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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冬 ...

  •   一团一团灰黑色的浓烟向城市上空飘去,遮蔽了原来的蓝天,栽在道路两旁的树木几乎全被炸断,只剩下焦黑的树桩。一只只铅色的钢铁巨兽被迫在高高的碎石瓦砾堆前停下,对城市中心的广场望洋兴叹。
      整整十五天。马上就要进入十月中旬。尽管一侧外墙崩塌,那座红砖大楼依然屹立在暮色中,就像一面不倒的红旗。即便不是钢筋铜骨,德军的火炮依然轰不开它厚度近半米的墙壁。它站在弯曲的河堤上,背后是发源于瓦尔代,奔流向里海的伏尔加河,保卫家园的苏军最后的防线。
      一开始,舒伦堡还预估对方能坚持多少天,现在他转而思考自己的部队还能坚持多久。德军始终切不断大楼的外援,舒伦堡确定它通过地道或交通壕,和汽油库面粉厂相连,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补给,且很可能既有无线电台又拉了电话线。
      没办法,这场仗打得太苦了。楼里的人不超过四十个,但他们提前在房子外围设置了相互连通的隐蔽火力点,从地下室挖掘了通向其他废墟的地下通道,还将机枪组和反坦克组转移进大楼上层的射击阵地,那是坦克射角的盲区。
      ——在伤亡是敌人的数十乃至上百倍的情况下,牺牲甚至没有荣誉可言。舒伦堡默默端详照片上裹在襁褓里的粉团团,她一定长大了,不再是他们分别时的模样,他在家书末尾匆匆添上一句话,嘱咐妻子寄一张女儿的近照。
      “撤退。”舒伦堡下令,他有了一个新的计划:“调火炮,火力准备。”
      “德国士兵停止冲击开始隐蔽了。”安德烈敏捷地顺着楼板间的梯子从顶层爬下。“或许是故意停火,”巴甫洛夫判断:“引诱我们离开掩体。”
      “我想他们是要炮击,”安德烈说:“地下室被改建成了防空洞,平民和伤员可以躲进那里面去,其余人快速通过坑道转移,周围有储油塔,还有其它废墟。”
      大家默契地兵分各路,选择不同的藏身方式。安德烈背起重伤昏迷的阿纳法西耶夫上尉躲进地下室。
      果不其然,他刚把阿纳法西耶夫放平在床榻上,对面的炮火就猛烈地袭来,还剩三分之一的白蜡烛翻倒在桌上,陷进厚厚的烛泪里,烛焰熄灭,室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去。门被震得扭曲变形,但大家熟视无睹,有人抹骨牌,有人下棋。阿纳法西耶夫悠长地咏叹了一声。
      安德烈把这一声当成了痛苦的□□,忙不迭地问:“您感觉怎么样?” “好极了,”阿纳法西耶夫回答:“美中不足是我什么都看不见。安德烈,看看书架上那本安娜.卡列尼娜还在不在,我上次读到了第七十三页的第十七行,从那儿接着念给我听。”
      “您得等一会儿,”安德烈拎起送话器:“我要先联系后方火炮阵地。”“一来一回再火力打击太慢了,你该向团部要两个迫击炮小组,”上尉明智地建议:“这样我们就能反压敌人的机枪阵地,你们也能好好休息。”
      安德烈采纳了他的建议,后方允诺会调两门50毫米的迫击炮来,不过让小队等几天。挂断电话后,摇撼大地的炮声突然消失了,安德烈敏锐察觉到了寂静之下的异样。明知可能有危险,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返回观察哨的位置。
      ——他刚回到地面,就看见两个举着枪虎视眈眈的德国人。安德烈眯起眼,他着着实实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的步炮协同水平高到这个地步,炮刚停就冲进了楼里。
      “喂,”费恩问雷瑟:“你会俄语吗?” “先搜身,费恩。摸他的口袋,小心他藏了手榴弹,”雷瑟依然端着枪,手指搭在扳机上:“我不会,你想和他说什么?” “投降,只要他愿意投降我们就不能枪毙他。”
      “我会德语,”安德烈镇静地回答,慢慢举起了双手:“你们可以俘虏我,但是我建议你们马上撤退,我向后方通报了战况,你们很快就会进入我们的火力覆盖范围。”他不想敌人搜查地下室,发现那里的上尉和平民。
      “你们其他人呢?”费恩问,这次安德烈没有说话。“长官说的没错,他们就像地里的土拨鼠挖了无数交通壕。”雷瑟警惕地环视周遭:“我们的任务就是堵住楼里的几个人。”
      “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吗?”费恩将信将疑 “你想呆在这儿被炸成碎片?命重要还是搜查重要?”雷瑟向后退,和他们拉开五步远的距离:“要我说根本没必要留活口。你带他走前面,我帮你盯着他。”
      他朝另一边喊了一声,分散的队员很快小跑着出来了,不同于雷瑟和费恩,其他伙伴的脸上或胸前有大量喷射状的黏糊糊的新鲜血迹,他们直接就地枪决了发现的苏军。
      安德烈放慢步伐,故意拖延时间。费恩以为他负伤,没有催促反而配合他的脚步。
      出了大楼没几步,费恩听见身后的朋友忍无可忍的呵斥:“快点走,别磨磨蹭蹭的!” 像一串从天空扔下来的霹雳,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吞没了这句话的余音。费恩感到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重重推了一下,劈头盖脸落下的碎石瓦砾和灰尘让他睁不开眼睛。
      安德烈直接飞了出去,上半身重重砸向水泥地,额角磕在一块红砖上,当场昏迷。费恩想架起他,走了两步才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去。
      雷瑟。刚刚还在说话的雷瑟被拦腰炸断,他的手还紧紧握着枪,眼睛却像收纳盒里褪色的玻璃珠,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有东西挂在他的腿上。费恩低头,是朋友的肠子,还有一小根惨白的肋骨。“愣着干什么?”艾伯特心急火燎,一把将他拽回来:“别看了,不是炮弹,是他们在有利我们隐蔽的掩体处提前设好的地雷。”
      ——我母亲六十岁了。他记得雷瑟说过,她不为我担忧,因为她是最虔诚的基督徒,认为上帝会看在她诚心的份上把我平安送回家过圣诞节,上帝不会忍心夺走我,她坚信,因为我是她的唯一。
      胜利的荣光下,是血流成河的白骨塔。费恩终于明白,最初他们的议论多么可笑,能在四面楚歌下撤出有生力量的舒伦堡无疑本该是令人景仰的英雄。这是一场与自己的想象截然不同的战争。
      “我并非失败主义,”中校的眼中竟闪过脆弱和迷惘,仿佛雾凇冻住的绿松石:“虽然62集团军的伤亡人数超过了百分之九十,而敌人已经占领百分之九十的城区,我们被压缩到了伏尔加河的一段河岸线......我只是觉得黎明会很安静。勇士都倒在黎明前了。”
      “亲爱的列昂尼得,有人说为国捐躯实乃愚蠢,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我的回答是生命本无意义,没有谁不是被一场狂风刮到这个世上来,再被迫横渡生与死的际涯。但当我们为暴风雨中的灯光,那座黑色大海上时隐时现的灯塔献身时,我们已然为生命找到了最崇高的意义。牺牲的同志先我们靠岸,没有理由不认为他们是幸福的。比看见光的人更幸运的,是光本身。”
      “天空黑暗,才看得见群星闪耀。历史会记住我们的功绩,我们并不完美,但我们曾力挽狂澜。旧世界还等着我们解放,我已看见一个插满赤旗的新世界。” 政委伸出手,接下今年的第一片雪花:“看,达瓦里氏,落雪了。”
      中校静静地听着。“我们不是为了沙皇,不是为了贵族,不是为了土地,是为了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们的国家,”乱云翻涌,天光暗淡,他的眼眸化为了贝加尔湖底长明的火炬,朝天开了一枪:“死亡不属于伟大的苏维埃。”
      乌泱泱围挤在一堆的战士们集体仰起头,枪声飞过他们的头顶,飞向水势湍急的大河的上方,最终坠入浩荡的拍岸声中。

      “您的任务完成得相当出色,” 特别行动处的工作人员称赞道:“您不仅刺杀了两位行动目标,还为地下抵抗组织带去了资金和武器。”
      赫尔曼飘飘欲仙。“您过奖了,”他虚伪地谦虚道,实则得意洋洋,藏不住的狐狸尾巴快摇到天上了,觉得自己是个英雄,还很帅:“那么我的报酬......”
      “欧,战后您会因投身正义的事业得到全人类的嘉奖的,这就是您的报酬,比金钱美妙多了不是吗?谈钱多俗气啊,尤其对您这样高尚的人而言,我亲爱的非洲野犬。”
      如遭雷击的赫尔曼缓缓打出一个“?” “非洲野犬,”对方和蔼可亲地重复了一遍:“您一定喜欢,很独特不是吗?诺曼少校奉首相之令分管特别行动处,他说您很有活力,特意为您取了这个代号。”
      “那他是什么?美洲大蠊?” “怎么会,诺曼少校可是大不列颠绅士的典范,”对方不紧不慢地翻着档案:“他的代号是雾都孤鹰。” 公报私仇的小气鬼,凭什么我是野犬他是孤鹰?
      “对了,您的新任务是除掉阿道夫.希特勒。” “谁?我?”赫尔曼愣住了:“刺杀元首?真的假的?”
      “没错,”工作人员抬头,投来鼓励的一瞥:“少校充分信任您的能力。” “.......呵呵。”笑死,他不如直接叫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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