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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混乱与思考 ...


  •   在我临走的前一天,我接到消息:小姨婆离世了。
      电话里父亲的语句很短,声音透露出意外又出奇地平静。当晚,我和父母去往老家——那个山坡上。刚开通的高速路,三个半小时,我们就到达坡顶。
      听说,是突然走的,在卫生间里,一个起身没注意,就摔倒了,一倒就没再起。
      老住宅的门前敲锣打鼓,有节奏的起落声音,唱诵人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敬献的花圈摆在门口,有序地形成一排。
      “去,给你小姨婆上柱香。”
      点了三根香,拜了三拜,又走访看一圈亲戚,互相问候寒暄。
      小姨公在一旁,木讷又不多言,只对着我们点点头,握了握我的手,“来了啊。”我也回应点头。
      小姨婆算是在老家的邻居,虽没说上过几句话,但每年回去,我们都会相互约着看春晚、玩烟火。她塞给我的红包总是不凑整的120元,我爸说,这是“月月红火”的意思,很好的寓意。
      天色已暗得不成样子,院坝里支起了几个架子,电线弯弯绕绕连接着成排的灯泡,看似无序却有序,不知怎地,我竟不合时宜地联想到“浪漫”二字——北斗星阵排列的浪漫。
      一个灯泡下对应一桌打麻将的人。人们围坐一圈又一圈,打纸牌、打麻将、抑或是嗑瓜子聊天。有一些人围着白色头巾,有一些人没有(白色头巾代表与死者有亲属关系)。
      她走了,小姨公就是山坡上的最后一个老人,和整个坡有联系的人成群结队地来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忧伤,似乎与消亡有关;但若你不仔细探究,你会觉得这场聚集,更像是生者的聚会,一波又一波的人,热闹地铺满整个场子。
      混乱中井然有序。
      无比芜杂的情绪涌了上来。
      我离开家的那年,爷爷也走了,平静且没有痛苦。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腿脚不利索,我们似乎也都在等这一刻。所以,送行的子女虽有落泪,但也不会过度悲伤。
      葬礼期间,我端茶送水添瓜子,忙碌得直不起腰来,没有掉一滴眼泪。渐渐地,面临失去与消失,伤感浸润,我发觉有一些东西在悄然改变,而我在适应。那时,我在山坡上走了很久很久,还感慨“或许明年再不会回老家了吧”。
      我的记忆里,关于爷爷的事情非常少,除了晚年时絮絮叨叨的胡言乱语、身上的烟叶味,我想不起我们有多少交集,就算想起,更多的还是那日的场景:李学成坐在板凳上,身体侧过来微微向□□斜,烟过嘴唇,继而,飘散在空中。
      都说没了父母的孩子是孤儿,那个侧面的身躯沉默,围绕在李学成身边的孤独的雾又浓厚了些。或许,他想到爷爷的辛劳、固执,或许是关于家乡、关于脚下的这片土地、还有那个才修缮的木屋老房子,似乎是缺了什么,只剩怀念在脑子里、心里反复被咀嚼,却无法长久停留。
      在我望向他背影的那一秒,我甚至认为我可以懂我爸的孤独,但始终没有往前踏一步,本能式地想要逃离这种或许煽情的场面。
      我们也终于到了会经历死亡的年纪。
      我曾经对死亡有一番预演:想象自己面对至亲之人或者自己临死,会如何?会不会哭得很惨?有哪些生活会不习惯?应该怎么处理他们的尸体和财产?应该怎么面对永远不会再见这个事实?
      我常常练习告别,在脑中模拟各种场景,对告别脱敏,就怕真正告别时,被悲伤侵蚀,痛不欲生,无法自拔,无法接受已发生的事实。
      我也会问自己,如果明天就会死去,那今天你会想做什么?我想了很多事情,但又觉得做不做都无所谓,将它们一一放下,最终,没答案。
      我思索和寻找生命的意义,到头来,没有意义。
      有一刻,我想到周子扬。如果有什么一定要解释的误会,我们赶紧说清楚,但过了很久,我都没想到,于是作罢,发了一张老家的月亮给他。
      他没有回。我知道他很忙,专注于戏。
      在一起的这一两年,我已不像最初希望和他长久腻在一起,而是渐渐习惯和他的短暂分离。我们都做好各自的部分,只有在需要且有空的时候,再打电话长聊。

      “小姨公也走了,在今天清晨。”我爸在群里发。
      我莫名想到小姨公最后望见我的眼神,好像是渗着泪水,有气无力。他粗糙的手触碰我的皮肤,像是新鲜的树皮,凹凸又柔软。我不愿意再过多回忆,只怕这感觉就定格在我的大脑里,挥之不去。
      一个大家庭中,接连走了两位老人,大群里都静默无言。
      我爸的孤独似乎又厚重一层,耳畔回响着他说的“都说老人走了,就没有根了”。

      我在高中的学校周边走了又走,老城区的风貌依旧,和我的小学一起被保留,尽管高中早已搬离这里,但每次假期回来,我还是习惯性地回来看一眼,坐上大巴,摇摇晃晃。
      我沿着河,再走过桥,上了坡,步行街边的商铺还是很多熟悉的,而行人也没有步履匆忙。我像是一个游客,游走于这些被粉饰过的老建筑下,又是个游子,在生活过得地方寻找回忆的点点滴滴。
      那些熟悉的街道又把我拉回了高考结束那天,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眼前模糊一片,滚烫的泪在眼眶里打转。
      巨大的不安感包裹着我,它裹挟着我的情绪,让我开心、失落、无所依托。我脑袋里想象着,那个被自己拥抱的人,行动上依然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停留,似乎一旦停留,就会被别人拆穿,彰显出我的脆弱。我曾经那个以梦想之名的盔甲,好像裂了缝,尽管我不愿意承认。
      我并非就一定要在北京,要做现在这份工作,只是相比我认知里的其他工作,它更能带给我成就感,有我想要的工作氛围,能接触我渴望接触的一群人。它并非是完美的,任何工作都有它枯燥、操蛋的一面,但也并不妨碍,它成为我目前心中向往的最佳选择,我不知道,若我丢掉这个目标,还能去哪里寻找下一个目标?
      七八岁的时候,我和家里人一起散步,大大小小加起来十来号人。我走在人群的最末端,好奇心作祟,心中便有了一个小计划:停下了脚步,离开队伍,希望被人注意到我走散了。而当半个小时过后,我再次回到队伍,并没有人焦急地找寻我,只是抱怨我走得很慢,丝毫没有担心我是走丢了。
      我想要说什么,但是掩盖不住的失落涌上来,拉扯住我的声带,没办法发出声音,低头间,随即承认了自己极低的存在感。舞台的绚丽灯光与万人的整齐注视,是我渴望的,却因我不爱主动争取,一一错过展示的机会。慢慢地,我将自己隐藏起来,作为人群中不起眼的存在,默默地做一些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我也会羡慕那些在台上表演的人,羡慕那些作为中心被关心着的人。
      但我似乎并不具备那样的光芒,也不具备惹人爱的性格。
      于是,我渐渐忘掉我想要作为中心的渴望,畅游在无人注视、无人评价的自我世界里。在现实的世界里,我被人推着走;而在自己的世界里,做“小公主”。我极少与人分享我的内心世界。他们哪里懂得呀?大部分人只是来张望一番,便后离开,不愿意进入,也不愿意停留,反反复复,已经让我厌倦。
      所以当我决定去往北京,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兴奋的决定——我要在现实里开干了——我真的去了北京,还靠自己找到了工作。我终于又实现了一件事情,一件大胆的事情。不是终会回家的旅行,而是决定在外奋斗!
      我每每想起那时的激情、饱满的情绪和可期待的五彩斑斓,心就被提了上去,像是喝了一杯咖啡因极高的饮料,兴奋至极,头脑也异常清醒。做决定的当下都是这样的,兴奋感不可能时时刻刻维持,高压的房租,经常堵塞的马桶,拥挤的上下班地铁,加班熬夜的精神紧张,熟悉却陌生的街区,时断时续的人际关系……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像一盆冷水,一次一次地浇灭燃起来的火苗。反反复复,心惊胆战。
      我开始质疑我的决定:那样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吗?诺大的北京,安全感仅仅来自于周子扬和看似高薪的工作,每次下班,我只想钻进我们的小窝,紧紧抱着自己,而这些都随时可能消逝,我的安全感太薄弱了。
      长期以来,我只是构筑一个虚假的世界,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来维持在北京的一切不顺利,一点点的矛盾都容易拨动脆弱敏感的神经。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夜颠倒、天天加班的生活,我离我所期待的文化行业越来越远,若要重拾初衷,没有任何相关工作经验和才华的我,从头再来,机会成本未免太高了。
      谁还愿意接收一个非应届生,对她进行指导培训呢?若半年都没有涨薪,仅仅靠五六千元,我又怎么负担接下来的生活?还没开始,我的大脑就替我选择了放弃。啊,真是无解的生活。
      为了留在北京,我竟然忘了我来时的初衷和愿景。真是令人唏嘘。
      我喜欢那个自己,也讨厌那个自己。
      我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有一个更安稳、有自己空间的生活?为什么要在一个房租可以扣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薪水的地方苟延残喘?为什么要用年轻的身体换取“微不足道”的财富?
      我的人生终极目标是什么呢?不是和她们一样的安稳生活吗?不用省吃俭用,不必天天外卖,有一份自己的小事业,不就足够了吗?我这样的外地人,呆在北京还有希望吗?所幸的是,在北京留下的积蓄,足够我开除任何的老板,过一年只有自己的生活,一想到这里,紧张烦闷的心情才有了缓解。
      周子扬,有了他,生活才变得除了灰色墙和深蓝玻璃外,还有黄的、红的、橙的、绿的,有不满可以宣泄,有难过可以分担,有快乐可以分享,有喜悦可以共情。可若他不在呢?哪些孤独是否可以缓解?若他先行离开呢?我不敢想象。
      我不敢具体盘算,我去北京的这一趟值不值得,至少我见过了,也迷失过了,而如今,我退缩了,我也只能接受那个退缩的缺乏勇气的自己。
      北京,那是一个我去过,却留不下来的地方;一个能给我希望,却又很难实现希望的地方,而现在的我,才不到25岁,还有选择的余地。
      那回家,会不一样吗?我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留在北京不能实现我的梦想,而别处更加艰难,我也没必要忍耐这里的风沙与干冷。如果没有梦想,那么去哪里生活都一样,无论是回家,还是去别的城市,何不找一个更轻松的地方?
      只是,若不在北京,我也就没有周子扬了吧。以他的工作属性,让他和我一起回到南方小城市,是太不现实的一件事。我也不能因为我的个人原因就牺牲掉他的前程,毕竟他更喜欢北方。
      我不知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混乱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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