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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番外1:孤儿院 ...

  •   “老大,你的辩论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们告诉我犟和辩论是两回事,” 少年冷白的手指插进乌黑的刘海,腕表滑进深蓝的校服:“这次暑假你不会被留下来补课了吧?期末考试的重点都是我在书上圈过的。”
      海德尔的脸耷拉下来:“但我不怎么看书。”
      “.......算了,” 马提亚斯发动了摩托车:“有事,先走了。”
      他沿着栽满果树的河堤疾驰,正值夏季,阿尔卑斯山皑皑的积雪融化,日光亲吻粼粼温柔的水波。蜂围蝶绕,车轮碾过大朵大朵凋零的苹果花。快驶到城镇的尽头,已经能看到远方连绵起伏的山丘时,他在影院前稍停了片刻。
      战争的硝烟散尽,天空万里无云,和柏林一样,这座城市也从废墟上重建了,没有缠斗的战斗机,只有一个盘旋的小黑点统领这片如洗的碧蓝。少年眉梢张扬开,绮丽冷冽的容颜更加英气,他压住车把,一踩油门加速,火红的摩托车驶上漫长的山脊线,去追那只鹰。
      “请各位游客靠拢一点,不要高声喧哗,孩子们在上课。大家注意,讲解即将开始,我们面前的这所孤儿院历史长达半个世纪,战时被征收改建为集中营,前院长,创始人克莱曼先生搬迁至荷兰后于1941年春不幸牺牲.......尽管规模较小,和奥斯维辛一样,它曾是座死亡工厂,一页书写骇人听闻暴行的黑暗篇章。戏剧的是,为反法西斯事业献身的英雄赫尔曼.马肯森年少时在这里度过了四年时光......现任院长德尔维先生成立了马肯森基金会,于1946年九月恢复了孤儿院的运营。”
      尤利安坐在长椅上,忽然,绵羊般温顺地趴在他怀里的孩子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娇憨地惊呼出声:“花花。” 尤利安配合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的哨所看台,绞刑架和焚化炉被拆除了,只剩下半张铁丝网。
      昨天傍晚,铁丝网还是空荡荡的,一枝从栅栏那儿延伸过来的玫瑰藤不知何时攀援而上,在靠左的网眼中结了一个小小的花苞。
      “我正找您呢,” 薇诺娜提起裙摆,翩跹着走下台阶,背后是一座有着露台和哥特式尖顶的红砖房,油画般漂亮:“ 玫瑰又开了。”
      “其余孩子都睡了,小蒂娜却一直不愿合眼,我以为她有心事,结果她告诉我褥子下有东西硌着她......我掀开床单,抬开垫子,又撬起木板,才发现它。”
      “可惜我对母语外的语言一窍不通,” 她顽皮地伸了伸舌头,把书递给尤利安:“所以来请教您。”
      阿贝尔.加缪。西西弗神话。书的四角有被老鼠啮咬的痕迹,封面落满飞蛾干瘪的尸体。
      碰到封皮和毛茸茸的昆虫翅膀的刹那,尤利安生出了一种微妙的预感,仿佛手中的书是一道传送门,接上了一段中断的谈话。
      他把孩子交给薇诺娜,走出婆娑的绿荫,把书立起来,想借着光线好好端详。一张黑桃皇后扑克滑出来了一半。
      唯有那个在塞纳河上截过货船的人,同时擅长纸牌游戏和法语,他的发音像华丽的圆舞曲,散发着夏日巴黎的浪漫魅力。想到此,尤利安身体微微发抖,急迫地翻开纸牌所在的那一页。
      ——果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赫尔曼留下的读书笔记。
      “当这个世界提供给人的与他想像的理想国不同时,便构成荒诞的张力。直到意识到囚笼存在的那一刻,人才是不自由的。一无所觉则不会感到痛苦.......如果认识到自身可悲的处境,却不愿将意志与肉身结合,不愿为寻求真正的解放而斗争,便不能称其为人。直面障碍并和它较量,才能体现人的价值。即便命运是一艘漩涡中的沉船。只要我存在,我必须首先服从我的灵魂,我拒绝与不义之师同流合污。”
      “‘祈祷是黑夜降临于思想的时刻。’ 不,我不会诉诸无用的祷告,因为我没有主人。我是耶和华,我的身体是橄榄山。一个人只要在场,就应该负起自己对历史和人类承担的责任。”
      “ 我认为,为了人类所公认的正义,抛却黄金般的享乐,甚或置于险境是值得的......连知更鸟也不能杀死时间,我要揭开蒙蔽太阳的黑纱,终有一天,不,应该是不久的将来,光明会再一次在时间的长河中重现。”
      “我不再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我不再是帮凶,我愿以身为炬,不遗余力,和漫漫长夜斗争到底。”
      “又:尤利安和费因茨,我爱他们。”
      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又穿着蜂蜜色的风衣,从五月的玫瑰丛中走来,朝他粲然一笑,比神还要意气风发。
      他是英雄,是伟人,是五月和玫瑰的象征,风流的外表下是一个光芒万丈的灵魂。是的,他不清白,他惯于游走灰色地带,他爱金钱和美色,他喜欢白兰地,他撒谎时面不改色,他不信仰上帝。
      ——但他信仰自己,他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他合群,却不同流合污。他问心无愧,他无所畏惧。
      他去时的路正和来时一样黑暗,寂静,像一片雪花,令人眼前一亮后,落在泥泞的地上悄悄融化。但尤利安突然明白,暗室里的赫尔曼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明天。攀登峰顶的人不会感到危险,恐惧的是在壁立千仞的绝壁上踌躇不前的时刻。那些死在朝圣中的人,他们的意志早已如一面旗帜飘扬在山巅。
      垂柳荫荫的小桥上传来鸣笛声,一道红色狂飙驶过上下一色的碧绿,漂移停稳。少年潇洒地跳下摩托车。
      “宝宝,要亲亲。”他径直托着她的腰横抱起她,对旁人冷静自持的蓝眸意乱情迷,专注地只映得下她一人的身影。薇诺娜害羞得不行,轻轻推他的胸膛制止他。直到怀中的人儿快喘不过气,马提亚斯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转向尤利安:“尤利安叔叔,我想暑假陪薇诺娜去罗马。”
      “……好。”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我想开游艇去。”
      “好。”
      “还有件事,我的私人飞机坏了。”
      “你受伤了吗?” 尤利安顿时紧张。
      “没有,我没调整好着陆姿势。”
      “我给你换架新的。” 尤利安松了口气,签了张支票给马提亚斯:“去玩吧。”
      “您不怕宠坏这两个孩子吗?” 一位恰巧路过的教师没忍住问。尤利安停在原地目送那对情人远去,被浩瀚的沙漠围困的海。他的心留在了和挚友同舟共泛的塞纳河上,再也没有靠岸。“他们在最好的年纪,应该享受最好的一切。”

      “艾利蒙!” 来者一直走到他的跟前,才往上一抬压低的帽檐。“是您!”艾利蒙讶异极了:“ 您来做什么?” “和您一样,度假。” 丘吉尔拄着手杖坐下,从花园的方向飘来洋甘菊的青草香,将炙热的空气染成月亮的清凉。
      “他接手苏联时,它还是个扶木犁的弱国,而当他撒手人寰,留下的却是拥有核武器的强国......我不理解他的祖国为什么会这么快背弃他。”首相把烟斗凑到嘴边吸了一口:“我常想,后世会如何评价我?”
      “他们会说您终结了至暗时刻。” 一只纸飞机悠悠荡荡,落在艾利蒙膝上,像祭坛边洁白的和平鸽:“罗斯福和斯大林的棺木上都裹着国旗,您不比他们逊色。”
      “世界的灯塔早已易主,我只是让英吉利体面地日落。不会有那么多闪耀的星辰了,亲爱的诺曼公爵,因为人类不会再有如此伟大而悲惨的时代了。”
      “我不这样想。”不同于首相的感伤,艾利蒙微微一笑,烟灰的眼眸倒映出花园入口的拱门。那里,一对情人在接吻。他们年轻,他们正值青春,对属于他们的崭新的世界满怀柔情和渴望。
      “Life after life。”生命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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