一声，像是杯子破碎的声音。时春想起身看，但因为刚才的一通乱滚，被子在她身上缠得死死的，头发也糊在脸上。

　　她用力扭动着，被子里的空气逐渐稀薄，在她使劲挣扎着把头露出来的同时，身子一歪，她上半身仰着摔在了地上。

　　“哇啊”，时春眼泪都疼了出来，可手还在被子里出不来。

　　时树在书房里正回复邮件，突然听到很响的关门声，还想着这小孩今天怎么那么大起床气。

　　他出来看到时春的房门紧闭着，而自己卧室的门却是敞开的。走到门口，发现早上他放在床上的那个恐龙玩偶已经不见踪影，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笑着关上了门，刚回去坐下打了几个字，又听到什么碎掉的声音。

　　他快步走向时春房间，一打开门便看到时春蜷缩扭动着，她整个人都裹着被子，上半身都在床尾处的地上。而床头柜上他昨天放的那杯水此刻躺在床头处的地上，杯子摔得四分五裂。

　　时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忍着笑走过去一把捞起时春，将缠在她身上的被子解开。

　　他在床尾弓起腿侧坐着，托起时春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又将她炸起的头发理了理，眼里含着笑意，“摔疼了？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小心点。”

　　时春两手捂住脑袋没理他，做贼心虚也不敢睁眼看他。

　　他拿开时春抱着脑袋的手，一只手替她揉着，另一只手抹去她挂在眼角的泪珠，最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时春本来还在紧闭双眼，别扭地享受着哥哥的揉脑袋服务。心里感叹着哥哥的手好温暖好舒服，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没想到却听到了哥哥的笑声，虽然很小声，但她确定自己是听到了。

　　她现在就是一个做了糗事却被哥哥发现的小孩，听不得一点笑声，尤其是哥哥的。

　　时春恼羞成怒，噌的一下坐起来，怒视哥哥：“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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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春：碎掉的哪是杯子，是我啊o(╥﹏╥)o
时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