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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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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略车车)
李家的中秋家宴如期而至,和往年一样,家中没有非血缘的来客,老总管刘叔照旧替老太太退回了家宴前陆陆续续塞上门来的各种礼物。
大长桌再次重见天日,并按家族习俗,由李促、李邺、李容妤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并与几名年轻管家合力搬至一楼客厅。
饭菜并非山珍海味,但也都是厨房提前三天从各位长辈那咨询好的,主要是李绣年爱吃的菜,然后依次是李容妤、李促和李邺、各名媳妇小辈青睐的口味。
饭前,大房长女李君琅代父亲李促向众人正式宣布了妹妹李安衾明日即将离开京州的消息,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血缘近的还是远的,都做出诧异且不舍的各种神情姿态,好像十四岁失踪的三小姐从未离开过这个家,至今与所有人都保持着熟稔亲切的关系。
虽然这些表情和反应或真或假,但在李安衾眼里,这些人的演技高下立见,惟有主位上面色平静却朝她眨着眼睛的祖母令她感到真心实意。
饭后,李绣年难得没有跟着儿孙们去客厅一边看央视的中秋晚会,一边享受天伦之乐。她唤来李安衾,让她跟着自己上楼。
余光目送祖孙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后,客厅内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冷了几分,演出谢幕,戏中人貌合神离
电视里央视男女主持人们字正腔圆的声音里充满着喜气与温暖。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这里是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5年中秋晚会现场!”
“今夜,我们跨越千山万水,借一轮皓月传递思念;今夜,我们齐聚长城脚下,以万家灯火温暖团圆!”
李促低声与长女李君琅、次子李玱谈论公司事务,李邺若无其事地和妻子彭爱月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李容妤挨着二嫂,低头在手机上和闺蜜吐槽临时出差的卿部长。
“看这月满神州,银辉洒落敦煌飞天袖间,照亮江南水乡的乌篷船,也亲吻着塞北草原的敖包——这是五千年文明托起的华夏月!”
“品此情满人间,月饼甜香飘过游子行囊,团圆的欢笑回荡在院落街巷,更有无数坚守岗位的身影,用奉献书写别样团圆——这是十四亿人民守护的家国情!”
江婉仪手里织着准备送给外孙女和孙子的冬至毛衣,并同幺女李吟霁、儿媳林南渟坐在一处聊着近况,李琼枝坐在单人沙发上撑着下腭看手机,一旁的李琰和李未晞在李烬月的陪伴下坐在小板凳上拼着乐高桌上的积木,至于李孜,则又不知道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哄女友打游戏去了。
“让我们以月为笺,以光为墨,共绘这《月圆万里,情满中华》的盛世图卷!”
客厅挂钟上的分针指向数字一时,客厅内的氛围已经在一众人间彻底冷清下来。
二楼老太太的卧室内,老当益壮的李绣年淡然自若地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并让孙女坐在离她最近的一张藤椅上。
中秋佳节,明月嵌于苍穹,清辉普照尘间。
老太太开门见山道。
“你离婚了?”
李安衾眸色一暗,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前世对李绣年印象不多,高祖生前李安衾基本在东宫度过,除了逢年过节在宫宴上会被这位皇祖母抱一抱以外,她对这位文治武功皆是世间第一流的开国之君再无任何印象。
两人关系是这一世才好起来,主要也得益于李安衾的心机和老太太的默许。
李绣年看着她的孙女,眼神平静却深邃,仿佛已经将李安衾的内心活动看穿,曾经权倾朝野的摄政公主在这双眼眸的注视下第一次感到了局促。
“安衾,”她说,“我想,这时候说些‘好事多磨’‘一切总会过去的’之类的话大抵是扫兴至极的,我一介武妇,稀里糊涂活了大半辈子,唯一悟出的一条道理就是:人生的坎是永远存在的,越不过就去死,能越过就活着。”
“被坎坷绊倒的那个人是过去的你,活下来继续前进的永远都是现在的你。过去的人和事已经被留在了过去的那一刻,他们已经与你不相干了,所以人没有必要执着于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或事。”
李安衾笑道:“我知道,我已经放下她了。”
“我看未必。”
老太太拿起身边小几上的蒲扇,一边悠哉悠哉地扇风,一边带着笑意看着泰然自若的狡猫。
“我有个故事,你必须听。”
李安衾挑了挑眉:“洗耳恭听。”
她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前世她就对长辈们喋喋不休、冗长夸张的故事感到厌烦,但在崇文馆进学的那些日子,皇室子弟中无人能像她那样,将高祖自前朝兴化元年到她为帝的乾恩十五年间的所有战役和政绩记得一清二楚。
(省略一定的内容)
“我告诉你这个故事,并不是想向你炫耀我吃苦的经历和自己的母爱伟大或坚韧不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能在这些事情中挺下来是因为我足够自私,也拥有弹性的良心,因为时代一定会眷顾一个顺时而变的聪明人。”
“你要走的路注定是一条孤独的小径,但每一次失去都是一次蜕变。孩子,我希望你不要为那个年轻人所困,战壕上的月亮是我的过去,但我对过去的追求却招来了无妄之灾——我不信鬼神,只想用这件事来类比你留恋她的行为。夜里的明月清辉不照你,但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
“安衾,你既然选择勇敢地活下来,那就不要效仿当年那个患了缺月症的我。”
小小的阳台上,阖眸的李绣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月光汹涌,天朗气清的秋夜里,渺如蜉蝣的两人仿佛置身于浩瀚缥缈的宇宙中,远处密密麻麻的霓虹烟火倒成了磅礴一世里的星海银河。
李安衾不置可否,她静静地看着她年逾杖朝的祖母,忽然觉得,在这遮天盖地的茫茫夜色中,她早已成了踽踽独行的孤魂野鬼。
道理是真的,她是假的,她不属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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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份以后,陆询舟和其他同事们一样,彻底习惯了天穹基地忙碌的生活。每天宿舍食堂工位三点一线,朝闻道曾打趣,天天和核反应堆待在一块,大抵要让人日久生情了。
柯蕤锐评:“只怕还没七年之痒,你们就已经相看两厌。”
陆询舟对此只是无奈一笑。
目前她的工作处于技术攻关阶段,每天两眼一睁,先想到的就是深空环境的各种限制,洗漱时满脑子都是核反应堆的物理设计、中子学计算,吃完早饭搭车去反应堆上工时,各类模型公式已经在她脑中过了不下数遍。
生母安娜斯塔西娅已经许久未入梦中,她想起她时,就像想起父亲一样,内心已经失去了人类对血缘最基础的触动,只剩下对客观物质的感受。母亲碧色的瞳仁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心上烙印,陆询舟回忆那双眸子,就像孩子回味卧病在床的日子里偶然在窗外的绿树婆娑中瞥见的一只蝴蝶一样。
她不想她,又没有一刻做到不想她。
在偌大的核反应堆前,在张灯结彩的基地国庆晚会上,在简约干净的宿舍里,她总能想起母亲的轻声细语;在车窗外连绵起伏的滚烫沙丘上,她望见母亲姣好的身姿;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疗中心,她感到母亲留在她额间的吻的余温尚在;在镜子里,在公式旁,在冰冷的数字的间隙,在密集的字母的笔画上,她无时无刻不在母亲的陪伴中。
那天傍晚,当她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写论文时,耳畔边再次响起那道柔和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呢?”
陆询舟敲键盘的手指一顿,下意识回头,但宿舍里依然是空无一人。
“我连接了你的意识。”
陆询舟转了一下手边的笔,在心里礼貌地询问母亲。
“妈妈,您之前去哪了。”
她听见母亲很轻地笑了一下,随即女人柔声道:“秘密。但我此行前来是想告诉你,我的计划进度,以及——她。”
她。
陆询舟没有问那个“她”是谁,安娜斯塔西娅却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没有卖关子,而是直言道:
“辰辰,你知道你的前妻患有轻度性I瘾吗?”
[一]”缺月症”这个浪漫的词汇是我从韩少功的散文中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