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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弗瑾 ...

  •   雨已停歇,云仍未散。

      未挽青丝,只着薄衫的女子倚在床头,她面色惨白,唇无血色,一副命不久矣的病态,静静望着窗外的冷色,眸中满是沉寂。

      “太子妃殿下,风雨方歇,天色已暗,您身子不好,吹不得风,奴婢给您关了窗吧,小心受凉。”

      太子妃并未说什么,看着窗外景色被掩住,怔怔的,唇瓣微张半晌,却只轻轻叹了句,“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丫鬟在东宫呆了多年,也算识得几个字,只是这话说的又轻,带着哀叹,只听得几字,故而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殿下说了什么?“

      太子妃转眸朝她看去,哀婉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说道,“请太子殿下来一趟吧。”

      ……

      熙平六年,太子妃逝。

      太子妃出身名门四家之首徐家,闺名云依,在外名声虽不显,但守本分,为人温良恭谦,蕙心兰质,消息传出之后,倒也有些人惋惜。

      弗琼替小姐采买胭脂水粉,一路上听闻此事,回来便与弗瑾悄悄说了,弗瑾听了一半,忙捂着耳嗔道,“琼姐姐,莫要再说了,皇家大事,岂是咱们这些奴婢可以胡言乱语的?”

      弗琼点了点弗瑾的眉心,笑起来,“傻小瑾,这么古板作甚,我可没有胡言乱语呀,何况说几句又掉不了块肉的。”

      弗瑾又去捉弗琼的手,与她闹起来,嘴上还说,“你敢说,我可不敢听!要是被主人家听到了,非扒掉你的小嘴和我的耳朵不可!”

      弗琼假装去看她耳朵,夸张地说道:“难道咱们小瑾掉过耳朵,不然怎么这么怕?让姐姐看看是不是少了块肉?”

      弗瑾羞死了,骂道:“琼姐姐你别再打趣我了!”

      弗瑾这白净的脸上染着一团红晕的模样可爱得紧,弗琼手痒痒的,恨不能上去狠狠揉搓一把,又怕这丫头羞恼起来咬她的手,便作罢,与弗瑾一同去伺候小姐起身。

      弗瑾来小姐院中伺候不过一年,与小姐一般大小,如今不过十二三岁,是院中最小的,生又得好,可爱得紧,偏偏像个小大人,院中促狭的姐妹都爱逗她玩。

      她刚来时还好上手去揉搓,现在却是不行了,这丫头急了是要咬人的,真是只小兔子,弗琼想。

      弗瑾负责伺候小姐更衣,绫罗绸缎,云丝蜀锦,白玉红金,仿佛是金银堆砌在身上一般,鸿衣羽裳,美不胜收。

      再挽百合髻,其中点缀着翡翠玛瑙的发簪,仿若天神下凡。

      弗瑾看着谢小姐,脱口而出:“小姐真好看……”

      谢小姐睨了她一眼,轻轻哼笑。

      谢家仅此一位嫡出小姐,闺名崔兰,是全府上上下下都捧着的明珠,如朵未绽的牡丹花苞,任谁都看得出她日后的国色天香,再加上出身名门,不知未来会有多少名门子弟踏破门槛前来求娶。

      只可惜……
      谢小姐早已与薛将军家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定了亲。

      梳洗过后,小姐要去正堂请安。

      小姐长在深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只在府中出行,也需戴着帷帽,一般是弗琼与弗瑶两个贴身大丫鬟随行,弗瑶姐姐近日感染风寒,便由小丫鬟弗瑾代替。

      谢崔兰一向是最迟到的,请安过后便被两个哥哥打趣,她讨饶般与他们拌了几句嘴,便笑着依偎在了祖母身旁。

      一众小厮丫鬟被屏退,这家人便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便不可避免聊到了太子妃。

      谢老太君叹道,“太子妃还年轻,便红颜早逝,真是世事难料啊。想当初老身还抱过这孩子,出嫁时也曾去添妆,上次赏花宴见着老身,她还一口一个老太君叫着呐……”

      沈氏并未多虑,唏嘘道:“母亲节哀,命数如纸逝如风,也许这便是太子妃的天定之命罢,您放宽心,这太子妃定是个有福的,人间仙子下凡,转瞬便回去享福了……”

      谢家人并不对神佛之事讳莫如深,这话说得漂亮,既不失真诚,也不会让人当真。

      然而沈氏却忘了,这婆婆素来不是个好相与的。

      “放肆,”谢老太君皱眉,瞪了她一眼,“天道无常,岂是你能随意揣测的?”

      沈氏一噎,半晌不知说什么,宽慰是错,倘若一语不发又要怪她无情,满堂的人,竟没有出来接话的。

      最后还是谢崔兰轻声道,“天道难测世事难言,祖母莫怪,母亲也只是想替太子妃祈福罢了。”

      谢老太君看了沈氏一眼,轻轻拍了拍谢崔兰的手,说道:“还是兰儿懂老身。”

      沈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下一恨,却是转过脑子了,面上不显分毫不满,与有荣焉道:“兰儿素来聪慧。”

      谢老爷见此便转了话题,“只是太子妃这一走,太子妃之位便空出来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朝堂上又该不太平了。”

      二哥谢谦耸耸肩,“妹妹早已定亲,此事与咱们可没关系。”

      谢老爷却不语。

      谢崔兰看见父亲一语不发,眸子中沉沉仿若压着什么,以及大哥谢诤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一凛。

      真的与他们没关系吗。

      ……

      秋日总是多落叶。

      腹有诗书的文人雅客望着满地落叶信手拈来几句秋好秋悲,可惜一院不懂风雅的小厮丫鬟只会怨这满地落叶难扫。

      弗瑾向来被院子里的哥哥姐姐宠着,弗瑶仍病着,弗瑾便被提溜着到了弗瑶的位子,任她怎么说都不许她去干活,与弗琼一道侯在躺在太妃椅上睡着的谢崔兰边上,免去了劳苦。

      午后日头晒的人暖暖的,弗瑾正是长个头的年纪,站着迷迷蒙蒙地就要睡过去了,眼角余光忽地窜出个人影,惊得她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望墙头那边看去,却不见人,四处看看,见大家都毫无异样,便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但弗瑾转念又一想,其他哥哥姐姐都在忙,琼姐姐背对着墙,小姐睡着了,说不定不是自己眼花了,而是他们都没看见呢!

      于是弗瑾小心翼翼地往墙头那瞥了一眼又一眼,忽地对上一双澄澈的眼。

      她微微瞪大了眼,看着黑瓦上趴着的小泥猴。

      那小泥猴的身形看着是个小郎君,正直勾勾地朝这边看来。

      忽然一片落叶悠悠地落了下来,晃过弗瑾的眼,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她抬手拂了去,墙头那却不见了人影。

      又是一阵风起,吹落秋叶数片。

      少女青丝微扬,衣角翩飞,似一只娇俏的粉蝶。

      ……

      人间又过一个秋,到了来年的首夏。

      弗琼绣了好几只小香囊摆在下房的桌上,内放了驱蚊虫的药草,其中有只上绣着一只翩飞的粉蝶,栩栩如生。

      弗瑶回来拿取东西,见着便说,“这只给小瑾儿的呀,怎么绣的这样好看,不如给我罢,瞧你给我们绣的,什么模样!”

      弗琼瞧见她这欠骂模样,笑骂道:“你要死了啦,挑拨我和姐妹们的关系是不是?姐妹们都来瞧瞧这个不知羞的,这几只香囊不过是图案不一样罢了,其他哪有分别!”

      “诶呀,琼姐姐,我怎么瞧着这只确实好看些呢!”
      从旁边插进来句清脆的调笑声,弗琼转头便见是刚从外头进来的弗珞。

      其他姐妹也跟着起哄,闹的弗琼插不进嘴,最后她才骂道:“一个个的,眼馋的话就回娘胎里去,出来个牙牙学语的小姑娘,来我这叫声琼姐姐,我指定给她绣个十七八个不重样的!”

      引得满屋的姐妹们娇笑,有捂嘴的,有大笑的,有笑得弯腰的,也有抿嘴轻笑的,笑得花枝乱颤。

      最后有个姐妹说道:“诶呀,说起来小瑾儿归家有段日子了,也该回来了。”

      ……

      是啊,也该回来了。

      弗瑾忧心忡忡地拉住了黄婶子的手,说道:“黄婶子,能帮侄女的只有您了,您记得替侄女好好看看,要是我家来人了,您就叫黄二哥给谢府报个信,您说去山里采药,怎么就一家子全去了呢?小妹还小,也摘不了几个草的……怎么就几天不归家了呢?山里那么险,一到晚上便是鬼哭狼嚎……”

      黄婶子也是被念叨烦了,使了劲甩开了弗瑾的手,带着不耐烦说:“你也是不懂事,在大户人家当上丫鬟了就不知道咱们多苦了,平日里也不见得让你二哥捎点好的来,咱们过苦日子的小老百姓,有时候一家人上山住上几天都不见怪,这有什么,看给你急的……”

      弗瑾见她这样子,又怕她真不报信,便将头上唯一簪着的一支木簪子取了下来,又从荷包里拿了几块碎银子往黄婶子手里塞。

      低声说道:“是侄女不懂事,得了主人家的赏赐也不拿来孝敬父母亲和婶子您,剩下这点侄女要留着当盘缠用,这些就给您了,拜托您了一定要让黄二哥捎个信,我好心安……”

      “行了行了,你上路吧,过几日等人回来就让你黄二哥上谢府报信去。”

      黄婶子推了几下便收了起来,没好气地说。

      弗瑾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牛车。

      虽说爹娘将她卖给了谢府当丫鬟,但好说歹说也是有生恩养恩的,若非前些年欠收,也到不了卖女的地步。

      何况小妹还在家中,家里又要供哥哥读书,她这些年攒了些钱便往家中送,生怕又要卖了妹妹。

      只是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见到小妹了。

      或许又要过几年吧。

      那时小妹也要与她现在一般大小了吧。小妹生得好,白白净净的,小时候就招人喜欢,长大了不知多少小子来家里提亲,她定要仔细相看,让小妹嫁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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