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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考文垂 ...

  •   “你确定帮我把情书给她了吗?”“嘿,你还不放心我?”“今天早上她不理我。”“蠢货,她那是害羞了。”“爱德华,你背后那个漂亮的小护士在看你。”“真的假的?你知道她的名字吗?”“夏洛特,除了我妈妈,英格兰没有比她更出挑的美人了。走运的家伙,你有福了。”“别胡说,我的维拉可比夏洛特好看一千倍。”“瓦格,看在上帝的份上,说句话证明你不是哑巴。”
      “我在想德国人会轰炸我们的哪座城市。”角落里沉思的少年没有想到有人会和他搭话,局促地在膝盖上蹭了蹭手:“布列斯特庄园几个月前就破译了恩尼格玛密码机,这次却迟迟没有动静。”“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乡巴佬,”安东尼不屑一顾:“你最好把你面前的司康饼吃了,不然它可归我了。”
      “小鬼,别叫别人乡巴佬。”一个看上去玩世不恭的飞行员走了进来,小麦色的脸颊上有一道弹片擦过的狭长伤痕。瑞德咬了一口水煮蛋,端着餐盘坐在难掩自卑黯然的少年对面:“好的出身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通情达理的绅士,而不是用来排挤别人。”
      “现在,趁我吃完这块三明治前道歉,”他舔了舔叉子上的越橘果酱:“若阁下听不懂说教,我也是略懂一些拳脚的。”安东尼不服气地抬起头,却看见了他胸前琳琅满目的勋章,乖张的少年瞬间蔫了下去,乖乖地道了歉。
      “你多大了?”瑞德端起咖啡杯。“十九,长官。” “啊哈,”他咽下口中的黑咖啡:“这么说来你们的教官还没有让你们摸过真正的飞机吧?现在订婚未免太年轻了。”见瓦格雷夫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瑞德了然地笑了笑:“来吧,让我把我的夫人引见给你,不仅如此,我还能帮你搞到红鹰的签名,让这帮伦敦和伯明翰的傻瓜眼红去吧。”
      “谢谢您。”为了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不跳起来,少年用力掐自己的大腿。“这倒不必……我曾经也是个混蛋,”老飞行员手腕上的一串玻璃珠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我后悔没有早当个好人,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你要去哪儿?”老瓦西里耶夫从屋子里追出来,叫住儿子:“别忘了,你木头还没劈完呢。”——再说了,你要我独自守着温暖的炉火吗?老伐木工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只能用这种别别扭扭的方式挽留儿子。
      “我劈好的柴您这周都用不完,”列昂尼得不得已地停下脚步,他非常急切,不耐烦地一扬下巴对父亲说:“我去看米兰娜主演的芭蕾舞。”
      “米兰娜!”老瓦西里耶夫的神态立即转为庄重肃穆:“她不是乌尔里希老爷的千金吗?你的妈妈原来是乌尔里希夫人的女仆,我就是做工时和她相识的,我们结婚时乌尔里希夫人还送了她一条珍珠项链,多么好心肠的夫人啊。”
      “您说完了吗?”列昂尼得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那身灰绿色的大衣衬得他更加颀长,弹舌音优美低沉:“您别再耽误我时间了,我迟到了她会不高兴的。”
      “你不会在和那位高贵的小姐谈恋爱吧?”老瓦西里耶夫差点惊掉了下巴,忧心忡忡地告诫:“好孩子,别忘了你是个伐木工的儿子啊。”由于妻子早逝,他很怜爱儿子,不舍得他一辈子有样学样跟着自己干重体力活,对他有求必应,不惜举债把他送进学堂,但这次儿子实在是太胡闹了。他低声下气地恳求:“听爸爸的话,找个和你身份相符的姑娘吧,比如莫洛左夫大叔家的塔季亚娜,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现在是一名手脚麻利的女工。行行好吧,列昂尼得,你老爹我怎么能和乌尔里希老爷当亲家啊。”
      少校闻言,眼中闪烁着激烈的火光,像夏夜倏然亮起的萤火,他既可怜父亲被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所约束,又感到自尊心被践踏的愤怒:“那又怎样?劳动并不可耻,人人平等,我不比姓尼古拉或罗曼诺夫的贵族差。我会好好爱她的,现在是自由恋爱,您管不着。”
      “你…你!”老伐木工气得双唇哆嗦发紫,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目送着儿子扬长而去。
      “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没有人喧哗,没有人交头接耳,甚至没有人喝彩,好像担心人声的骚乱会惊扰到湖心的宁静,惊飞那只凫水的天鹅。她的手臂环抱若花环,雪白的蓬蓬裙羞涩地绽放,足尖紧绷,腰肢柔曼如迤逦的湖岸。
      这个弥漫着钢铁和冰雪气息的红色帝国,这个被严寒统治的凛冬之国,同样也是天鹅栖居的故乡。寒冷淡去人血脉里的冲动,促使人多思。在鹅毛大雪飘飞的日子里,艺术和思想就是常驻不去的春光。是呀,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爱人,他的喀秋莎,美丽的奥杰塔。她简直是飞鸟自由的游魂,真理轻盈的羽毛,行吟诗人口中流出的诗篇,那样光彩照人。坐在第一排的少校紧张又骄傲,忐忑地攥紧被军帽遮住的那枚戒指…她会答应吗?她会责怪他唐突吗?她年龄还小,会嫌时间过早了吗?她真的愿意和他厮守一生吗?不管怎样,他的目光迷恋而痴痴地追随着她,他的灵和肉皆是她的奴隶,他的身心都渴望着她,他这辈子都离不开她了。
      “您跳得真好!”艾琳娜替米兰娜放下绾起的栗色长发,悄悄一努嘴:“瞧,我们英俊的瓦西里耶夫少校来了。”
      可米兰娜并不想搭理门边长身玉立的军官,故意撇下他和女伴们说笑谈话,直到大家在欢声笑语中散去,窗外火冷灯稀,她才眼波悠悠一荡,假装无意地往列昂尼得的方向侧了侧。
      他还站在那儿,爱怜而沉默地看着她。“啊!”米兰娜立即恼怒地转过身去:“您迟到了整整半场,您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我奢求你的原谅,米兰娜,”少校试探着上前一步,放柔了声音说:“我必须给因出勤缺课的铁路工人补课。”
      “如果您只是来狡辩的话,我不想听,现在我只知道您的爱情是虚假的,您可以走了。”“不,亲爱的,请相信我,”少校的脸色一下苍白了,他想解释,又担心解释不清,索性单膝跪了下来:“我爱您,只有死亡能将我带离您的身侧,我愿为您赴汤蹈火。”
      钻石戒指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米兰娜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您这是…” “我请求您嫁给我。”他的眸光热烈而深沉,诉说着无以复加的情愫,小心翼翼地问:“我吓到您了吗?”
      “你才吓不到我呢,“米兰娜娇娇地哼了一声,指尖勾起他的下巴,滑到喉结处妩媚地点了一下:“现在把戒指给我戴上。”
      “然后站起来吻我。”

      温特像往常一样巡视着病房和走廊,他走到一个刚刚做完胃肠手术的病人身边,对方虚弱地微笑了一下:“医生,您这一天过得怎么样?今晚的月色可真不错。”怎么样?温特苦笑了一下,当然是累得半死,我是天生的劳碌命,哪里有闲心看月亮?但这声问候在他心中激起了一阵暖流。”
      他刚决定回复“好极了”或者“开开窗呼吸今晚没有工业烟雾的新鲜空气有利于你们的健康”,刺耳的空袭警告拉响,此起彼伏地回荡在整座城市上空。尽管难听,温特清楚,和五分钟后就会响起的飞机的嗡嗡声比起来,这已经是仙音。他立即和护士一起把病人抬到楼下,在下楼梯的途中,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摇晃,玻璃乍然破裂,碎片全砸在他的肩上背上,第一批炸弹落地了。
      他把病人放稳,护士长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她的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步伐却矫健优美,轻柔而焦急地问:“医生,那十五个产妇和十二个骨折病人怎么办?”
      温特想跳起来,想重重扇她一耳光,此时此刻只有一种办法,一种最绝望的办法。
      ——让他们留下来等死。她的表情冷静安详,她的经验比他还丰富,但她选择不去直面现实,把良心的重担扔了出去。生死关头,他冷冷地遂了她的意:“把他们留在那儿。”
      一切收拾停当后,他走上主楼的楼顶平台, 他仰起头,川流不息的轰炸机穿梭在银白色的月光中,攀升,翻滚,侧飞,间或有跌落,高射炮火也只能起到这么点儿杯水车薪的效果。□□雨点般地落遍全城,医院的地上就闪烁着成百的□□,德国人把夜色焚得通红,千米高的烟云烽火般四处燃起。考文垂仿佛大地崩裂后,喷涌而出的岩浆的汪洋。
      ——我们让他们大摇大摆地来,毫发无伤地去,这是温特仅有的想法。

      “费因茨!”赫尔曼用力拍门:“费因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屋内鸦雀无声。“该死的!”赫尔曼咒骂了一声,用铁丝撬开了房门。
      对方的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却显然没料到他还有这种技能,疑惑地偏头愣神。尤利安趁机踢飞了他手中的枪,枪不慎走火,子弹擦伤了赫尔曼。“你受伤了。”费因茨无措地眨了一下眼睛,声音染上了浓浓的哭腔。
      “好兄弟,你听我说,”赫尔曼用鲜血直流的手臂紧紧抱住他:“你还有尤利安,还有我,你不要我们了吗?”
      他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费因茨把脸压在他的肩上,无声,剧烈地啜泣。他们都看见了他颤抖的肩膀,和被撕裂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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