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雨》木七年

32、死骗子

　　靳弋没趁人之危，照顾完丛爻之后，他让靳则楷来别墅，有事相谈。
　　靳则楷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
　　屋内只亮着一盏暗黄的落地灯，隐约能感觉到沙发上坐着的人情绪低沉。
　　他走过去，试探:“小弋，这么晚还不休息啊。”坐在沙发之后，他听到对面的人轻笑了声。
　　靳弋开门见山:“叫你来，有事问你。”
　　靳则楷一愣，恍惚间好像猜到什么，问:“想知道什么？爸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我不关心别的，我只想知道，让你帮一点小忙，为什么做不到？”
　　“......”靳则楷吞吞吐吐地笑，“你说开除李为川那件事啊，那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整个股东......”
　　“你别跟我提别人，难道你不知道，股东会那帮老头只是坐无虚名。”
　　“什么？”显然，靳则楷确实不清楚，更不知道，他儿子为什么讨厌李为川。
　　他往沙发前端坐了坐，“JY的内部消息，你怎么比我这个主事人还清楚？”

　　靳弋垂眼玩着手指，不意外地挑明:“除你之外，我是二股东啊，爸—爸。”他饶有意味地喊了声。
　　他从来不喊这两个字。
　　靳则楷有些不习惯地退了退，“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来通知我一声。”
　　“是我叫叔叔们瞒着你的，怎么样，那群老古董的演技还不错吧。”
　　“你！简直是胡闹！该学习的时候就该学习！你想接手JY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等不了了，”靳弋语气淡淡，“你把股份转给我，既然你拿不定主意，或者狠不下心，坏人就让我来当好了。”
　　他想对付李为川，他也想给丛爻铺路。
　　他等不到大学毕业之后，他现在就想让李为川那个贱人消失。

　　“别闹！”靳则楷矢口拒绝，“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我以为你乖了，没想到还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实话告诉你，学习不是为了我。”
　　靳弋这话一出，靳则楷慌张地指着他:“你......你你，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学习不为你自己，还能是为了谁？”
　　“难道?”他反应挺快，脱口而出，“是，爻爻?”
　　靳弋没否认，扬眉点了头:“早就想告诉你了，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的男生你认识，那个人——”
　　“闭嘴！你给我住嘴！”靳则楷快走两步上前，啪一下甩了他一个耳光。
　　特别结实的一掌，靳弋的脸偏了二十五度。他没生气，反而笑了声:“别动这么大的怒，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要点脸吧，他可是你弟弟。”
　　“又不是亲弟弟。”
　　“就是亲弟弟！”
　　靳则楷头脑一热，将实话尽数吐出。
　　“他是我和你丛姨的亲生儿子。”

　　轰隆——
　　外面雷声作响，刮了一阵好大的风。
　　树梢打在窗上，好像一个个手掌，甩了靳弋一个又一个耳光。
　　他脸生疼，心也揪成一团。
　　他不信，表面淡定地笑，其实特堂皇:“你骗谁呢，他比我小一岁，怎么可能是我亲弟弟？”
　　靳则楷叹了气，劈头盖脸地一通指责:“我管你信不信，总之他不姓丛，他跟我姓靳，他和你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你没羞没臊地喜欢自己的弟弟，我看你真是疯了，这种念头必须给我断掉。”

　　“你说断就断啊，”靳弋突然站了起来，气场压他爸一头，眼眶红了，“归宿源头，这也要怪你，怪你在外面乱搞，还逼着我认喜欢的人做弟弟。”
　　凭什么？
　　“我、讨、厌、你——”
　　气急败坏之下，靳则楷一掌推开靳弋，他失重地跌倒在沙发上。
　　惯性太大，他向后退出去几公分。
　　沙发拖动地面发出好响的吱呀声，吵醒了楼上半昏半梦的丛爻。
　　他揉了揉眼睛，睡意被打断，不爽地撑着身子，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
　　这不是他的房间，身上盖的白色床单也不是他的。
　　是靳弋的房间。

　　丛爻赤脚踩在地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双腿无力就要摔坐下去。
　　一只手掌抓住他的胳膊。
　　他抬头，抵着月光看。
　　还没分清是谁，却被那个人拖拽到楼下，他整个人猛地坐下撞到沙发一角，胳膊肘的骨头像碎了般疼痛。
　　他捂着胳膊，抬眼，才看到刚才拉他的人好像是靳则楷。
　　他不明所以:“叔叔，你弄疼我了。”
　　“你活该！”靳则楷一时说了气话，伸手指他，而后很快转过身双手插着腰，有一股气压在胸口怎么也难以释放。

　　丛爻无故被骂，酒意顿时消散了不少。他看了看坐在沙发却一言不发的靳弋。
　　他明白了。
　　靳弋应该是坦白了。他想。与其被李为川抓住把柄威胁他们，不如先一步告诉别人他们是什么关系。
　　第一次看到靳则楷那么生气，不用问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被接受。
　　靳弋你也太心急了。丛爻咒怨了句。
　　他刚想开口道歉，却被靳弋冷不丁投来的一道眼神硬生生吞了回去。
　　真凶。

　　隔了很久，靳则楷才问:“你们两个人，怎么开始的？”
　　“是......我......”
　　“是我，”靳弋主动将责任揽了去，反正靳则楷也不是第一次打他，他索性直接承认，“是我先喜欢的他，也是我先表的白，我给他写情书，我带他去飙车，我故意接近他，天天找他麻烦，瞒着你们偷偷在一起也是我的主意。”
　　“不是！”丛爻很快反驳，“不是，叔叔不是。是我先提出来秘密交往的，我求了他很久，我黏着他才同意的，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怪在哥身上，是我明知我们是那种关系还求他爱我，是我不要脸行不行？”
　　“丛爻！你真是被靳弋带坏了！还有你靳弋，我和你丛姨让爻爻搬过来不是为了方便你喜欢自己的弟弟，让你们互相关照没让你们谈恋爱，你们这么做对得起美美吗？”
　　“......对不起，也求您，先别告诉妈。”除了道歉，丛爻也难再解释。

　　“怎么办吧你们，打算怎么结束啊？”靳则楷问。
　　“不结束。”不想结束。
　　靳弋错愕地看着丛爻。
　　没想，这种时候，丛爻还在坚持。
　　他们可是亲兄弟。
　　什么概念？
　　他上了自己的亲弟弟，一次又一次同床共枕，欢爱了一夜又一夜。
　　而这些，都是在丛爻了然他们的关系之下发生的。
　　太疯狂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那么混蛋。
　　想着，靳弋说:“会结束的，早就该结束了。”
　　“不要靳弋，我不想和你结束。”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不清醒。”靳则楷捂着眼摇了摇头。

　　丛爻坐在地上，双臂垂在身前，完全没力气:“我不想清醒，清醒有什么用啊，我以前就是太清醒了。”
　　还没爱到骨髓就要分开，其实是不会痛苦的。
　　可这一刻，他浑身扎满无数根尖针，好像下一秒就会将他的骨髓抽干。
　　这种感觉好难受，比起爱到麻木，还要痛苦百倍。
　　他不想分开。
　　却没想，靳弋冷静得可怕:“早结束早痛快，以后就不会痛了。”
　　“你骗人，你明明答应过我，不管我们是不是亲兄弟，你都会喜欢我，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气不打一出来。
　　丛爻爬起来，揪住靳弋的领口，揍出去一个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唇角。
　　明明早上还用这张嘴说爱他，明明下午还用这张嘴亲吻他。
　　怎么到了晚上却说要结束？
　　是不是，他从没真心？

　　“靳弋，你又玩我?”
　　“......”如果你这么认为，也好。
　　“是，我一直在报复你，不管是以前，还是......”
　　又一拳，揍向靳弋侧脸。
　　丛爻把人摁在沙发上，扛起拳头揍了他一拳又一拳。
　　几乎是全力。
　　嘴角、颧骨、眼尾，肉眼可见的青红。
　　靳弋不挣扎，任由丛爻摁着他碾压他。

　　靳则楷也没管，他的儿子他最清楚。
　　有的时候，想要结束一段关系，是要承受一些痛的。
　　就算以后他们知道，其实......他们压根没有血缘关系，应该也不会有今天这么痛了。

　　“你骗我！你特么骗我！你又骗我！”
　　“打坏你个骗子！”
　　“混蛋！”
　　......
　　各种脏话，各种不满。
　　丛爻说了个遍。
　　到最后，他的右手骨节也红肿不堪。
　　整条手臂就跟废了似的。
　　再揍不下拳。
　　他放弃了，从靳弋身上离开，鞋都没穿便埋头直接跑了出去。

　　外面下了一场瓢泼的大雨。
　　雷声作乱。
　　丛爻最怕下雨天打雷，以前只要打雷，他都会躲在家里，赖着他母亲不去上学。
　　在雨中狂奔，闪电不是没概率劈倒他。
　　可比起那个别墅，他也全然顾不上了。
　　他很害怕，脚底打滑，沿着斜坡滑到了河岸。
　　他仰面躺着，豆丁大的雨珠砸在脸上。
　　回想起和靳弋欢爱的那几个月。
　　热泪夹杂着冷雨，双眼模糊到分不清。
　　他哭得隐忍，没发出一点声音，除了雨水侵入鼻腔偶尔的咳嗽声。

　　丛爻闭上眼，就想这么睡一夜。
　　下一秒，冷雨消逝，只有热泪残存温度。
　　他睁眼，猝然起了身。
　　李为川拽住他受伤的胳膊。
　　他蹙眉，吃痛地推开:“滚蛋。”
　　“我会滚，”李为川好脾气地说，“在那之前，能答应我，别伤害你自己吗？”
　　“不用你管，死就死了，关你屁事。”
　　“好，你死，我陪你死。”
　　“你有病啊？”
　　“我心疼你。”
　　“……”

　　李为川望着他，眉眼的关怀不似伪装。
　　丛爻偏头看他，停留的那几秒，好像看到了某人的面孔。
　　他揉了揉太阳穴，脑袋昏沉沉的，迷糊之际，猝不及防地跌向李为川。
　　他单臂撑住他。
　　西装寸头保镖注意到他们，跑了过来，接住李为川手上的黑色伞柄。
　　一个侧抱，丛爻被李为川打横抱在怀里。
　　“开车，去古宅。”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