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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真相 ...
中午,三个钓鱼佬各自提着一上午的收获回到营地。彼时烧烤架上的食物已经烤完好几轮,梅观尘与范殊臣各站一个烧烤架,动作娴熟地给烤肉涂酱撒孜然,沈瑰和魏清茹两人各一把烤肉串,悠哉悠哉坐在户外遮阳伞一边看肥皂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这个月遇到的下头男。
李安衾带着一蹦一跳的小奶娃们和机器人小礼“满载而归”,小朋友们不仅堆成了一个漂亮的大沙堡,而且还抓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昆虫。当亲生女儿徒手将断成两截的蚯蚓举到公主殿下面前时,李安衾往日的云淡风轻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妈妈,自然课老师说的果然是真的!蚯蚓断成两截之后居然还能动诶!”
一旁的梅绥则向她喜欢的漂亮阿姨献上了一只毛毛虫:“阿姨,你看它肥嘟嘟的,多可爱!我们老师还说,毛毛虫长大了会变成漂亮的蝴蝶。”
小礼听罢则在一旁细心的为小朋友们和大人科普昆虫学知识:“蚯蚓,环节动物,无骨骼。通过体壁呼吸,分解有机物改良土壤,促进植物生长。蝴蝶,鳞翅目,完全变态昆虫。幼虫啃食植物,成虫虹吸式口器吸食花蜜,帮助植物授粉。”
李安衾默默退了半步,随后半蹲下来认真地看着两崽一球轻声细语地问道:“放生它们,好吗?”
“不要。”
李未晞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妈妈,而欣赏到阿姨清艳昳丽的面容的梅绥小朋友则红着脸说:“那……好吧。”
李未晞听罢一脸诧异,扯着小姐姐的袖子问道:“阿绥姐姐,你不是说要把它们带回家让梅叔叔他们陪你做昆虫标本吗?”
李安衾听罢面上温柔依旧,内心已然波澜万丈。
她果然做不了完美妈妈。
要是女儿把那群昆虫带回家央着陆询舟陪她做标本,那么小山将得到戒欲三个月的奖励。哪怕事后爱人洗上一百遍、一千遍的手,她也绝对无法接受陆询舟的手碰了虫子后晚上又要碰她的事实。
可李安衾又于心不忍,不愿看到两个小朋友将半天的努力付之东流后失落的神情,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前世养女,无论如何她都想尽力做一个不扫兴的大人。
于是她改口道:“你们留一只当纪念吧。”
“好!”两个奶团子和球形机器人不约而同地大声同意道。
“不要大声喧哗。”
她们瞬间轻下声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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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素食主义的妻子,陆询舟当初准备食材时特地为李安衾备了一份素食烧烤套餐,其中有玉米、茄子、蘑菇、土豆等一系列热量不算低的食物——陆询舟存了私心,她的姐姐太瘦了,虽然肉都长在了女性引以为傲的地方,但是每天这么清淡地吃下去终归不好。
普通男女聚会最后总免不了沦为各聊各的现场,男人们通常大谈股票、皇马、NBA、政治时事,一个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女人们则凑在一起蛐蛐某个众矢之的,聊聊自己的近况和娱乐八卦、美妆穿搭什么的,有孩子的还会互相分享育儿经验,是其乐融融的girl时光。但是陆询舟的朋友们不一样,大家身上都有着一种共同的可贵特质——成年人的孩子气,这并不是说大家都是幼稚的人,只是大家都心底都留着一片赤诚给予非名利类的东西。
午餐时间,大家围坐在大型的户外遮阳伞下,范殊臣开了一大瓶汽水,然后亲手斟满每个人的纸杯,魏清茹将陆询舟给老婆准备好的素食烤好后动作麻利地将它们盛在瓷盘里递给李安衾。
“照看了一上午的小崽崽们,妹妻辛苦啦!”
众人听罢皆是笑着附和道:“妹妻辛苦啦!”
李安衾淡淡地撩起耳边的碎发,柔声道:“不辛苦的,小朋友们也很可爱。”
范罗赫一拍脑袋:“哎呀,妹妻你还没进群吧,我拉你进去。”
“叮咚”一声,群主沈瑰立马同意了李安衾的入群申请,放下手机,沈二小姐朝不远处的女人漾出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欢迎妹妻加入!你要是想听陆询舟的八卦尽管问我们提问,我们事后绝对保密。”
沈奢推推眼镜,笑着拍拍妹妹的肩膀:“你就不怕陆询舟事后清算你啊?”
“她不敢,因为到时候妹妻肯定向着我呀~”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瑰等一众损友将陆询舟大学时期的“光荣事迹”向李安衾透露得一干二净,大到开学典礼上作为优秀学生致辞,小到被多少个女生表白,全都被李安衾知悉了个彻彻底底。
“话说回来,妹妻你和询舟是怎么认识的?”沈瑰好奇地问道。
话音刚落,在场的年轻人们几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八卦的神色。
毕竟亲生女儿的年龄摆在那里,陆询舟最初为了向外界解释突如其来的妻女,于是编了一个逻辑缜密的谎言,大抵便是一个关于十九岁少女救赎失忆黑户女子的狗血故事,其中各类情节已不必赘述,反正陆询舟再怎么乱编,亲子鉴定的结果摆在那,别人就算不信也得信。
除了卿许晏和梅观尘知道这个荒谬的真相以外,所有人虽然对于故事的真实性存疑,但还是不得不屈服于事实。李家的那几位自然也不信,但李安衾回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直觉敏锐的公主殿下察觉到了什么,似乎从某日开始,她在这个世界的家人好像都相信了这个谎言。
联系到之前发觉到的这个世界与前世的变动,于是李安衾突发奇想,按着陆询舟编的谎言查了一遍,却不可思议地发现谎言中的一切,包括出租屋、消费记录等等证据居然都真实地存在。她又试探了一遍陆询舟,面对心思浅的爱人,她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陆询舟对于这些事情根本就不知情,她至今仍然以为自己编的故事天衣无缝。
于是李安衾向她瞒下了一切。
短短几秒内,女人的思绪排山倒海而来,这边梅观尘见局势不对便立马替李安衾开脱,手法高明地转移了聚会的话题。
饭后,众人收拾好回到各自的帐篷,李未晞给陆询舟和陈姨各打了一次电话后便去外头的行李箱里拿东西,顺带将关机的小礼拿去充电。回到帐篷里时李未晞正在偷偷玩平板,女人收了小小奶娃的电子产品,让她乖乖换完衣服去午睡,而她则取出早上出门前备好的另一套衣物准备换上。
小奶娃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衣服,之后李安衾让女儿钻到被子里遮住眼睛,因为妈妈要开始换衣服了。
被子里隆起了一个小山包,团子一边耐心等待妈妈换衣服,一边纯真地问:“都是女生,妈妈为什么不给我看呢?妈妈有的,未晞也有。”
李安衾褪去上身墨绿色衬衫,文I胸下尽是不可描述的痕迹,她自然不能告诉女儿,自己昨夜被温润如玉的妈咪弄得浑身是“伤”。
她一面淡定地为自己涂药,一面柔声回答女儿:“等晞晞长大了就知道了。”
“又是长大!我好想快快长大,这样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花I心至今还有点肿,清凉的药膏覆上时李安衾轻轻咬着唇,她感受到了一点火辣的痛感。臀肉也被打肿了,后面酸酸的,虽然已经没有早上刚起来时那么严重,但还是带着事后的余韵。
“嗯。晞晞会明白的。”
李安衾换完干净的衣物后掀起了女儿身上的被子。
刚刚还在幻想自己在深海潜水的李未晞小朋友瞬间被带回现实世界,但妈宝女很快就扑到妈妈的怀中,一边蹭着软糯,一边与妈妈亲亲。
“妈妈身上有妈妈的味道,好香。晞晞好喜欢妈妈~长大想嫁给妈妈。”
.
傍晚回家的路上,李安衾连续给陆询舟发了好几条消息,但都没有得到回复。按理来说,陆询舟中午就已经离开天盛了,这个点不至于还在开会。以往小山对于姐姐的消息永远都是做到第一时间及时回复,今日她一反常态的表现倒令李安衾感到几分古怪。
是有惊喜吗?还是在搞恶作剧?
后者可能性不大,陆询舟性子成熟稳重,断不会这么行事,如此看来大抵是前者——而且陆询舟有前科,之前晞晞过五岁生日时小山也是白天故作冷淡,实际上在偷偷忙着给母女二人一个大惊喜。
李安衾自以为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说法,可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还是愈发浓厚。在到家以后,当公主殿下发现家中空无一人时,这种不好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给那人打电话仍然是“忙碌未接”的状态,保姆张妈也说自早上陆小姐人出门以后便再也没回来。
“晞晞,你先去吃饭,妈妈……还有点事要处理。”
偌大安静的书房内,李安衾给沈瑰他们打完电话,态度严肃地确认陆询舟没有到任何人那里后,她不得已打开手机上私人安装的监视软件查看陆询舟的定位。
李安衾承认,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一直都保持着屡教不改的本性。当对一个人的偏执已经深入骨髓时再多的口头承诺都是徒劳无功,她一面渴望着主人能为她戴上镣铐,一面又将滔天的占有欲隐匿在温柔包容的外表之下 。
陆询舟的手机定位显示她就在单元楼门口,并且保持长时间未动的情况,李安衾从书房的落地窗往下望去,单元楼门口空无一人,只有——边上的垃圾桶令李安衾的眸色一暗。
最终,她将电话打给了还在监察部加班的卿许晏。
“她早上出门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电话那头,卿许晏翻文件的手一顿
“也没有任何报备,发微信、打电话都不回,我问了她的那群朋友,回答也是没去朋友家。”
卿许晏清楚,她的侄女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搞失联。短短几秒内,她的脑海中闪过各种可能性,落马官员要挟、台I湾间I谍绑架、美I国I特I务绑架、李家仇家动手……
在中国法律中,并没有关于领导家属可以配备警卫员的明确规定,而且卿许晏既不是华为那种大厂的老总[一],也非领导层的核心人员,她只是个管监察的正部级。何况自侄女被她领回来后的二十多年里一家子都平平安安地过到现在,不想有朝一日陆询舟突然失踪——不,必须赶紧报案了,赶在抢救人质的黄金时间用完之前得知陆询舟的下落。
“报警。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明面上国法面前人人平等,然而在这个人情社会,卿许晏纵使清正廉洁,亦免不了一些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圆滑事故。她当场从桌面上整好的纸堆中找出几份要送往公安I部办公室的文件,而后又叮嘱了秘书几句,随后让她立马将文件拿到公安I部办公室去。
家事再怎么紧急亦不能放在人民的事前,方才的举动已经是她做出的最大让步,剩下的煎熬时间里,卿许晏再次拿起钢笔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公务上。
.
陆询舟意识混沌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哼唱着什么,声音逐渐清晰,令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熟悉如故人之音,唤起了她内心的波澜,陌生因许久未闻,再入耳已是千秋之后。
女人柔婉缱绻地唱道:
瓜洲渡口柳丝长
拍舷问舟郎:
“前村酒旗斜阳里,
几钱沽得晚风香?”
笑指烟波上
芦花白处安衾乡
忽闻菱歌转柔肠
恍见少年狂
一篙撑碎星河影
世事如潮月如霜
酒醒沙鸥散
秋凉吹梦过横塘。
“不不不,你这不算好。”一老翁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你且听我唱来。”
开头先是一阵抑扬顿挫的吟哦,随后虚空中响起洪亮悲怆的歌声:
十八年来宋天子
一夕呜呼黄粱梦
古来春秋多荒唐
帝王有仁无间冷
生时过客死亦归
万物皆作万古尘
为赎非过赴来生
二十三载谢君恩
山老江竭离别日
崖上王侯罚命人
咦!
世事难了,三千愁长
今日方知——
都付“错”字中!
好生熟悉的曲调和歌词,陆询舟想,下一秒滔天的窒息感袭来,她犹如身陷深海的溺水者,在濒临死亡之际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从绝望的大海深处拉出,新鲜空气涌入胸腔,她终于得以重获新生。
“Ченчэньдавноневид……елись。”
(辰辰,好久……不见)
又是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陆询舟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类似于茧的封闭容器内,周遭一切几乎都是冰冷的,唯有面前那块光滑的玻璃可以使她看见外面的情况。
容器外是一张漂亮的属于女性的面庞。
那双碧色的瞳仁中包含着温柔怜爱,女人的五官深邃而优越,陆询舟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于是她昏睡过去,在深渊中漫长的坠落,最终落入一个新的世界——
“阿母,你们和好了吗?”
李未晞一脸认真地凑上前来,对面的李安衾余愠未消,可看到古灵精怪的女儿扒拉着陆询舟询问时终是被这母女俩逗笑了。
阿娘笑了,那绝对就是和好了呀。
“你们就是和好了。阿娘都笑了!”
不知为何走了一瞬神的陆询舟突然缓过来,她宠溺地看着眼前的豆蔻少女,食指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戳了戳:“你呀你。”
她抬眸看向对面浅呷龙井的李安衾,语气一如既往得温和:“想吃樱桃酥吗?我现在去做。”
她已经将李安衾饮食习惯烂熟于心,清淡寡欲,厌肉讳腥,不求完全饱腹,只愿油水越少越好,唯一喜好的甜味食物是樱桃与其做成的各类美食,但即使是喜好的食物,她每个月还是会限量摄入,仿佛生怕对一种食物有了戒不掉的瘾一般。
“不敢劳烦询舟费力。”
李安衾语气清清淡淡的,纵使公主殿下面上不显,但她心里的确还在气头上,此刻少不了要刁难那人一番。
“询舟还是去春雪阁为本宫买现成的吧。”
陆询舟无奈接话:“要走路去,对吗?”
女人不讲话,是默认了。那双桃花眸里流露出几分踌躇满志,像是得了好处却坑了主人的坏猫,固然可恶,却令人完全恨不起来。
对于爱人赌气的小惩罚,陆询舟无奈一笑,照单全收。公主府在扬州城中央寸土寸金的核心地带,而春雪阁在扬州城南的热闹市井区,她要想在二者间徒步往返一次少不了费上几个时辰。
暮春午后的阳光照得人间万物暖洋洋的,城南的长街上人烟浩闹,车马阗堵,不可驻足。晚春三月,艳阳高照,东风和煦,满城飞花柳絮纷飞着,伴随着人潮的喧嚣,可谓烟火热闹。
作为享誉全城的百年老字号,白日的春雪阁前便没有一刻不是排起长龙的,陆询舟靠着一本临时买来的传奇排了整整半个时辰才轮到她,柜台前的掌柜和和气气地询问她要买什么,陆询舟利落地合上书,温声答道:“樱桃酥,若贵店最近有出相关新品的话,也请推荐推荐。”
她说话时,掌柜已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
这位顾客头戴遮阳斗笠、身着虽简但矜的苍青色圆领袍,目测已过不惑之年,举止谦和,形容清癯,大抵是个官宦或小员外出身的。即使伙计对于这种人为何会亲自来买甜品感到疑惑,但他知道眼前人的承露囊绝对瘪不了。
短短一瞬间做完合理推断后,掌柜立马面上堆笑,招呼伙计过来接待。偌大的店内有十几个伙计,一送完客人便立马到柜台前侯着,绝不让客官受到一点冷落。刚忙完的伙计得了令,立马恭恭敬敬地带着陆询舟来到琳琅满目的酥类区。
“由于时节问题,樱桃酥没放在酥点区,都在冰窖里存着呢。但这里有贴几份图鉴,您可以看看。我们这的樱桃酥有三类,分别是红绡冰丸、含桃金缕、朱樱叠雪。”
“您看啊,首者典出李义山的‘红珠斗帐樱桃熟’,意喻樱桃薄皮如丝绢,酥皮晶莹似冰裂,如果您嗜食冰酥的话这款便是不二选择。
“《礼记》载樱桃古称‘含桃’,这第二款含桃金缕是我们的酥点师傅复刻的一道唐代宫廷御膳,‘金缕’指的是酥皮上的金丝纹路,顺带一提,这款很讨贵人们的喜欢。”
“再说这朱樱叠雪,取自王摩诘笔下的‘紫禁朱樱出上阑’的意境,‘叠雪’形容酥皮层叠如积雪,不仅如此,我们还在透花糍的制作技术上进行翻新,绝对能带给你独特的美味口感!”
陆询舟思量片刻,道:“各来一份吧。”
“得嘞!”伙计随手招来一位跑腿的学徒,“传话去,让守冰窖的王二给这位客官打包,三种樱桃酥各打包一份。”
“您要保温包装吗?”
“要。”
“好,那么三份樱桃酥,每类一份三枚,三份则九枚,一枚皆是三十文,您这就是二百七十文。保温包装是特制鎏金银平脱食盒,押金一百文,归还可退,窖藏小型冰砖两块,按敝店的暮春冰价,共计四十文。林林总总算下来,合计四百一十文。”
付完钱,错过饭点的陆询舟这才饥肠辘辘地提着食盒离开春雪阁寻了一处酒肆歇息,现下正值下午,这家酒肆里稀稀拉拉地坐着些人,大多是跑完腿歇息喝酒的清客帮闲。陆询舟要了一处二楼的单人座,点了份二百六十文的“广陵春晓”雅士餐:一坛曲米春、一碗金齑玉脍饭、一只糟鹅掌。
饭毕,陆询舟提上食盒下楼,在通往大堂的的走廊上,她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歌声自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后传来。
石臼舂霜夜夜明
蓑衣钓月影随行
陆询舟本是有慧根的,在歌声入耳的那一刻她便停下了脚步。
铜鉴生苔照空庭
新炊黄粱旧时甑
她循声快步向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走去,推门而出,但见曲径通幽处,陆询舟放缓了脚步,又听得歌声清晰了几分。
千秋常随浮云尽
黄粱一梦枕上终
陆询舟行至一处偌大的庭院,其中草木葱茏,中央有一棵参天古树,树上有一仙风道骨的老道倚着粗大的树干自得其乐地饮酒长歌。
这个老道,她见过。
景升十一年的仲冬,在长安城外的终南山上,大雪纷飞中华发老道一边向山上走去,一边用手拍着调子放声高歌。
那时他对她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拉回现实。
“你来啦。”
老道分明未曾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却仿佛料定了她的到来。
余酒入喉,老道一边捻着须,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他变出一支沾了朱砂的笔,一目十行地翻完了小册子,末了在最后一页写了点什么。
陆询舟看着老道从树上一跃而下,悠哉悠哉地走到她的身边,笑道:“劫福同数,你这一世所受的痛苦已经和前世的罪孽相互抵消了,嘉宗皇帝啊,您该同我上路了。”
“上路?”
陆询舟下意识后退几步,警惕道:
“您在说什么痴话……我还有我的家人,我好好的为何要同你离开这里?我手上的樱桃酥——”
陆询舟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樱桃酥,却发现食盒正在逐渐腐烂,其中的樱桃酥已然散发着恶心的臭味,她吓得松手,食盒落地,很快渗入泥土。
老道失笑着摇摇头:“这是天意啊,天意难违,你就算现在打开那扇门回去,也再难回不到熙宁二十七年了。”
陆询舟惊恐地睁大眼睛,她快步原路返回,用力拉开知何时关上的门,却见门内的世界已非盛世午后的酒肆,而是——一片萧条落败的废墟。
老道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边:“你的家人已经去了,如今是望宁八年,你自入这扇门后至现在,人间已过三百年,你的家人们在这期间已经走了数遍奈何桥,轮回数世,早非当年人啦!”
仅仅是一瞬间,陆询舟已然要被巨大的痛苦吞没,她强忍下悔恨,冷静地看向老道,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老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当场变出一条素麈,随后在她面前挥了挥。
前世所有的记忆霎时间涌入陆询舟脑海。
这些回忆是少年时期的无数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是堂姑清河郡主看向她的每一个眼神,是雨夜屏风后窈窕的身影,是见不得光的十年,是江山为聘许她母仪天下,是新生命的诞生,是君夺臣妻,是背负骂名,是盛世太平,是长相厮守,是往后余生中无数个小确幸的片刻,亦是每一碗掺杂着慢性毒药的药粥。
那时,她的心仿佛被人用力剖开,她的脑海被强行灌入了一段陌生人生里所有的喜怒哀乐。各种各样的情绪在无数回忆中袭来,这几乎要了陆询舟的命,也令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她全都想起来了。
前世的帝王贺珘举全国之力毁神灭佛,砸了他们的龛、毁了他们的像,触怒天冥两界的神明,被自己亲封的皇后兼爱人用慢性毒药害死后,落入无间地狱接受审判,最后却因平等王的开恩,重回人世,用今生所受之痛洗去原有的罪孽。
道人静静地看着眼前人逐渐清明的目光和绝望的神色。
“所以陛下呐,现在您愿意同我上路了吗?”
他们一同踏出那扇门,废墟外是萧条的大街,昔日繁华的扬州街道如今成了草木蔓生的凄凉地,自望宁七年叛军屠城以后,扬州城内的废池乔木犹厌言兵,黄昏时分,不知何处清角吹寒,斜阳之下,两人披着落日的余晖沿街行走。
“最后一个请求,”清瘦的背影愈发落寞,陆询舟声音哽咽着,“此后三百年,都发生了什么?”
老道同她停了下来,面色和蔼看向陆询舟。
“你走后的第二十年,她去世了。你知道的,她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对她的妥协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你对这现实的妥协吧。”
“熙宁四十七年,在她去后的第三天,李琰,也就是晋睿宗,他驾崩了。太女李闻琮继位,她便是仁宗皇帝,此后历经仁宗、高宗两位皇帝的励精图治,李晋王朝的繁荣已然达到古往今来其他王朝都从未达到过的巅峰。‘大晋盛世,万国来朝’,大抵便是如此。”
“可惜那高宗猝然长逝,武宗又难堪大任,草草三十年,李晋盛世虽然依旧,但衰势已现。晚年晋武宗沉湎酒色,宠爱奸臣,屠杀子嗣忠臣。炀宗继位后,便成了有史以来最荒唐的一位国君。此后国君登基后多是傀儡皇帝——宦官专权,奸佞当道,外族入侵,天灾频繁,镇压完吴昌之乱后,李晋王朝自此一蹶不振。又历中宗、殇宗、景宗、文宗、成宗、密宗等十三位皇帝,其中虽不乏中兴之主,但百足之虫的死而不僵又有什么用呢?”
“‘望宁’,是这个朝代最后一位国君晋明宗的年号,可怜她生不逢时,纵有治世之才亦无法力挽狂澜。最后金人大举南下入侵,于望宁八年三月十二日——也就是前日兵临长安城下,晋明宗与满朝文武、五千残师、万千百姓死守国门。”
“天明时分,金人的铁蹄踏破城门,昨日整整一天,长安都浸染在血色中,明宗自焚、百姓遭屠,天街尽是公卿骸骨,大明宫同阿房那般被付之一炬做了土。直到现在,金人的烧杀抢虐尚未停止。”
听罢,陆询舟苦笑道:
“原来,今晚是国破家亡之夜。”
难怪要让她活到这个时间节点,深恩负尽,死生亲友,面对突如其来国破家亡的结局,她除了余生漂泊还有什么选择吗?
老道平静地看着他,最后叹了一口气。
许久,许久,久到陆询舟都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概念,直到脸上感受到晚风吹拂的感觉时,她才真真实实的意识到她在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孤魂野鬼——尽管她并没有死去。
黎明时分,金人的屠杀彻底结束。
这一夜,李晋王朝彻底覆灭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
而扬州城外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两个飘然离去的身影。
.
记忆全部复位。
陆询舟缓缓睁开眼。
“проснулся?”(醒了?)
女人碧色的瞳仁犹如大西洋日光下的碧波,其中汹涌着难以言喻的感情。
安娜斯塔西娅静静地对上床上那人惊恐不移的目光,她忽然笑了出来:“ты оченьпохожнанего——Независимооттого, с какойстороны。”(你很像他——无论从哪些方面来看。)
仅仅是几秒的对视,惊魂未定、五味杂陈的陆询舟便再次感到震惊,眼前人的脸庞逐渐与墓碑上的照片重合。
虽然这很不可思议,但是少年时期要将那本家庭相册翻烂了的陆询舟可以百分百确定:
眼前的女人就是她亡母,莉莉娅·佩米诺娃。
在短时间内接连接受了大量信息之后,陆询舟已经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
女人温柔地为她掖好被子。
无声的半晌,她用蹩脚的中文缓缓道:“得辰,我们谈一谈,好吗?”
“让我……缓一缓。”
即使从未有过这种语言环境,但混血的种族天赋和大学时期的自学功底也能使陆询舟勉强用俄语与亲生母亲进行日常交流。所以当她说完这句话时,她立马又用俄语惊疑地反问道:“Этотмир — реальныймир?”(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吗?)
“Да, нонасамом делекаждыймир, черезкоторыйты проходишь, реальныймир。”(是的,但其实你经历的每一个世界都是真实的世界。)
“还有,我的中文不算太差,”女人明显在在某些方面多一些可爱的自尊,即使操着与范罗赫有的一比的中文,她也不愿在这方面低头认输,“得辰,你不用迁就妈妈。”
“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一切的真相。”
.
晨光中的天盛大厦是首都CBD彻夜不灭的灯塔,八十层大型会议室内,李促主持的天盛集团战略委员会会议正式开始。大会议室的长桌前,天盛董事长一手静静抚摸着下巴,一手搭在桌边新鲜出炉的美方对华加税文件上,三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已经冰冷的文件。
自从美方对华展开新一轮的关税贸易战以后,天盛等国内跨国大企业皆陷入发展瓶颈期。
“各子公司这半年的财务报表我们已经审完了,”李促淡淡地扫过大屏幕上关税损失数据。
无声的几秒,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冷笑出声,身边的秘书用翻页笔调出美方昨日公布的新一轮加税清单,刺目的红色如同一张大网,在现场每一位集团高层的心上狠狠收紧。
“这群政客把天盛将近六成的主营业务都写进去了。”
“诸位难道没有什么看法吗?”
负责北美事业部的次子李玱率先询问道:“那我们是否启动墨西哥的产能转移……”
“墨西哥哥伦比亚自贸区已经被列入特别监察区了,”坐在对面的集团CEO陆须衡忧心忡忡地抿了一口咖啡,随后与隔壁的李君琅碰了碰目光,“除非满足一定的本地附加值率。”
大会议室内再次陷入死寂,直到——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天盛持有的刚果XXX(某矿区)锂矿股权应该可以置换南非XXX(同上)钒矿的权益。”
女人冷冽的声音中流露出她淡然的态度,很符合她的性格。
在场众人纷纷循声望去,但见进入集团不久却掌管着能源业务的三小姐发话了。
焦头烂额的天盛物流总监江伯通无奈提醒:“现在调整矿产布局根本来不及!”
“不需要调整,只需激活休眠资产。”
李安衾冷静地盯着身旁笔记本电脑上的几处加密坐标
“三年前万科代表天盛集团收购的纳米比亚鲸湾港3号泊位距离XXX矿区仅xxx公里铁路里程。”
她说着将笔记本电脑转向不远处的父亲,用指尖干净利落地划出一条运输线。
“这里不受美方加税后全球航运危机的影响。”
李促原本蹁跹跳动的三指忽然停下,眼底浮上一点兴趣。
“继续。”
“依我个人拙见,我们可以将钒原料在鲸湾港加工成五氧化二钒,经鹿特丹转口至墨西哥蒙特雷。根据《美墨加三国协定》,第三国深加工矿产视为区域价值成分。”
李安衾至此停顿略加估算了两秒,随即笃定道:“最终的产品附加值足够我们获得巨额利润。”
深思熟虑的李君琅目光审视地望向妹妹:“但集团目前很少涉足钒电池领域。”
“的确,但李董应该想到了解决方案。”
李安衾淡淡地看向坐于主位的男人,所有人的目光聚在这位杀伐果断、精明算计的商业巨鳄上,知见向来严肃自持的李总破天荒地露出赞许的神色。
“是,不过——我想安衾应该也想到了这三点,”他点了点桌面,随后让秘书调出美国的能源公告并放大,“第一,基建板块可以启用刚果闲置的矿山铁路;第二,新能源事业部转让锌溴电池专利给合作方,换取钒电解液技术;第三——”
“半导体部门需提供五纳米级离子膜蚀刻技术,这是提升全钒液流电池能效的关键,但我想这对我们的科研人员来说不算问题。”
话音刚落,原本正在认真翻看文件的李吟霁提出了一个适时的问题:“欧盟碳边境税怎么办?”
“不足挂齿。”
李安衾头也不转,指尖灵活地敲了几下键盘,用电脑调出一份协议,并对其上的内容淡声进行总结。
“上个月,万科这边已经与XX矿业达成绿氢炼钒协议。采用氢还原法生产的钒产品,碳足迹比传统工艺低了不少,这份数据足以让欧盟放行。”
李促听罢点点头,而后认真地看着他的女儿。
“你还有什么类似的想法吗?”
这场会议开了一整个上午。
散会后,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不少集团高管凑到李安衾身边意图与之交谈,但女人只是淡声回拒,清冷疏离的她处于周遭的喧嚣中,好像对一切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在等候电梯的期间,李安衾脱下淡咖色西装的外套挂在小臂上,她现下穿着一件解了一颗扣子的博柏利孔雀蓝女士衬衫,这身衬衫和耳饰上宝珠的颜色很衬,女人微卷的柔顺长发披肩,身姿曼妙,腰肢纤细,背影透着几分莫名的疲惫。
助理送来开会期间上交的手机的同时也接过她手中的西装外套,李安衾接过手机走进打开的电梯门,发现有五六未接来电——有警方那边的号码,也有卿许晏的号码,以及卿许晏的微信留言。
卿:安衾,他们找到询舟了。
卿:她受了伤,但不是很严重。她现在在京大第一医院住院部四楼的XXX(病房号)病房,你若是忙完了便去看看她吧。
卿:我这边很忙,大概晚上才能去看她。
.
新招的CEO特助蔡薇是万科在华清大学直招来的金融学硕士专业第一名,虽然小姑娘平日办事高效严谨,但也是个实打实的活泼00后女孩。自从来到李安衾身边后最大的爱好就是观察清冷御姐老板的言行举止——没办法,谁叫老板简直长得和她心目中的oc一模一样。
嘿嘿,关键是老板面冷心善,虽然特助工作繁重,但人文关怀和money给得也足。别人都只能加老板的微信工作号,但作为贴身助理的她却可以加到老板的生活号,还能每天欣(窥)赏(探)美女的精致生活。
她知道老板的老婆也在万科上班,就是近期失踪的那位技术部中工。大boss虽然每天面上不显照旧雷厉风行地处理工作,但是一有空闲就盯着办公桌上的全家福发呆。
今天老板得知爱人被警方巡回的消息,立马就推掉下午的所有会议,马不停蹄地赶去医院探望受伤的陆工。
看着老板一路上难得焦虑的神色,蔡薇感慨地想,陆工真是好福气,别人只能在一次元、二次元痴迷的清冷白月光被她嫁到了,而且妻妻俩的感情还那么好,两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奶团子。
李安衾到达京大第一医院后,往日清冷矜贵的女人失去了所有的淡定,踩着高跟便快步直奔住院部,穿平底鞋的蔡薇在后头甚至险些赶不上与老板同乘的电梯。
到达四楼后,两人迎面遇上两名刚同陆询舟做完笔录的警官。
“李小姐,好久不见。”
其中一名女刑警同她点了点头,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身旁的男同事则笑道:
“陆小姐已经醒过来了,您快去陪陪她吧。”
李安衾是怀着雀跃和担忧交织在一起的心情踏入病房的,彼时面色苍白的那人戴着备用的半框眼镜,正镇定地坐在病床上翻读科学刊物。
有护士进来给她换纱布,清清冷冷的女人索性坐在沙发上看着。陆询舟伤得不重不轻,主要是后背上皆是斑驳的皮外伤,李安衾心疼爱人的同时又对行凶者不可避免地起了汹涌的恨意。
若不是如今身处一个民主与法治的社会,李安衾定要慢条斯理地让将来落网的行凶者试遍公主殿下地下室里的那些刑具。女人的皓齿咬着下唇思量时,换完纱布的陆询舟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待护士们走后她又自顾自地翻起那边科学刊物。
蔡薇早先就识趣地侯在门外,如今护士离开病房后这里彻底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李安衾看着那人漠然的侧脸,心里有些不好受,人前凉薄骄矜的女人如今像一只温顺的猫咪,很乖地坐到许久不见的主人身边。
她期待陆询舟撕下那些可能带有“玩笑性质”的冷漠,高兴地抱一抱她或是温柔给予自己一个吻,她知道主人需要休息,所以听话地收敛自己的欲望。当然,如果主人想要的话,她也会很听话地脱掉衣服跪在床边等*,事后自己清理那些痕迹。
但她的主人并未按她期盼的那样做。
陆询舟翻页的手一顿,年轻的工程师抬眸对上女人委屈得泛红的桃花眸,温和又疏离地笑道:
“姑姑,您来了?”
[一]指任正非长女遭囚一事。
火葬场,启动!
公主觉得自己犯错一半出自客观原因,一半有陆妈捣鬼,后续会揭露[亲亲][亲亲][亲亲]
是谁还不知道坏狗有斯拉夫血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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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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