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申》慵懒之龟

19、癸酉

　　淅淅沥沥的冷雨。

　　天色阴霆。

　　车流车轮碾过潮湿的马路，远远近近，拉长的刷刷窣窣的声音。

　　学校。

　　玻璃建筑物灰蓝色，上边方的，下边空的，暖黄色的内透，该死的商科楼。

　　棕红砖灰瓦圆锥顶。

　　大部分洋人经常迸发出一种令人惊异的生命力。

　　不同肤色的学生行色匆匆，边走边聊。

　　一幢赭石棕色砖墙以及玻璃小窗混合的建筑物。

　　黑色的背板，玫红色的字体。

　　Eden穿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细框眼镜，很英俊了。

　　Eden Ng，华裔，祖籍应该潮州，家里什么人都有。

　　背着小书包，打一把学校的伞，深蓝色的伞，印着学校校徽名字，那八成是他避难来买的。

　　Eden看见宋庭庸，Eden清澈的眼睛，淡淡的微笑，拿右手手背推了下眼镜，驻足等他。

　　宋庭庸飘到他眼前，“i almost got hit by a car today, 哈哈。”

　　Eden瞬间惊了，瞳孔稍许放大，目光诚挚的关心投在他脸上，“are you okay？”

　　宋庭庸瞧着他深蹙的双眉笑了。
　　复杂的国人，单纯的亚裔。

　　Eden听得懂普通话，很复杂的普通话他都差不多能听懂，一点中文不会说，或说说不好觉得别扭就不说，中文也一点看不懂，他也不会讲广东话，他爹妈跟他讲英语的。
　　本地人，本地精英高中毕业，努力已经成了他一种习惯，很适应。

　　Eden最纯粹，最简单。

　　在宋庭庸掏出一包魔芋爽之前，他没吃过那东西，他的表情像你在给我吃什么有毒物质吗那种意思。

　　宋庭庸示意他一起走，“i mostly encounter near death experiences so its not the first time, so im fine.”

　　“？…thats concerning.” Eden一手举着伞，从头到脚打量过他，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两个人并列走，“then you arent fine.”

　　宋庭庸笑道：“its fine, not like i almost stab myself.”

　　Eden侧头严肃疑惑别他一眼，“？dont stab yourself.”视线移回自己手机屏幕。

　　复杂的国人正在不远处廊道之下，解端颐依墙稍着，电脑包里边还塞着实验服，丢在地上，笑着隔着雨帘朝Eden打了个招呼。

　　宋庭庸脑袋上的包隐隐作痛。

　　解端颐，Kirisuto，Leesong。

　　Kirisuto和Leesong蹲在墙角，两个人裹着灰色黑色羽绒服。

　　Eden还没到廊道下边就开始收伞。

　　解端颐笑着上前，往Eden胳膊上扫了一把，“hey, hows your day been？”再退回去。

　　宋庭庸收伞。

　　Eden控着伞，他似乎对全是雨水的伞发憷，回解端颐，“not really good, i was so much wet by rain.”

　　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Eden朝外抖了抖自己的伞，彻底收了伞回身。

　　解端颐身后是几扇玻璃窗，里面拉着帘子，他靠后撑着玻璃窗沿台，颔首径自看着Eden笑着说：“Lord hope everything goes well for you.”

　　他下过池子受过浸，究竟对基督了解多少，他未必了解。

　　Kirisuto蹲在地上，举着个小型苹果手机，圆形home键，上下翻动黑暗模式的页面，语气略带一些冤屈，“propnights gone, the developers literally deleted the game from steam.”

　　Kirisuto读md，很挣扎，只喜欢打游戏的人，怎么可能读得好md。

　　Kirisuto，日洋混血，浅褐色的眼睛，褐色的头发，夹着几根金丝，头发很毛糙，像是沙发，像鸡窝。

　　人很帅，皮肤温白，雀斑，个子高高的，虽然现在在地上缩成一团，边上是他的书包，再边上是三把伞。

　　Kirisuto这种混血放在日本一定是会令女生炸锅的存在，放在这里无人问津。

　　他在学校用另外一个名字，Christian，那也无所谓，解端颐徐蕴申秦绥蓁还是叫他Kirisuto。

　　Kirisuto以前跟解端颐同一个高中，他以前有解端颐重度依赖症。

　　Kirisuto应该上高中上得很难受，解端颐那个高中百分之八十洋人，剩下中国人韩国人对半开，唯一的一个日本人，真的叫健次郎，日裔，已经完全西化了。

　　Kirisuto虽然混血，令人惊异，英语说得很一般。

　　解端颐说Kirisuto上高中时候英语更烂，他不是听不懂，他就不会说。

　　以前据Kirisuto他妈妈描述，Kirisuto高中的时候，每天一大早，早就醒了，发消息问解端颐去不去学校，解端颐不去Kirisuto也就不去。

　　上高中的时候，Kirisuto根本不跟人讲话，中午吃饭的时候，解端颐跟人社交，Kirisuto就一人一switch打新版超级马里奥。

　　Kirisuto书包有二十公斤重，连教科书都带着，而且他中午真的会掏出来一盒他妈妈做的很精致的便当。

　　Kirisuto会吹萨克斯。

　　Kiritsuto也有个姐姐，Kirisuto和这个亲生姐姐关系不好，没事从不跟他姐说话，找他姐就是要钱。

　　宋庭庸有时候会跟Kirisuto扯两句，他终于发现了，没有日本人会去看动漫。

　　Kirisuto也在学习日语，类似于国人学语文，Kirisuto在学日语的成语，汉字，中文成语，那是日语，当司与京一个音一个音读出来的时候，日语成语发音和中文成语差不齐。

　　两个人上高中的时候就一起去主日，Kirisuto妈妈现在还住在x国，Kirisuto真的算留洋。

　　在宋庭庸认识Kirisuto的几年间，Kirisuto现在已经外向很多，司与京拿他当日语练习机器，他也没什么意见。

　　蹲在边上的Leesong，也戴一副细框眼镜，人看起来很乖巧，“e i saw that yesterday.”

　　宋庭庸和Leesong最不熟，Leesong美籍韩裔，他不叫Leesong。

　　Leesong习惯有话直说，宋庭庸习惯于最后一天，他自己把他不满意的地方修回去。

　　强势到宋庭庸都不说话了。

　　Leesong看上去很内向，说起话来却很有气场，“their developer were like really scummy, they started a new game thats apparently not even good.”

　　解端颐依旧一手撑着身后窗沿，看着手机，无所用心漫然插入一句问，“do people get refundz.”

　　宋庭庸瞥一眼地上解端颐一团实验服和电脑塞在一起的电脑包，他今天看起来状态好极了。

　　他以前每次出现在学校，眼里就写着怎么还没毁灭，今天完全不一样。

　　解端颐内向的时候很内向，外向的时候很外向，总是挤占宋庭庸校内社交圈，以一种和谁都能发展出一段爱情的亲昵。

　　宋庭庸喜欢拿朋友当衣服，解端颐不会。

　　期间零星几个学生走过。

　　Kirisuto朝解端颐骂道，“no vaping on campus.”

　　解端颐立刻不抽了。

　　Cheukon Kai，白色羽绒服，皮肤很白，细框眼镜，远视，今日莫名带着些儒雅的气质，收掉自己黑伞，后撤一步进来躲雨。

　　宋庭庸与他对了个眼神，看不到他今天戴什么表。

　　Cheuk on，华裔。

　　演讲冷酷地创飞所有人，所有老师提问，他只重复强调演讲文章重点内容。

　　Cheuk on性格也很强势，他很有立场，边界感极强，好歹平时能待人友善。

　　一堆公司的老板的不知道第几个儿子，祖籍广东不知道第几代移民。

　　Cheuk on厌恶国人，厌恶国语。

　　宋庭庸见过他名字的中文写法。

　　Cheuk on的家里人说话英语粤语都来，英语居多，但是，他从来只说英语。

　　Cheuk on听得懂普通话，看得懂汉字，他甚至会用五笔输入法，所以上课不要开着电脑跟别人用中文聊天聊他。

　　这是宋庭庸过了很久之后才发现的，有些人是喜欢隐藏自己。

　　Cheuk on普通话都说得很好，宋庭庸只巧合听他说过一次，让Cheuk on展示说一句国语比杀了他还难。

　　Cheuk on家里非常庞大的家族，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大堆，他很没有耐心，他妹摔在他眼前他都觉得烦。

　　宋庭庸和他闹掰过，Jerusalem belongs to Palestine。说耶路撒冷属于巴勒斯坦。闹掰了。

　　Cheuk on在接触宋庭庸和司与京之前，从未想过从家里墨点钱出来留给自己。

　　要叫解端颐来说，Cheuk on时常隐隐约约地舔宋庭庸。

　　宋庭庸初中和洋人玩，高中和亚裔玩，大学在学校继续和华裔玩。

　　小朋友才没有民族没有文化。

　　徐蕴申总是问宋庭庸，“为什么要和华裔玩，华裔孤立所有人，你跟华裔玩，你也孤立所有人。”

　　那秦绥蓁也喜欢和华裔玩，有些华裔很简单，华裔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哪有爹妈生意打交道在这里还要对着朋友一通乱舔的。

　　徐蕴申读大学才过来，有代沟，初中过来的高中过来的，和本科过来的客观存在代沟。

　　后来总出现华裔国语说得很好，未必会写。

　　这三个人每天不论上tut还是课衔接不上滞留在学校，出分成绩避而不谈，对方的gpa从不过问，作业提也不提，每天纯聊游戏，偶尔热烈地抨击学校，时常阴阳怪气地咒骂国王会。

　　Leesong站起来，“im banned for a year because of smurfing apparently.” 靠着玻璃窗。

　　宋庭庸也靠着玻璃窗，电脑包靠在墙边，手机也没开，他们在说dota。

　　Eden侧头问，“you got banned？”回过头去，“i chill in turbo.”

　　turbo是种快捷模式。

　　Cheuk on瞥了他一眼，紧接着说：“i dont recommend playing turbo then. people try hard so bad in turbo i would suggest playing normal all pick. shit.”

　　Cheuk on dota打很好自然不乐意听打dota还玩快速模式。

　　宋庭庸顷刻压一句，“rude.”

　　“life is too short to try hard.” Eden说着站到宋庭庸身侧，俯身取下他手里的伞，自己拿着抵着地。

　　雨滴滴答答下着，逐渐愈打愈急，路边的学生，人来人往，年轻的心脏，身影执伞湮在雨中。

　　宋庭庸全身往后靠，后脑勺也靠在玻璃窗上，“i remember when my mizurei got banned i think its banned untill two thouand and twenty eight.”

　　解端颐探身望着他，目光似在品鉴一样地端视着他，“i dont even know why you spent so much time on that one back.”

　　Cheuk on站在廊道柱子边，回头盯着宋庭庸看，“hes still burning with fever.”

　　解端颐戏谑般笑着说：“good luck attending class while sick.”

　　Eden当场从口袋里掏出一板药，白色的药片，递给宋庭庸，“you should come back only when you are good.”

　　解端颐看了也从电脑包里翻了半天，抽出一板满格的红色药片，看也没看抬臂往Eden那边递，Eden接了传给宋庭庸。

　　宋庭庸低眼看一眼Eden手里两板药片收走揣自己口袋里，Cheuk on拎了宋庭庸的电脑包，“say to him to stay hydrated to get rid of fever.”

　　Leesong背着小书包，举着手机看着说：“thats when i drink a warm lemon tea with honey.”

　　眼前路过的学生越来越多，交谈的声音不绝于耳。

　　解端颐已经开伞准备走了，Kirisuto才起来，解端颐回头等了他一下。

　　下午，雨。

　　宋庭庸司与京林兑卿那些读商科的才上课。

　　秦绥蓁徐蕴申解端颐读医的已经快读死了。

　　秦绥蓁撑一把伞，远远望见解端颐。

　　学校一处犄角旮旯，古典优雅的建筑，锁着的木门，只允许一两个人躲雨的地方。

　　秦绥蓁走过去，细细打量了，叹道：“喔。小瑜吃得真好。”

　　解端颐罕见戴了半框细框眼镜，帅得能让人飙肾上腺素了，黑色棉服，白色t恤，左手夹了支金属电子烟杆，右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门檐下，正吹出口烟。

　　他朝秦绥蓁打招呼，笑道：“一起，欢迎你，带上司与京也没问题。”

　　秦绥蓁颦蹙笑笑了，“闭嘴啊！”

　　解端颐望着路上撑伞来来往往的学生，打伞穿着西装的教授。

　　他想起什么事，疑惑问道：“小瑜真的来学校的吗？我从没在学校见过她，她好像那种逃学的，每天谎称去上课。”

　　秦绥蓁汗颜：“三年了，你没在学校见过她？”

　　解端颐收了烟杆，开伞，笑着摆首道：“没。”

　　福尔马林的味道。

　　挺热闹的。

　　一堆堆头发棕金黑的学生穿白色实验服，戴白色蓝色塑料手套，各自围在一桌桌解剖台边上。

　　菜市场一样。

　　零星两个教授，几个助教。

　　铁的解剖台，上边几个白色塑料桶。

　　解端颐开白色塑料桶盖子。

　　徐蕴申从桶里水里捞出一条湿乎乎的淡黄色的脑干，连着一束很长的暗黄色的脊髓神经，包着焦黄色的壳脊髓硬脑膜，一层像塑料一样的皮，摊在解剖台上。

　　徐蕴申示意秦绥蓁和Nam ling过来。

　　解端颐徐蕴申两个人，急着从被子里掏棉花一样，拿着笔形状的小木棍，对着那个脑干带脊椎神经从下往上一通乱掏。

　　Kirisuto在边上看解端颐给他带的打印笔记。

　　解端颐手动把Kirisuto扯到桌边。

　　徐蕴申从脊髓尾端挑出一根线，“filum terminale.” 手里拿着小木笔，笔头在脊髓神经一堆线尾端上空划过，“cauda equina.”

　　秦绥蓁和Nam ling抱着板子把画面装进脑子里，看过了抬笔从打印笔记上标记一下。

　　解端颐小木笔戳着脊椎两边前后两束线，“c two ventral root dorsal root, thats c one then.”

　　解端颐和徐蕴申翻脊柱神经两侧，凑在解剖台上，探来探去地看。

　　徐蕴申小木笔按着壳脊髓硬脑膜，就是那个包着一堆神经线的焦黄色类似于塑料皮。

　　脊椎神经一堆线，两侧对称，解端颐手里木笔戳着壳脊髓硬脑膜其中一侧呈
　　<
　　<
　　<
　　形状的白线，“denticulate ligament.”

　　徐蕴申木笔指着最中间一条线，“anterior spinal artery.”

　　两个人静了静，叉着腿举着板子看自己的打印笔记。

　　又开始往脑干下边猛翻，翻来翻去。

　　解端颐不耐烦问，“arachnoid有吗？”

　　徐蕴申还在拿木笔把脊髓神经两边的线和皮拨来拨去。

　　解端颐扭头审问犯人一般地语气问Kirisuto，“do we able to see arachnoid？”

　　Kirisuto青天大老爷您冤枉我的表情，无辜道：“am i supposed to know？”

　　解端颐：“…”

　　徐蕴申翻了半天，手腕搭在解剖台边沿，不妨发出一闷声金属接触的声音，戴表了。

　　左手拿着打印纸，右手拿着小木笔，锁着双眉，盯着这条湿乎乎的黄色大人参一样的东西。

　　徐蕴申皱着眉宣布道：“not visible, arachnoid not visible.”

　　说着从隔壁桌抄了一个白色喷壶，对着脑干脊髓从上到下喷了两下。

　　木笔指着脑干上带着的血管，笔尖不停换位置，“basilar artery.”
　　“vertebral.”
　　“anterior spinal.”

　　解端颐小木棍翻脑干边侧，拨开血管探看，喊徐蕴申，“你过来看！”

　　Nam ling和秦绥蓁垫凑近了看，解端颐把脑干放在她们两个人面前，“r we able to find hypoglossal nerve.”

　　徐蕴申指间夹着小木棍，站在解剖台边上，看一下打印笔记，看一下台子上，前面朝上的脑干加脊髓，“they wont test it on spinal cord.”

　　解端颐到处开别的桌的桶掏。

　　徐蕴申从桶里捞出来一个精巧的保存良好的单个的脑干。

　　徐蕴申木笔笔尖拨着脑干内侧几个小穗穗，给几个人看，“hypoglossal.” 又划着外侧，“accessory.”

　　两个人急得赶着投胎一样，翻到了就教，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大概四十分钟。

　　五个人接连遇见自己课友，各自进行短暂寒暄。

　　徐蕴申对染了一头银发的炫酷女教授一通点头哈腰。

　　秦绥蓁看完下边的打印笔记，朝几个人汗颜微笑道：“remaining part was covered by our last lab, m going to steal some brainstorm picture...”

　　徐蕴申飞速往解剖台另一边走，硬板子上夹着的打印笔记页脚翻飞，“gogo！”

　　秦绥蓁从储物柜和台式电脑之间来回往返，她把自己手套摘了，贴在储物柜边上，手伸在储物柜里解锁手机，按指纹登录账号，再从台子上一堆手套纸盒子里边抽新的蓝色塑料手套戴。

　　秦绥蓁霸占了一个电脑，Nam ling拽了一个椅子坐她边上。

　　Kirisuto和徐蕴申站在一堆学生里，捧着板子飞速抄白板上的笔记。

　　当秦绥蓁所使用的电脑，电脑桌面上，截图堆到第四列的时候。

　　解端颐已经将板子还了回去，摘手套丢进塑料方形垃圾桶，出去了。

　　徐蕴申和Kirisuto，站在秦绥蓁和Nam ling身后等待。

　　秦绥蓁把一大堆截图拖进自己邮箱，抄送给其他四个人的邮箱。

　　等了一会儿才上传成功。

　　收工了，两个小时的课，才上了一个小时就要走。

　　走廊。

　　准备撤退的解端颐正脱掉实验服。

　　才来的学生正换上实验服。

　　徐蕴申最后一个出来。

　　Kirisuto和解端颐两个人叠着腿挨着坐，各自看手机。

　　Nam ling和秦绥蓁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在穿外套。

　　徐蕴申站在解端颐跟前，递着抄下来的笔记。

　　解端颐拿手机挨张拍照，照完发进whatsapp群里。

　　解端颐随口问：“u go where.”

　　Kirisuto日式英语回：“i go home.”

　　徐蕴申问：“then where do you go？”

　　解端颐锁手机屏幕抬头，打趣笑道：“i go nowhere.”

　　明明这门课，解端颐和徐蕴申先学了，两个人能教Kirisuto秦绥蓁和Nam ling。

　　秦绥蓁挣扎得要命，秦绥蓁过了，解端颐最后还挂掉了，Kirisuto也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