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已至》物奚

3、成功也是失败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周考如约而至。

　　林辞遇和往常一样来到学校，碰到江梓怀时，她挑了挑眉，做了一个“比比看吧”的挑衅表情。

　　灵动的表情衬得整张脸更加明艳动人，连江梓怀都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很快周考又结束了。在长吁一口气之外，林辞遇不免又有几分忐忑。审判将在她回家的那一刻来临。

　　但是，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下了晚自习，林辞遇和许乔相伴回家，十点半的大街已经进入寂静，唯一的热闹来自于回家的学生。

　　路灯明亮的光撒下，身旁路过不少接孩子回家的父母，他们脸上的慈爱和孩子幸福的表情让林辞遇不免多看了几眼。

　　她忽然又想起大家口中的母亲。

　　走到楼道，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哒哒哒”

　　林辞遇一步一步上楼，心跳声仿佛与脚步声同频，每走一步都是对内心的审问。

　　用钥匙开门，林辞遇看见林建成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她，表情非常严肃，电脑桌面上显示着这次考试的成绩。

　　林辞遇手心有些冒汗，她握紧拳头，轻抿着唇，强装镇定换好鞋，慢慢挪步到他们面前。

　　林建成的声音略有些高兴，“这次不错，终于考了第一，但是不要骄傲，要继续保持。”

　　“是不是之前不够努力？还是要多向人家江梓怀学习学习，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人际关系没有那么重要，和你那个吊车尾的朋友少联系，该收心还得收。”

　　他浑厚的声音无形之中就给人一种压迫感。

　　听到自己考了第一，林辞遇有些高兴，她果然再次证明了自己。可当她听到后面的话，笑容僵在脸上。

　　“交朋友是我的自由。”她少有地强硬。

　　“你是我的女儿。”林建成手指点在沙发扶手上，意味不明而喻。

　　她是他的女儿，他有权管束她。

　　她没有选择。

　　林辞遇恼怒不已，却不得不强压怒火，装作无事地回房间。她不能和林建成争执，否则结果只会是更严苛的管束。

　　打开花洒，哗啦的水声响起，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随着水一并流下。

　　她曾奢望自己足够优秀时，她的父亲会对她多几分关心。可她发现父亲只会在意她的成绩，而从未在乎过她。

　　一次又一次期望的落空，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难过，可当听到林建成说“是不是之前不够努力”的时候，她真的好想反驳。那一刻她的内心在歇斯底里地怒吼：

　　“我的努力还不够多吗！我到底是你的女儿还是你获得荣誉的机器？”

　　水声还在“滴答滴答”，她却不敢放肆地哭出来。

　　过了很久，她才回到房间。正当她坐在床边发呆的时候，陈婷敲门走了进来。

　　“陈姨，你怎么来了？”林辞遇捏紧手边的床单，内心有些疲惫。

　　陈婷走到床边，将一杯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坐在林辞遇身边，轻声说道：
　　“这次考第一，付出了很多努力吧。你现在觉得累，都是值得的。”

　　林辞遇看着眼前已经相处五年的继母，不过三十几岁的女人，却已经长出几条皱纹，常年做家务的手也略显粗糙。她突然感到迷惑了。

　　“为这个家庭劳累，您觉得值得吗？”

　　陈婷温和一笑，“家庭是我的全部，当然值得。”

　　林辞遇摇头，“人的一生不止有家庭，还有工作，理想，自我。我的一生也不止于目光短浅的学习，我也有自己的理想。”

　　“那遇遇的理想是什么呢？”

　　“解开身上的束缚，拥有自由的灵魂，用笔触描绘人世间。”

　　陈婷似是从未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竟哑口无言。

　　良久，她开口道：“你觉得是束缚，实际上只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扮演的角色。如果每个人都把自我看得那么重，家庭就会分崩离析。如果我不为这个家庭做什么，生活岂不是乱了套？”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思绪纠缠结成乱网，烦闷的情绪愈涌愈烈。林辞遇沉吟良久，终是缄默。

　　陈婷走后，林辞遇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瘫软地倒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她转头看了看比她还高的书柜，里面有数百本书，有名著和各类科学杂志，她全部都看完了。

　　书桌上是各色习题和辅导书，一层一层，一摞一摞。林辞遇感觉自己仿佛被这些书压住，喘不过气来。她好不容易拼尽全力把这些书拨开，竞赛证书和奖牌又向她袭来。

　　林辞遇恍然明白，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她早已被荣誉压在脚下，蒙蔽了自己的灵魂。

　　她就像被拷上铁链的幼兽，喝着名为爱的毒奶长大，沉湎于以爱之名的泡沫当中。

　　她蜷缩在角落，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原来夏天的夜晚，竟然也会这么冰冷刺骨么？

　　翌日，当班主任在课堂上公布本次考试第一名是林辞遇时，整个班级顿时炸开了锅，教室里掌声雷鸣。

　　“我说什么来着？林辞遇这次肯定拿第一！”

　　“好强啊，又考第一了。”

　　“好羡慕啊，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样的智商？”

　　班里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不停，班主任忍无可忍。

　　“行了，大家要向林辞遇和江梓怀同学看齐，江梓怀也很不错，这次考了第二，你们要多多学习人家的经验。接下来我们开始讲评数学试卷。”

　　听到大家的赞美，林辞遇本该感到高兴，但此刻她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这些年她到底在追求什么？拿到第一的快乐早就被磨平了，这成了她身上的负担。

　　曾经的她并没有视之为负担，因为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的地位。她渴望从父亲冷淡的态度中感受一丝父爱，当这份爱无从获得时，身边人的赞美可以满足她卑劣的虚荣心。直到——

　　“你赢了。”江梓怀嘴角含笑，原本淡漠疏离的眉眼有了几分温和。

　　直到江梓怀的出现，让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她是否足够优秀，在金玉外表之下的自己是怎样的破败。

　　“谢谢。”

　　如果真的存在灵魂的话，想必她灵魂早已千疮百孔了吧。

　　几天后，班上正在自习时，英语课代表突然被老师叫走，班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猜测是不是要搞什么活动。

　　很快，英语课代表神色愉悦地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向全班同学公布：“老师说为了让我们对英文剧本有更深刻的了解，下个月有一个小型话剧汇演。”

　　“就我们三个实验班参加，表演课本上的三个话剧剧本，待会儿会和其他两个班一起抽签，想参加活动的到我这来报名。机会难得，希望大家踊跃参与！”

　　讲台下瞬间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不少同学已经在私下讨论要不要参加，更活跃的已经竞相举手大喊：“我我我！”

　　英语课代表担心声音太大吵到其他班学习，便提高音量说道：“安静一下！有兴趣报名的等下课再来我这勾名字，现在是自习时间，下课再讨论这件事情。”

　　班上声音慢慢消退，但大家的心思都有些漂散在这件难得的活动上。

　　林辞遇却不为所动，倒不是她对表演话剧不感兴趣，其实她还挺想参加活动的，只是……她知道她的父亲一定不会允许她花时间在这“无谓的事情”上的。

　　不过，江梓怀会参加吗？这好像还是她来了以后举办的第一个活动，以她那冷淡的性格，估计只会在台下做个观众吧。

　　林辞遇用余光瞥了身旁的人一眼，发现那人正低头，眼神放空看着桌面，若有所思，似乎对这次话剧表演有些心动。

　　放学后，看着眼前堵在她桌前的人，林辞遇不禁扶额叹气。课间英语课代表已经找过她好几回了，希望她能出演女主角。

　　“拜托拜托了嘛，你长得这么好看，不演女主角实在是可惜了。而且这个学期结束以后我们就高三了，以后再也没有这种活动了，这可是我们少有的美好回忆啊！”

　　林辞遇有些为难，英语课代表咬死了一定要让她参演，再拒绝有些难看。但如果让她参加，林建成那边很难沟通。

　　就在她为难之际，许乔突然凑了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自信地说道：你爸爸那边，交给我来搞定，你就放心地参演吧！

　　“你？”林辞遇狐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爸挺信不过你的，你肯定不行。”

　　“喂！你这么不相信我？”许乔羞怒道。

　　“我只是太了解我爸了。”

　　“明天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第二天，林辞遇看见神气洋洋的许乔，不免也有些诧异。

　　竟然真的搞定了吗？

　　许乔搬了个椅子坐在靠林辞遇的过道上，把手搭在椅背，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怎么搞定你爸的？”

　　林辞遇摇头。

　　许乔得意挑眉，“我们的语文老师是思想开放的典型教师，她的资历和你爸差不多，她最看不惯像你爸这样迂腐的人。”

　　“我之前去办公室的时候还见过她和你爸有些争执，最后你爸哑口无言。我就想着向老师推荐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跟老师说你爸的情况，这样老师就会为我们撑腰了！老师昨天说你爸被她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是历史性的胜利！”

　　听到后面，林辞遇心弦一动，心中已有预感。但看见许乔高兴的模样，她不想扫兴。

　　“谢谢你，许乔。真的，非常感谢。”

　　许乔看着眼前快要哭出来的女孩，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我知道我很伟大，但你别哭啊！喏，给你糖。”

　　林辞遇接过她手中的糖，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她何德何能，可以拥有如此赤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