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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老屋 ...

  •   楚溟背着包跟在他四舅公身后在小路上走着。夜晚的农村是安静的,走得远了还能隐约听见灵堂里传来的诵经声。
      高家的老房子位于村庄的西北角,从楚溟二舅婆家出去,大致上要穿过大半个村才能走到,所以楚溟的四舅公带他走的是条小路,还时不时的要穿过别家的农田,再加上村里到处在修路,并不好走。楚溟的四舅公是走惯了,而楚溟就完全靠自己的脚力。
      楚溟的四舅公是位沉默寡言的老人。年轻时意气风发在外闯荡,蹲过大牢也发过大财,中年遭遇丧偶丧子的大悲,整个人就一下子消沉了下去,散尽家财后,回到家乡便一直守着祖上传下来的老屋,养鸡种地过自给自足的生活。他平时几乎都不出门,也不太与外人打交道。这样算来都已经三十多年了。
      很快,楚溟脚下的路从水泥柏油路变成了土路,两边的路灯也没了,只能依靠月光,而路的尽头黑漆漆的一片就是高家祖宅。
      这一片区域似乎被现代化改造所遗忘了,据说这是几个长辈共同坚持的,老屋谁都不准动,哪怕是政府也不行。
      高家的老屋是典型的明清式的砖木结构,由好几个院落组成,占地面积不小,透过那青白砖墙和精致的瓦檐依稀能够想见当年全盛时的样貌。不过,由于□□时期的破坏和年久失修,现在的老屋显得很破旧,到处是隐约的泥瓦修补痕迹,斑斑驳驳的,除了楚溟的四舅公所住的小院子,其他地方都有些荒芜。
      据楚溟父亲的介绍,楚溟太外婆在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子的,楚溟的父亲和几个兄弟小的时候还在老屋里住过一段时间,成天在各个院子里进进出出地探险。那时,楚溟的太外婆还有几个一直没有离开的老佣人打理这栋老房子。等楚溟太外婆过世后,老屋就渐渐破落了。小一辈的人显然住不惯也不愿意住这样的老房子,所以现在老屋里只住着四舅公一个人。
      四舅公带着楚溟直接从侧门进入他所居住的侧院。老屋的正院供奉着楚溟太外公、太外婆的牌位,屋里的布置也保留着楚溟外婆生前的样子,平时一般是不让人进的。
      听见有人进门,趴在门后狗窝里的大黄狗一骨碌站了起来,足有楚溟小腿那么高。先是对着楚溟狂吠,受到主人喝斥后,便围着楚溟转了几圈,又凑到他跟前仔细地嗅了会儿,记住楚溟的味道后乖乖重新趴回自己窝里。
      四舅公拉了下屋檐下的一条线,檐下的一个电灯泡闪了几闪后终于亮了,发出昏暗的光线。四舅公就着灯光在一把钥匙里仔细辨认着,终于挑出其中一把,打开客房的房门。
      这间客房显然很久没有住过人了,走进门就是一股味道。屋里的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四尺的床,一个五斗橱,一个大衣柜,一张方桌连带几个木板凳,把不大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的。屋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床上什么都没铺,只有那一条条的木架子。所有的家具都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流行的那种家具,没什么特色,不过这种家具现在也只有老一辈的又舍不得换家具的人家里还有。
      楚溟的四舅公抱出一卷席子和一条小毛巾就要往床上放,楚溟赶紧拦了下来,先问他拿了块抹布拿了把扫帚,又去院子的打了点水,简单打扫了下房间,这才将就着放下自己的包,铺好席子和毛巾。
      见楚溟收拾的差不多了,楚溟的四舅公在一旁操着一口绍兴方言说着什么,口齿又不是那么清楚,楚溟分辨了半天也没怎么明白怎么回事,只能嗯嗯啊啊的附和着。最后连猜带比划,才明白四舅公是要楚溟跟他去主屋。
      楚溟狐疑地随着四舅公穿过院子,走进来那扇门对面的门里,过了一条小过道后,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稍微大点的院子,黑灯瞎火地看不真切。
      四舅公照样先是拉开了屋檐下的灯泡,灯泡发出的亮光只能照亮眼前5、6米的距离,再远点的地方依旧隐没在黑暗里。
      院里的地上铺着大块大块的青石砖,大部分地砖上或多或少都有裂痕,房子的木框窗上的红漆早已脱落,木框也已开裂,但整体建筑保存得相对完好,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极为沧桑。
      楚溟的四舅公显然对这里相当熟悉,他毫无停顿地打开主屋的大门,也不开灯,径直往前。楚溟没有跟着进去,他在门外等了会儿,便看见屋里有了亮光。
      楚溟探头一看,一个激灵。正对着大门的就是一个高大的神案,上面供着两个深色的木质牌位,前面有个铜香炉和几样贡品。整个屋子仅靠楚溟四舅公刚刚点燃的神案两旁的两只蜡烛照明,平白多了几许阴森。除了那个神案外,楚溟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都是空空荡荡的。楚溟的四舅公就站在神案前,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楚溟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叫了声舅公。
      四舅公侧过身子,指了指香炉旁的檀香,用沙哑的嗓音道:“去上香。”
      这次楚溟听懂了。尽管他对深夜在这样的环境里向两块牌位上香一事有着本能的排斥,但仍然依着小辈的礼数,取出三支香,小心地就着烛火点燃,然后阴灭。幽幽地烟从香的顶端飘出,房间里很快充斥了檀香特有的味道,明明进应该闻着很舒服,楚溟总觉得有哪里别扭
      。楚溟持着香,先是冲着牌位鞠了三个躬,把香插香炉。趁着插香的空当,他抬眼看了看香炉后的两块牌位。
      这是楚溟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牌位的实物。深色的木牌上刻着“显考高公讳英行之神位”、“显妣高母曹氏讳妙香之神位”的字样,每块牌位上都点着朱砂,不知道是因为光线太暗的原因还是时间太久,那两点朱砂的颜色都有些偏暗。
      上好香后,楚溟退后一步,跪下,叩首,整整三跪九叩后才起身站好。
      楚溟的四舅公脸上第一次出现一丝满意地笑,但在烛光的反射下看起来有些瘆人。很快那丝笑意也不见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当楚溟真正睡下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
      长期空关着的屋内没什么人气,阴凉得很,没有夏夜惯有的闷热。偶尔窗外还间歇送来带着凉意的微风,一呼一吸间的空气也清冷起来。毛巾太小,楚溟盖着还是觉得有点冷。
      楚溟睡得并不好,明明身体已非常疲惫,精神却异常亢奋。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下的木板床又咯得慌,他只是有一阵没一阵地眯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溟只觉得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重,眼睛完全睁不开,脑子也是迷迷糊糊的无法思考。
      一只冰冷的手揽上楚溟的头颈,又一只手抚上楚溟的肩,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动作很是温柔。而楚溟只觉得浑身发冷,四肢都快被冻僵了,偏生怎么都动不了,也无法判断这双手究竟属于什么“人”,只能任凭那双手一下一下的动作。
      虽然楚溟努力打起精神,身上的冷意也越来越浓,但在那双手的动作下,他竟然就这样渐渐跌入了睡眠。
      他依稀听见敲锣打鼓的奏乐声,分不清是喜乐还是哀乐,更远的地方还传来一声一声的呼唤,似乎是在叫着谁的名字。最后,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和着一句低语,就这么直直地吹进了他的耳朵。打了个寒颤后,他彻底睡死了。

      一只冰凉的手拍上了楚溟的手臂。
      一个激灵,楚溟啪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眼中有着难以察觉的不安与恐惧,随即愕然:“……四舅公?”
      只见楚溟的四舅公笔直地立在床头,嘴巴微张似乎也有点惊讶的样子,然后又换回平时的严肃表情,喉间发出含混的话语,楚溟猜测是时间到了叫他起床。
      他朝四舅公笑了笑,说:“我这就起来。”
      四舅公朝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楚溟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翻身下床,拿起放桌上的手表一看,清晨四点半。
      夏季天亮得早,就这么会儿功夫,天光已透出云层,空气中有着湿润的味道。
      今天是个好天气。
      知道今天二舅婆出殡要赶早,楚溟利落地换好衣服,很快就把自己给打理好了。
      出了房门,楚溟总算是看清楚了这栋老房子。他所在的属于四舅公的院子其实并不大,零零落落五六间屋子,大部分还上着锁。用水在院子里,是自己砌的那种石板水泥的水斗,连着金属水管,水管上锈迹斑斑。院子里除了那条大黄狗外,还养着几只鸡,与黄狗倒是相安无事。院里的门一东一西各开了一个门。西门做的挺讲究的,东门就是直接在墙壁上开了个洞装上了扇门。楚溟推测东门是四舅公搬来之后为了进出方便自己开的。西门现在是关着的,透过围墙向内望,还能看到其他院子里的一些建筑。
      不过,从白天看起来,这栋老屋显得更加破落了。
      楚溟在那个石板水泥水斗上简单刷了刷牙洗了把脸,觉得自己清醒多了。
      四舅公已经在院子里架好一张折叠桌,两个小方凳,桌上摆好了早饭。
      早饭也就是几个鸡蛋,一锅白粥配上一碟酱瓜一碟腐乳。
      楚溟的四舅公照例不怎么言语,只是一个劲地要楚溟吃,还一定要他吃下两个鸡蛋。还别说,自家鸡养出来的蛋与超市里卖的那种到底有着不小的差别,好吃不少,有一股香味在里面。
      楚溟却有些食不知味,他还在想着昨晚半夜鬼压床的事。这一路上过来,他就没消停过。以往,这种频率绝对没有那么高。更何况,昨晚他几乎无法反抗那股力量,而且最后竟然还睡着了。
      没有恶意。
      这是他唯一能够判断出来的。
      楚溟感到有点挫败。好像从接到这场葬礼的消息起,事情就有些不太受控制了。可明明这场葬礼与他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充其量也就是亲戚中的长辈去世了,还是个素昧平生的亲戚。
      楚溟愈发烦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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