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出逃后》九瓜瓜

38、索铃

　　在这样一片美到惊人的花海正中央，修建了一座爬满绿藤的凉亭，这便是钱夫人今日准备招待明珠的地点。

　　明珠本以为这满院的鲜花已经够令人惊叹了，可在咬下钱夫人准备的糕点时，才发现……

　　“这糕点……也是用鲜花做的？！”她甚至来不及咽下，就这么含着这口糕点就惊叹出声。

　　实在不怪明珠大惊小怪，只因这新奇糕点的口感绵软甜润到完全超越了她对糕点的理解。

　　她这毫不掩饰喜爱的模样，逗得钱夫人大笑了起来，“我果真没有看错，妹妹真是个妙人儿！”

　　钱夫人笑得前仰后合，不住地拍着手，那一直藏在衣袖下的金玲也第一次展露在明珠眼前，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这是我家乡的特产，鲜花饼。”笑声渐渐停下，悦耳金玲声也重归于无，取而代之的是钱夫人平静却暗含失落的阐述。

　　“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她的眼神不再注视着明珠，转而看向了院中成簇成簇的鲜花，“我叫索铃。”

　　索铃……

　　明珠口中咀嚼着这个一听就属于异族的名字，没有贸然开口。

　　索铃还在继续，“我出生在滇南，那是一个和盛京截然不同的地方。滇南是没有冬天的，所以我也从来来不知道，有一个地方的冬天，会有这么刺骨的寒风。”

　　就在明珠以为索铃要流泪的时候，眼前这个看似已经完全沉浸在悲伤中的女人突然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明珠，还笑了起来。

　　这笑和那日拜别她时一样，寡淡又毫无灵魂，“然后我就在这样的寒风中度过了十五个春秋，竟已占据了我人生的一半了……”

　　“你可曾想过重回滇南？”明珠脱口而出，这是问索铃，却也是问自己。

　　“回去？”索铃挺直的脊背悄悄弯了一分，她喃喃道，“妹妹可知，此地离滇南，有多远。当年我随他赴京，车马行进二月有余。”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呀。”

　　明珠心神大恸。

　　“姐姐……”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一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因那句“无家可归”，也触动到了她的伤心事。

　　索铃看出来了，她笑着摇摇头：“妹妹可别觉得我多可怜，我当初呢，也是自己愿意才跟着出来的。你猜猜，我为什么会选择背井离乡？”

　　“因为家里发生了变故？”

　　索铃摇头，“再猜猜看。”

　　“因为对滇南以外的地方好奇？”

　　对面的女人还是摇了摇头，“我可不会因为这么傻的理由就离开家乡。”

　　明珠眉心聚拢，冥思苦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难不成，是因为心悦某人？”

　　没想到，这个答案一出口，对面的女人直接笑歪了身子，晃动着伏靠在桌上，胸前的纱巾也在刚才的动作下变得偏离了原位，露出了索铃白的惊人的胸.口。

　　如此艳色，可女人却一点觉得失仪的歉意都没有，完全没有在意胸前的那抹凉意。

　　只撑着自己的脸，笑道：“妹妹真可爱，居然以为我会是这样纯粹的人。”

　　索铃虽没有明说，可“傻子”二字早已明晃晃被摆在了台面——

　　很显然，她觉得，因为“爱”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抛弃一切背井离乡的，都是纯纯大傻子。

　　可除此之外，明珠再想不到别的答案了，她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怜兮兮地鼓着脸，“我猜不出来了，请姐姐直接告诉我吧。”

　　索铃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为了追求富贵。”

　　明珠怔在了原地。

　　“我的父亲是契索族族长的二儿子，母亲是亚离族族长最小的孙女，我是二族强强联姻生下的孩子，按理来说，我在滇南也算得上富贵。”

　　“那为何……？”按索铃所说，她已算是滇南过得顶好的那一拨人了，为何会给她一个“因为富贵”的答案？

　　“因为滇南，终究只是滇南啊。”

　　见明珠还是不大理解，索铃细细解释，“滇南所有的氏族，都依山而居，在你们汉人口中，不过是山里的刁民。我的祖父，是黎云山上最强大氏族的族长，住的也不过是木屋，而山下的城镇里，那些真正富贵的人家，住的都是干净的青砖小楼。”

　　“我长到十五岁，最珍贵的一身衣服，在山下的贵族小姐眼里，居然是破布一条。她们随手拿出来的首饰，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奇巧珍品。我喜欢这些东西，很喜欢，如果我继续留在故乡，那我一辈子都不会拥有我想要的富贵。”

　　明珠完全呆在了原地。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听到一个人如此不伪饰，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对于金钱的欲.望。

　　大方到，她差点以为一切本该如此。

　　明珠没掩饰自己的表情，索铃反而更高兴了些。

　　她并不在意明珠的不理解，这十五年，足够她了解到自己和汉人想法的不同，像明珠这样只是震惊而不是鄙夷的，已经非常友好了。

　　但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格格不入就隐下不说，“妹妹，你同我一样背井离乡，应该很快就能明白，我这叫话糙理不糙。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人活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钱和权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将这话直白地摊在明珠面前。

　　从前，明安良只教她要宽厚为人，行善积德，但也不可失了自己的锐气，变成易被人搓圆捏扁的面团子。如同索铃这样的理论，是绝对不可能从明安良口中说出的。

　　可经历过家中巨变的明珠，反倒是很快就感受到了这番话的厉害之处。

　　若她与父亲不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会被那些人当作博弈的棋子，随意扬起又肆意舍弃吗？

　　不会。

　　世人都道要淡泊名利，可哪个说出这番话的人，不是早已身处在名利场最高处的呢？

　　在街上乞讨了一辈子的乞丐说要淡泊名利，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弱小的时候，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会被剥夺的。

　　明珠眼神的变化，骗不过一直关注着她的女人。何况，明珠也没有想遮掩自己想法的意思。

　　这院子里，不过她们二人，再装模作样，连她自己都要觉得没意思了。

　　她眼见着，索铃又从那副寡淡的模样，渐渐变成了生动的模样。饶是见过一次这样的变脸，却犹觉看不够。

　　很难想象，眨眼之间，一个人给旁人的感觉，能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果然没有看错，妹妹和旁人不一样。”索铃由衷地笑了起来。

　　她其实也不是那种把自己的算计摆在嘴边，见一个人就嚷嚷一次的大傻子。相反，十五年间，这是索铃第一次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告诉给除自己之外的第一人。

　　在第一次和明珠交谈之后，她心中就有了一分预感：这姑娘，可以懂她。

　　而现在，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明珠不知道索铃心中的弯弯绕绕，只腼腆一笑，“姐姐高看我了，我也是一个会用礼义廉耻当作遮羞布的普通人，能明白姐姐的意思，不过是也经历过无权无势的苦罢了。”

　　“不不不，明珠妹妹。你相信我，我说你和旁人不一样，你就是和那些庸人不一样。”索铃却又说出了明珠意料之外的话。

　　“姐姐何出此言？”

　　“因为你是一个坦率的人，你知道这是多难得的一件事吗？”索铃也捻起了一块鲜花饼，却没有吃，只沿着边缘掰开了一点，揪下了一块没有馅的饼皮。

　　她晃了晃那块饼皮，眉毛高挑，“你瞧，那些庸人的内心，就如同这块饼皮，干瘪、苍白又无味易碎。”

　　她又晃了晃另一只手中的鲜花饼，眉毛轻松，“而你，就像这块馥郁芳香的鲜花饼，虽在教化下看似和庸人有着同样的内心，但真正揉开了，才会看见你柔韧热烈的心。”

　　索铃确实是异族人出身，即便离开氏族十五年，但她的遣词造句，还是带着异族特色。

　　什么“柔韧热烈的内心”，明珠听了，脸都要红起来。

　　剖析内心，在她看来就和自白心意没有什么差别了，这对于含蓄内敛的明珠来说，实在是太狂放了。

　　可她也舍不得去反驳索铃，她得承认，她是喜欢对方这样的形容的。

　　“所以我才会在见过你之后，再邀请你来清歌院做客。”

　　“我是姐姐在此处邀请的第一个客人？”明珠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口中的未尽之语，脸颊还红红的，语气却已然惊喜了起来。

　　她没想到，来到京城，外界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居然只对她释放过这样的善意。

　　“没错，你是我唯一邀请过的贵客，不止是我入住清歌院之后。”索铃的答案大大出乎了明珠的意料，教她连眼睛都瞪圆了。

　　“好了，别惊讶了，快把这饼吃了吧，凉了虽也颇有风味，但终究没有温热的好吃。还有这花茶，此时饮下，风味最佳。”索铃虚空点了点明珠手中才吃到一半的饼，又亲自斟壶，给明珠倒了一杯淡黄色的花茶。

　　茶一入杯，清甜又霸道的方向立刻席卷了明珠的鼻腔。

　　她原以为这院中的花香就已经够浓郁了，却不想这无名花茶，竟还要更霸道些，却又不腻人。

　　她来不及客套，咬了口鲜花饼，又端起花茶一饮而尽，二者相融在她口中，把植物的馨香完全转化为暖口食物的清香。

　　明珠吃的新鲜，但早已吃惯这样吃食的索铃却没有吃饼饮茶，反而趁着明珠品味的时候，又开口了。

　　“妹妹今日来访的意图，不如让我猜猜看。”她捻起一个小茶杯，在茶盘上转了起来，等到小杯子快要失去平衡摇摇晃晃的时候，又将它稳稳压在了茶盘上。

　　杯落，话停。

　　明珠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只能点头示意。

　　“你与你家那位，吵架了吧。”虽是疑问句，可落点却再肯定不过。

　　明珠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透露了一切——

　　她在惊叹，索铃是怎么猜到的。

　　“很简单。”索铃就不是一个爱卖关子的人，爽快地开始为明珠解答，“我上门拜访那日，你虽尊重我的想法，却明显不认可我一些言论，可今日，你全盘认可了。除了维系你与盛京联系的那位出了问题，不可能有别的原因让你改变了想法。”

　　索铃还真是一阵见血，却直指问题本质。

　　明安良的死有推波助澜，但容瑾突变的态度才是问题产生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