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蛇医》黄药师

1、第 1 章

　　在山区里生活，蛇是经常遇见的。
　　刚下乡的时候，最怕蛇，却又偏偏遇见蛇。上山砍柴，蛇在树上盘着；下地种田，蛇在稻田里等着，走在路上，蛇在草丛中伏着；就是呆在家里，蛇有时也会来光顾，弄得大家非常紧张。可是当地的农民好象根本不把它当一回事，他们和蛇似乎相安无事。问他们为什么不怕蛇，他们说：“有蛇药哩。深山老林里，百草都是药，还怕蛇？”
　　于是，我们迷上了蛇药了。走在田埂小道上，要蹲下来寻找一番，什么“半边莲，白花蛇舌草”可以信手采来.到了深山老林里就一心访求“七叶一枝花”、“滴水珠” 。尤其是滴水珠最难得到,它是生长在大石壁底下，是泉水长年滴下后，从石缝中长出来的，待到长成一尺多高，把它连根拔起，就能看到根须上连着一些小珠子，那就是“滴水珠”，治蛇毒的特效药。如被蛇咬到，只要吞下一颗滴水珠，就能保住人的五藏六腑不被蛇毒侵害，争取到最宝贵的治疗时间。
　　但是房东老大爷却说，那些草药没多大用处，真的被蛇咬了，还得请医生看看。他还说，在山区，懂得医蛇伤的不少，有的说是祖传秘方，有的自称名医高足，吹得天花乱坠，其实真正算得上“蛇医”的可就很少很少了。接着，他便给我们讲了一个山乡蛇医的故事。
　　故事就发生在离我们不远的东溪村。
　　那还是□□初期。东溪村的李严彬在山上修路时，脚被一条不知名的毒蛇咬伤了，当时就无法走路，村里人把它抬回家。那条毒蛇也被打死了一起带来。（山里人一旦被蛇咬伤，都要把蛇打死后带回来，以便蛇医能对症下药。）到家时，脚就开始发黑，伤口上流出了黄色的浓液。一家人哭成一团。你想，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家大小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大家立刻分头去请医生。先请的是一个外号叫“一贴灵”的老中医。他看了看伤口后问道：“蛇打死了吗？”大家赶紧把死蛇拿给他看。他拨弄了一下说：“这是蝰蛇，毒性最大，幸好你们请到我，不然就没得救了。”说着，从皮箱里拿出一块药膏用火柴烘了烘，贴在伤口上，又拿出三包药散说道：“这包药等会儿用酒喂他喝下去，晚上就会消肿，明后两天再各吃一包就好了。”
　　主人问道：“明天还要换药吗？”老中医很不高兴：“怎么，不相信我是不是？我外号叫“一贴灵”，“一贴”就灵，谁见过我用两贴的。”主人不敢再说什么，向他再三道谢，还包了二十块给他。
　　但是，第二天李严彬的伤口不仅没有好，脚肿得更大，并开始发高烧，说胡话。大家又请了一位蛇郎中，据说有祖传的秘方，多少难治的蛇伤都是他给治好的。
　　他一来，立刻大骂“一贴灵”害人。他说：“伤口不能盖上，要让它透气，蛇毒才能排除。”他揭掉药膏，果见伤口已经化脓。他用浓茶搽洗一番，又在伤口周围挤压一阵，排出了一些脓水，然后用黑色的药膏涂在伤口周围，对主人言道：“我这里有几颗蜡丸，今天吃两颗，明天起，一天三餐各吃一颗。注意，不能用酒吃药，不然毒性会发作得更快。”说完，接过主人送的四十块先生礼走了。
　　然而，李严彬的伤并没有好，毒性发作得更厉害，整条腿都变黑，而且肿得像水桶，伤口里流出的毒汁又浓又黑，奇臭无比。
　　大家见状，都说还是请医院的医生看看比较保险。
　　于是便把公社卫生院的医生请来了。
　　这医生穿白大褂，带口罩，胸前挂着听诊器。他一来就先给病人试了体温，量了血压，听了听心脏，又问了一些情况后，说：“你们把病给耽搁了。他是被蝮蛇咬伤的，我们这一带根本就没有蝰蛇，江湖郎中大都是骗人的，要是早些送医院就没事了。”
　　大家忙问：“要紧吗？”
　　“难说，先打两针看看。”医生给病人打了针后，又用刀把伤口切开，挤出毒汁，再用纱布把伤口包扎起来。这一次出诊费、手术费连同药钱一起花去了一百二。
　　到了第四天早上，毒性已经扩散到了腹部，人也昏迷不醒，汤药不进，眼看已是无救了。家里人哭哭啼啼的，已忙着为他准备后事。
　　这时，有位过路人进来讨水喝。（在山区，走路人口渴了到哪家讨口水，无论谁家都会热情接待。）见了一家人的惨状，非常同情，便说：
　　“离这里大约五十里的大山林场里，有一个人，姓王，是几代单传的蛇医，多少被蛇咬了无法治的人都是他治好的。但他却轻易不给人治。据说因为他是林场场长，国家干部，不能搞第二职业，也不能收人家的钱财。但只要你诚心诚意地求他，说不定能求得他下山来。上次我们村里去请他，足足求了一晚。”临走时又再三交代“千万不要带东西，不要让人家知道！”
　　过路人走后，大家商议说：既然有这么个人，还是应该去试试，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而且要去就要马上走，五十里山路到那里刚好是晚上，大家趁黑进山，可以避开林场的工人。
　　山里人做事一向干脆，说走就走。大家稍事准备，吃了点东西立即出发。一行人走到山脚时已是傍晚。没想到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空，突然彤云密布，下起大雨。等到大家赶到林场，都是浑身湿透。最可怜的要算是李严彬的女人和孩子。由于天黑路滑，连摔了几跤，不仅滚了一身泥巴，还率破了皮。
　　当大家找到场长时，场长都感到奇怪，还以为是山下的农民和林场闹纠纷来找他的。后来听大家说是请他看病，不禁大笑起来，说道：“你们受骗了，我哪会给人看病啊？去年我场的工人被蛇咬伤了，还是送到县医院住院才治好的。是哪个缺德的害你们大雨天空跑一趟。”
　　“不会的，那人和我们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何况是救人的事，怎会乱说?看在我们大雨天摸黑走了五十多里地，无论如何还请您救救他吧！”
　　“你们真的是搞错了，不是我不救，而是我根本不会，你们还是赶紧去找别人吧。”
　　这时，李严彬的女人拉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场长面前，哭着哀求道：“求求您看在这孩子的面上，救救他爹吧，可怜可怜我们就要成了孤儿寡妇了！”说到伤心处，已是声泪俱下，磕头不已。“你们这是……别这样，快起来，让人看见多不好。”场长没见过这阵势，一下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声音，场长的女人和孩子也出来了。见到这情形，场长的女人赶紧把她扶起来，说:“大妹子，别这样，快起来。”
　　场长的儿子发现了他们带来的那条蛇，对他父亲说：“爸爸，这条蛇和咬伤林爷爷的那条鸡公蛇一样。”
　　听了这话，众人的心一下子凉了。
　　在山里生活的人大都知道，毒蛇当中最毒最凶猛的就算鸡公蛇。山里人走夜路大都点着松明火把，一般的蛇一见火光就远远避开，只有鸡公蛇会冲着火光直扑过来。这种蛇平常生活在深山里，一般不会主动向人类进攻。可一旦被它咬伤了，就很难治了。其实对于这种蛇，大家也只是听说而已，真正见过的人极少，而这小孩子居然认得，可见他父亲肯定能治。想到这里，李严彬的三叔首先跪了下去，大家一见，也都跪下了，
　　“场长同志，您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了，还请您发发慈悲吧！”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王场长也知道不答应已是不行了，便说：
　　“你们先起来，我答应就是了。”
　　场长的女人也说：“不是他不肯，为了救人，前天又挨了批斗了。”
　　“我们也知道您的难处，但救他一命，也就救了他全家人的命了，我们全村人一辈子都会感激您的。”
　　场长说：“你们要连夜赶回去，把这颗药丸用开水化开后灌下去。我明天一早上山采些草药，中午一定到。”说完，递给他们一颗用油布包的药丸
　　大家千恩万谢地告辞下山，还特地留下一个人为他带路。
　　第二天中午，王场长果然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他一到，水也来不及喝一口，便直奔病人床前。其时，病人已抬在厅边，人已经失去知觉，口中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他揭开被子，一股臭气立刻冲了出来。他问道：“那药丸给灌下去了吗？”
　　“灌了一些。”
　　“那就好。”边说边拿出一包草药递给主人说：“把它和稀饭白米醋一起舂烂了榨出汁，渣留着。”又吩咐舀三碗清水，多准备点糙纸，然后对大家说：“我现在要给病人排毒了，大家站远点，别让毒汁粘到。”众人立刻散开了。
　　只见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倒了些药粉在清水里，用筷子搅拌，一碗清水立刻变成蓝色。他把病人的裤子褪掉，含了口药水喷在他的腹部，又用穿山甲的鳞片在腹部上刮。不一会，便见腹部隐隐出现三条线。
　　不久，线更明显了，是一条蓝，一条黄，一条红，而且越来越长，越来越粗，还凸了出来。这时，王场长便从包里拿出一根银针，用酒精擦了擦，把蓝色的那条线两头挑破，一些蓝色的液体便从挑破的地方流了出来，他用糙纸擦干净后，又用手挤压一阵，液体排干了，蓝色的线也消失了。接着又挑破了黄色和红色的那两条线。待到三条线的毒液排尽，腹部的黑色也消退了。大家看了，都感到非常神奇，气都不敢出。
　　场长歇了一会，吩咐人把草药汁给病人灌下去。又拿出另一瓶药粉倒在第二碗清水里，这一次清水变成了红水。他把药水抹在病人的腿上，（这时病人的这条腿都已变黑了。）再用布条把大腿根部扎紧。又用银针把五根脚趾都扎了一个洞。然后用手从大腿根部一直挤压到脚底部。这时，奇迹出现了，只见随着手的拍打和挤压，毒液便从伤口和脚趾头喷了出来，腿上的黑气也从大腿往下褪了下去。再看看病人，呼吸的声音变大了，也有力了。大家禁不住欢呼起来。
　　见场长累得满头大汗，有人赶紧拿毛巾帮他擦，有人端水给他喝。不久，毒液排尽了，腿上的黑气不见了，逐渐显露出肌肤本来的颜色，场长方才停手。
　　这时，大家已把他当成神仙一般看待，赶紧打水让他洗手，又把一碗面条端出来。他也只有到这时才能歇一口气。
　　吃完面条，他拿出一包黄色的药粉泡在第三碗清水里，对主人说：“你用这药水把他的伤口洗一洗，再把那些草药渣涂在伤口的四周。”停了一会又说，“昨晚为了配制这些药粉，我一宿没睡，我合合眼，有事叫我。”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病人的呼吸平稳了，还睁了睁眼睛。场长也醒了，看病人的状况很好，便对大家说：
　　“看来，他的命算是保住了，但体内的蛇毒还没有排干净，这里有几包药粉你们每天让他吃一包，估计调养一段时候就能下地走路了。但注意不要让他吃生猛的东西。”说完，收拾了东西要走了，大家很想留他住一夜再走。他说：“你们知道，我是偷着出来的，迟了又要挨批。你们不用担心病人，我担保他明天就会吵着要东西吃。”大家听了他的话，都笑了。主人要送他东西，他不要，包先生礼，他也不收。
　　果如王场长所言，过了大半夜，病人就醒了，天没亮就叫肚子饿，大家赶紧把准备好的稀饭喂他吃。
　　半个月以后，李严彬已能下地走路。
　　一天，那个过路人又经过这里，有人认出了他，便把他请进家来，再三向他道谢，说：“要不是您给指了这条门路，人早已没救了。”谈话中讲到，其它的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是为伤口不能收口在焦急。
　　过路人说道：“这是他有意无意中留下的尾巴。”
　　大家忙问其故。“你们想一想，这伤口经过几个蛇医的折腾，有的要包起来，有的要露出来，有的还拿刀子割，就是好好的一块肉也要烂掉，何况是毒蛇咬伤？再说，他也在等你们去谢他呢！”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忙凑集了一些钱送到林场去，又从那儿取回几包药粉撒在伤口上，不久，伤口终于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