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皎》落日蔷薇

2、第 2 章

　　银亮的电光照亮窗外摇曳的树影，惊雷炸落，轰隆作响，和着雨声冲入耳中，撞得绷紧的心弦像要断掉。

　　霍皎浑身一颤，把头埋在方稚肩头，人抖得像筛糠。片刻后，雷声消失，她才稍稍抬头，一转眼，便瞧见昏黄烛光下方稚的脸。

　　在她的目光，他强装镇定，挤出一抹笑，学着她死去的兄长的口吻：“皎皎，莫怕。”

　　皎皎，是她的小名。

　　霍皎抿着唇，依然不愿唤他。

　　床外，两个宫人举灯而来，站在半落的床幔外低声道：“殿下，天已晚，您该歇了，奴婢们会照顾好公主的。”

　　这是来催方稚离开的。

　　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是在宫规森严的皇城中，本因霍皎年幼受了大惊吓，才讨了恩典让方稚留在这琼华殿中同住，但这大半夜挨在一张床榻上，断然是有违礼制的，宫人虽怜她遭遇，却也不得不前来劝说。

　　霍皎闻言只将方稚搂得更紧。

　　方稚便学着霍熙的口吻，开了口：“皎皎怕雷，今夜我陪着她。”

　　“万万使不得，殿下……这不合……”宫人撩开床幔，将灯往床上一探。

　　明亮的烛火下，是方稚阴鸷的眉眼。

　　“闭嘴，我说我陪着就我陪着，别同我说什么礼制规矩，若是雷惊了她生了病，你们可赔得起？”方稚不耐烦听那些大道理，一双眼怒沉沉的，夹着那未散的杀气，看得宫人一愣，“有什么事，我担着便是，你们都退下。”

　　举在手里的灯缓缓退了出去，宫人似乎被方稚的气势震慑，又似乎怜悯他们的遭遇，只交换了个眼神，便轻叹着气作罢。
　　殿内安静下来，霍皎松了口气，趴在方稚耳边小声说：“方……”

　　一个名字还没喊齐全，她便挨了方稚一个瞪眼。方稚的眼珠子朝外头瞥了瞥，宫人们并没离开，只是站在离床榻十步之遥的地方守着，应该听不到小公主的声音。

　　“谢谢。”霍皎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她没再喊出他的名字。

　　方稚没好气看了她两眼，拿来床头的迎枕垫在后背，让两人都能坐得舒坦些。

　　“胆子这么小？几道雷就把你吓成这样？”他低语道。

　　这可和他认识的霍皎不一样。

　　霍皎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回他：“我想和你说话，可她们老是守着我。”

　　即便年岁尚浅，她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给外人听，得关上门和方稚悄悄说。

　　这场雷雨，她怕是真的怕，惊也是真的惊，但也正好可以借机行事。

　　方稚露了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抬手戳了下她的眉心。

　　小霍皎搓搓额，苦恼地看着他：“往后，怎么办？”

　　宫门是成功进来了，也按皇兄临终交代的做了，可之后呢……

　　方稚也苦恼。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公主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这半吊子顶上的山野小子，能知道什么？可当着霍皎的面，他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示弱，便硬着头皮道：“先从你叫我‘哥哥’开始。”

　　霍皎的神情一下子黯了。

　　她怔怔看着他，晶亮的眼睛慢慢便蓄了水，似乎下一刻就要滴下泪来，先前哭喊时泛红的鼻头又开始轻抽。方稚败下阵来，想着她兄长刚死就让她改口也有些残忍，少不得徐徐图之，便要举手投降，却听霍皎嗓子眼里冒出声细细小小的：“哥……”
　　方稚一震，只觉得心尖跟着她的声音颤抖，看着她不语。

　　他与霍家这对兄妹认识时，皎皎才五岁，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丫头，整天就会跟在霍熙后头“哥哥哥哥”地叫。那时他尚不知这二人身份，便只当是哪个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那般结交。他羡慕霍熙有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妹妹，便没少逗弄霍皎，换着法子哄她也叫自己“哥哥”，却总被她嫌弃。

　　五岁的小女孩机伶得很，怎样都不肯松口。

　　如今他倒是听到这声“哥哥”了，不想却是如此无奈艰险的境地。

　　“承你这一声‘哥’，我定会想尽办法护你周全，只是皎皎，日后……万不可再唤我旧名了。”方稚想了想，郑重道。

　　他这人，从前混迹于街巷，嘴里真真假假没个准数，是从来不肯给人承诺的，便是追随霍熙，也只是为了自己前程，捡着那效忠的话随口说说，只是今夜当着霍皎的目光，也不知着了什么邪竟许了诺。

　　霍皎揉揉眼，点头：“我晓得了，谁也不说。”

　　许是雷电消停，雨水转小，又或者是因为方稚在身边的原因，她心里渐安，这偌大的陌生殿宇似乎没那么吓人了。

　　“天快亮了，睡会吧。”方稚揉揉她的头，轻道。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这深宫之中，无非走一步，看一步。

　　困意似乎一下子来袭，霍皎打了个小哈欠，歪在方稚肩头，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