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2、今时(上一次) ...
-
魔域阴晦,日里也少见什么光。
这会儿入了夜,偌大的寝殿灯火寥寥,衬着外头的风声,更阴晦了两分。
身后是房门推开的声音,而后是走来的脚步声。
视线之内,素白的裙摆落在了床边,脚一抬是翘到了另一条腿上。
淡淡之间,是从浴池里带出的氤氲之气。
“跪多久了?”
尉迟皞应话道:“两个时辰。”
“疼吗?”
“不疼。”
疼的。
其实是疼的。
因为跟着红蝶入了魔域、入了拍卖会,还放走了那个蛇女和小公子,他在被带到雾锁宫之前,就受了顿皮肉苦头。
而后,那些祅魔受了她的令,带他来沐浴时,根本不顾他身上的伤,一桶滚烫的热水从头淋下,就丢下一件衣裳,叫他来这床前跪着了。
裙摆在动,随即是撩起下巴的脚。
尉迟皞小心地投去一眼,很快又低下视线。
“想上床吗?”
尉迟皞张了张嘴,想应话,却先没出息地咽了下喉。
“你有这胆子,我还没这胆量呢~我可是杀了你阿爹阿爷的,要是你趁我不备,一剑向我报了仇,那可如何是好啊?”
“我不会的……”尉迟皞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哑,连忙重新道,“我不会的,不会向你报仇的……阿爹临终前说了,这确是他的错,他的修为里有其他狐狸的命。虽然在他知道了真相后,他就收手了,但他这些年为了瞒下这件事情,一直纵容金啸。所以,他没有怨言的……”
一声嗤笑打断了尉迟皞,也让尉迟皞更加张惶无措。
“你们山神将你们养得好啊,一个个天真得连脑子都没了。既如此,你又擅跪,那今夜,就接着跪罢。”
说罢,她就收了脚,落了床帐,睡去了。
而尉迟皞就跪着,看着,看那一夜之后性情大变的阿嬗。
尉迟皞就这样在魔域呆了两日。日里作为贱仆侍候阿嬗,夜里就跪在阿嬗床前。
第三日,尉迟皞躺在了地板上,起不来了。
他身子发热,迷迷糊糊的,嘴里念着“阿嬗”。
阿嬗觉着晦气,要豺狼将他带去了其他屋子。
豺狼喂过药,尉迟皞清明了两分。但清明之后,有了点气力的尉迟皞就不肯喝药了。
蒋湉儿来,不喝;哪个闲着的魔君来,不喝;阿嬗来,不喝。
阿嬗知道,刑罚对他无用了。毕竟那几个闲着的魔君,已经使过了。
使得还不轻,这没好的伤,是伤得更重了。
于是阿嬗一把捏起他的嘴,不顾他呛,不顾他吐,生生灌了下去。
直到碗里再没有药。
被松开嘴的尉迟皞咳着,一个不慎跌下了榻,衣衫染了地上那些没进他嘴的药。
“苦吗?”
尉迟皞用尽气力,摇了摇头,又道:“不苦。”
阿嬗蹲下身,再次捏起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
“记住,你是来侍候我、讨好我的。若想回来,就动点脑子。你在山上那些装惨卖乖的手段,对我可没用。”
说罢,她一个一丢,将尉迟皞的脑袋甩在了地上,而后就离开了。
尉迟皞喝药了,尉迟皞的身子也好了。他想回阿嬗的寝殿,就得争。
和蒋湉儿争,和祅魔争。
可他再怎么争,阿嬗还是没有让他回去。
甚至,他还得替阿嬗,去叫东曦魔君来。
他们单独呆在寝殿里,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很久……侯在三扇房门外的尉迟皞恍惚着,直到东曦魔君离开,都没能回过神来。
“我不过是和东曦魔君商讨了一些事情,单独与东曦魔君呆得久了点,就不高兴了?既然会不高兴,为何又主动请缨,要东曦魔君过来?哟,这就又要哭啦?就这么喜欢我啊?喜欢到,必须,只能,是你独享的?那你可得再好好表现。哪天表现好了,表现得我满意了,说不定呐,也能犒赏犒赏你啊?”
他没出息地咽了下喉,被阿嬗捉到,得来一声嗤笑。
他大抵是疯了。
不。
他一早就疯了。
他知道的,他该报仇的。可他“清醒”了几日,还是在给金麟儿送完亲后,找来了魔域。
他知道的,这不是姜午山神了,这是魔域魔尊了。可对他来说,这到底还是阿嬗,是阿嬗的脸、阿嬗的声……
他将阿嬗抱起,在阿嬗要离开之际。
阿嬗神情有过一丝慌乱,被他捉到。
“魔尊高贵,不该仰头看我。”
魔尊又是一声嗤笑。而后在他以为又要受顿刑罚的时候,脖子却被一圈,脸上落来一吻。
慌乱的,就成了他了。
“我困了,带我去床上。”
“……是。”
尉迟皞就这样,被重新准允进入寝殿。
他还被准允,睡在寝殿里的一张榻上。
可突然,魔域里传起了寝殿里的事,多是他费尽心机最后也没能上魔尊床的可怜事。
“什么仙山来的狐狸,也配入魔尊的眼?”
“姿色怎么了,心意又如何?魔尊不喜欢,什么都不顶用!”
“他真是细作吗?那天上的仙神得是多没了辙,才想了这么一出啊?!”
尉迟皞不在乎。
他知道这些都是阿嬗要他们散的,为了逼他离开。
他还知道,阿嬗来到魔域、来做魔尊,一定有她的因由。而他要在这里,至于什么苦什么难,都是为了让他成为阿嬗用得上的剑。
可阿嬗,为什么……
为什么杀了那么多道士,又杀了那么多凡人……为什么还以什么游戏,说什么增添乐趣……
阿嬗,那是高老板和柳娘对吗……他们,不曾是帮过你的神和敬仰你的兽吗……
为什么他们比试到最后了,都要赢了,却还要我再去比一场呢……
指节一烫。是红蝶引了火,烧在了朝他咬来的蛇的身上。
阿嬗,你终于肯收手了吗,终于……
“那位小公子不是曾放言,要带这个蛇女,逃出魔域的吗?不如今日,就给他们一次机会?”
尤示开口道:“魔尊的意思是……”
“可有谁玩过凡间的皇室围猎吗?”
他……他玩过……
“魔尊,我玩过。”
魔尊的目光这便往开口的疵疠落去。
“说说看。”
“这皇室围猎,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一个圈起的场地,场地里各种的猎物,而后一群人猎捕这各种的猎物罢了。”
魔尊直了直身子,目光这就又往还在台子上的小公子和蛇女落去。
“猎物有了,场地也有了。那诸位,这便开始罢?”
不……不能……
那两个孩子很机灵,一边躲一边逃。且在他知道他们又被抓回来后,就给他们说过离开魔域的路线。
能找到他们的祅魔并不多,尉迟皞便找机会杀了找到他们的祅魔,助他们离开。
可阿嬗……到底为什么……
我好像,真的成了你的剑……可这把剑,是你用来杀自己的……
“剑要稳、要准,机会不多,半寸都偏不得。”
阿嬗说着,抓上要偏开的剑身,向神结的位置重新指去。
尉迟皞退去半步,阿嬗便逼来半步。他再数步,阿嬗便也数步。
而最后,是尉迟皞不住发抖的手松开了长吟,先降了。
可阿嬗却将长吟递来,要他接上。
“……阿嬗……”
阿嬗略过他满脸的泪,向着魔域,转过身去。
“记住了,就走罢。”
小公子和蛇女已经离开了,众祅魔很快也要寻来了。
而他不走。
他不要走。
他跟紧了阿嬗,他要跟阿嬗一起。
“我不走,我不会走的。你在哪,我便在哪。纵然世有万千,我执着的,也不过你一个。”
于是,他回到了魔域,被尤示为首的众祅魔声讨。
他被下了刑罚,很多很多的刑罚。在地牢受尽那些刑罚之前,他不得再回寝殿。
再醒来,是他回到了寝殿,也回到了阿嬗身边。
他在阿嬗床上,他终于上了阿嬗的床。
他告诉阿嬗,他很爱她。
他还告诉阿嬗,他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
除了,杀了她。
“阿嬗,你会死吗……阿嬗,让我替你死……”
“可我不爱你。”
“……”
“于我而言,你只是一只麻烦的狐狸。”
“……”
麻烦的尉迟皞不用再侍候了,麻烦的尉迟皞可以上床了,麻烦的尉迟皞不被准允离开寝殿了。
他被囚在这里,以免他出去再坏了魔域的事。
待他再被准允离开,是魔域庆宴。
传他来的,是尤示的下属。准他来的,是已醉的魔尊。
在他要往高座去时,周围的目光不善。在他抱起魔尊依令带她往寝殿去时,尤示挡在了身前。
尉迟皞这便站着,顺从地,直到尤示退开。
回到寝殿后,抱到床上后,尉迟皞又依令不动。
她的手摹在脸上,她的嘴念着自己的名字。
“阿嬗,我爱你。”
她的手不摹了,她的嘴不念了。
尉迟皞想着,大不了又是一顿刑罚。
横竖一个疼罢了,又死不了。
可他没有等到刑罚,他也没有等到什么命令……
但如果,迎合她,算是命令的话……
尉迟皞不明白,现下究竟算什么。但他不想再想下去了,这些日子他想得太多了。
他最初,只是想能到她身边去,只是想能留在她身边。
不回姜午没关系,不回四方宅没关系……只要,不是离开世间就好,只要,不是要他离开就好……
他如此深陷,如此一路,如此……被踹下了床。
他又被带去了地牢,又挨了刑罚。
这一次啊,真的要了命了……
可是……但是……
是我的错,是我太无用,是我太天真,是我没脑子……
“阿嬗,我爱你……”
我不要恨你……
我真的爱你……
我真的……真的……
“皞……皞?别怕,这些都是上一次的事情了,已经没事了。”
记忆依旧不止,这一次的,还是上一次的。
所见是阿嬗。手已空,没有长吟。
他拥了阿嬗入怀,嘴里是道了数遍的“我爱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别怕,我就在这里。”
尉迟皞历下十二道天雷的第五年,偶或人形,但维持不了多久,且常是不自知。
他所知的,除了混乱的记忆,就只是他回到了阿嬗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