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雨林·三夏林 ...
-
昨晚的问题,林之榆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她隐隐约约记得,昨晚做的梦都是关于这个问题的,梦里身边有两个小人,一个说去当向导,一个说不行,要坚持在三夏林当护林人,两个小人互相争来争去,各有各的道理,互不相让,直到天亮了,她醒了,也没争出个结果。
还是要她来做决定啊。
于是连早上赶到三夏林的路上,林之榆都还在想这件事。
到了办公院,她无精打采的样子跟平时差别太大,吸引了邱朗的注意。
他背着包路过,在愣神的林之榆面前打了一个响指,成功把她的魂勾回来了。
“怎么了你,蔫得像一颗十年没浇水的草。”
林之榆把邱朗的手推开,皱眉:“没你事。”
还以为她是对节目组的离开伤感,邱朗安慰到:“虽然他们走了,但你也不用这么蔫吧,以后还是能见到他们的。”
听到这话,林之榆想,邱朗是不是也被邀请做向导了,不然他怎么会说这话。
“还能再见?你怎么见?”林之榆随口问了一句。
“看电视不就见到了。”邱朗说。
林之榆:“……”
行吧,看来他不知道向导的事。
还要想想怎么跟他说昨天的事。
收拾好装备和背包,他们俩像往常一样去巡山。
前两天都是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一块走,现在节目组走了,突然变成两个人,反而感觉有些冷清了。
走在山林里,今天林之榆走过熟悉的一草一木,心里有些舍不得,虽然还没做决定到底要不要离开,可她已经抱着告别的心态了。
关于三夏林,她还有很多事没做。
这些事一件件压在她心上,她想走,却下不了决心。
头顶的飞鸟越过枝繁叶茂的山林,扑着翅膀朝另一个山头飞去。
林之榆抬头,视线随着飞鸟流转。
前面又到了一个记录点,林之榆拿着平板拍照记录,另一边的邱朗也在认真工作。
她问起昨天的事:“捕兽夹的事查出来了吗?”
这事挺重要的,她必须弄清楚。
“查到了。”邱朗回。
“是谁放的?”林之榆问。
邱朗收好平板,说:“是山里的一个山民。”
“是哪户的?”
“唉,”邱朗难得会叹气,“张有德大叔。”
林之榆皱起眉头。
张有德和小燕一家一样,是山火的受灾山民,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猎户,靠打猎为生,后来三夏林正式设为保护区,不容许捕猎,也做过他的思想工作,所以后来他也没再打过猎了。
可现在,他怎么又操起了老本行?
林之榆有疑问,于是跟邱朗说:“忙完这些,我想去一趟有德叔家。”
“那我跟你一块吧。”邱朗说。
-
和小燕一家一样,张有德现在也暂时住在东南坡的安村,临时搭建的住所有些简陋,是铝板房。
张有德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知道林之榆他们来也是因为捕兽夹的事,因为昨天保护区的人就来找过他了。
他拿了两把椅子,给林之榆和邱朗。
“你们坐。”
邱朗坐了,林之榆没坐。
“有德叔,你知道我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我直说了,最近是不是有困难?”
林之榆知道张有德二十多年没再打猎了,之前还帮着抓了几个盗猎的人,如果不是有困难,他不会这么干。
“没啥困难。”张有德低垂着头,小声说。
“没啥困难你能放那捕兽夹吗?我了解你有德叔,你不是那种利欲熏心的人。”林之榆说。
张有德松了口,说:“我没办法。”
“有德叔你跟我们说说呗,今天我们来也不是兴师问罪,就是敞开心扉聊聊天。”邱朗也说。
沉默了一阵,张有德才说:“我实在没办法。我也不晓得别的活计,只能干点老本行,人总要有条活路啊,没活路,我能咋办呐。”
本来他找到正经活计了的,每天上山采点菌子蘑菇拿去卖,也能够生活,日子也就那么慢慢过着,可一把火把他的活路都给堵了。
孙女准备上小学,读书、住宿、吃食样样要钱,他也不想的,可没钱呐,连着几个晚上睡不着,思来想去下不了决心。
最后做决定,是孙女跟他说:“爷爷我什么时候能交学费和住宿费,老师说要帮我在班上筹钱,但同学们都笑话我,我不要被笑话。”
也就是那一刻,他下了决心,就昧着良心,赌一把。
“我真就放了这一次。”张有德说。
“有困难可以说,但不能再有下一次。”林之榆平时都温柔好说话,可到原则性问题,她总有一种能把人镇住、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在简陋的铝板房墙上看到了两张奖状,应该是张有德孙女的奖状,还很新,应该刚贴上去没多久。
“读几年级了?”林之榆问道。
“今年一年级。”张有德答。
“学费攒够了吗?”
“没有,老师说班里给她筹款。”
可小孩子不想被筹款,因为会被人看不起。
-
最后离开的时候,林之榆还是给张有德了一些钱,不多,但应该够小孩子一段时间的衣食住行和学费。
张有德说不要,林之榆说借给他的,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再还。
张有德沉默了很久,说了一句:“多谢你啊。”
林之榆觉得自己能做的实在不多,她总说“有困难跟我说”,可跟她说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她能帮的太少了。
这样临时的救济和帮忙,始终杯水车薪。
更何况她自己现在都面临困境。
一天过的很快,一下子就到了今日巡山工作的收尾阶段。
“前面还有一个记录点,我去就行,你先待这。”邱朗说。
“好。”
邱朗离开时那几分钟,林之榆一直在想怎么和邱朗说那件事。
但直到邱朗回来,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思来想去,决定等等再说。
林之榆走在前面,邱朗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走了挺长一段路,准备回到办公院了。
林之榆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还在低头看数据的邱朗,开口说:
“邱朗。”
“嗯?”他还在看平板,随口应道。
林之榆接着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在这当护林员了……”
邱朗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她很少这样严肃地停下来看着他说话,邱朗意识到,她没开玩笑。
心忽地被提上来,手上的笔没拿稳也掉了,他蹲下身捡起来。
然后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问:“怎么了?嫌弃这个工作不赚钱啊?”
她怎么可能嫌弃这个工作呢,只不过现实需要她暂时离开。
林之榆摇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邱朗问,他莫名的心慌,从小到大,他很少有这种感觉。
于是林之榆把昨天江驰野跟她说的事情告诉了邱朗。
邱朗听完心里五味杂陈,他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反正浮在表面的那层情绪是不爽和愤怒。
江驰野,真是看错他了,他才不是什么千年的狐狸,起码是万年的。
他和林之榆搭档大半年了,江驰野才来几天,这挖墙脚挖得真叫一个快准狠。
“做节目组向导?”邱朗问。
“对。”
“就全程跟着他们一起走呗?”
“对。”
邱朗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怎么想的?”
“我还在考虑,他说工资高。”而她正需要足够的钱给外婆治病。
邱朗懂了林之榆的难处和想法,于是说:“不就是钱吗,你缺多少,我给你。”
“我想要自己挣,你懂吗?邱朗。”
“你不想直接要,那就跟我借呗。你接受江驰野的帮忙,不也相当于借他人情吗?”邱朗说。
“借他的不如借我的,你想还就还,想还多少还多少,不想还就别还。”
“你不懂。”
最近林之榆意识到,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微薄了,比如山林重建,比如受灾山民的生计问题,她能做的太少了。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送小燕去学校那天,她和江驰野在车上的对话。
车上江驰野说,三夏林这边一天就一趟班车,出行太不方便了。
确实,像三夏林有许多小孩上学,因为交通不便利,都要住校,小小年纪就要离开父母,快的话一周可以回一次家,慢的话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才能回家。这对于还在成长期的小孩来说,容易缺失家庭关爱。
而且经济不发达和交通不便利这两者相互影响。小孩上学难,大人出去工作赚钱也难,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当时江驰野说了一句话,林之榆印象深刻。
他说:“《滇西行》如果拍得足够好,播出后肯定能带动这边的经济。”
确实是这样。
手机里叮咚一声,是江驰野发来的微信。
是一张照片,在野象谷拍的,有人,有象,有葱郁的树,有蔚蓝的天空。
看来节目组已经到野象谷了。
昨天晚上回家后,导演何宗也联系了她,问她有没有意向做长期向导,工资高,还能免费旅游。
她给导演的回复和给江驰野的回复一样——再考虑考虑。
护林人的责任,她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可外婆那边,也要想办法解决。
有点难选。
林之榆望着天空的飞鸟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