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禾页飞刀

128、番外 旧事

　　阳光明媚，人声鼎沸，五彩斑斓的海报和横幅，让满眼懵懂和清澈的新生驻足。
　　孙伊像是个老鸨子，将几个男生拽进自家帐篷里。她直接一人发了一张报名表，顺带着在某人脸上狠狠摸了一把，对其细腻的手感意犹未尽，“军训时吃了姐姐的西瓜和冰棍，现在报恩的时候来了。”
　　“伊伊，你男朋友只是去了篮球社的帐篷，人还没死呢。”一个长发女生嘻嘻哈哈说道。
　　“你来摸一下，我保证你也能忘了你那个异地男朋友。”孙伊满脸羡慕，“就这个皮肤，晒了大半个月还能有这种质感，我感觉我那些护肤品都白用了。”
　　几个女生凑上来，一开始还是试探性地摸摸，后面见当事人除了无奈也没有其他表情，立刻一顿蹂躏。
　　郁羲好不容易从一群魔爪下逃出来，将报名表交给在桌后正襟危坐的两个男生。
　　“好了，你们矜持一点，别把学弟吓跑了。”副主席岳寻竹整理着一打表格，“这一届新增了一个班，报名人数也多了，到时候会联系你们来面试。”
　　“还要面试呀？”卫燃幽默地开了个玩笑，“不会要问我们为什么要报名学生会吧，天地可鉴，是学姐拉我们进来的。”
　　“怎么，不拉你你就不来了？”岳寻竹直接轻敲了一下对方的脑门，“每次去慰问，就属你吃得最多。”
　　帐篷里又是一阵打闹声，直到孙伊又拉了一波女生进来，已经求得内定名额的几个人才退出来。
　　路过一个摊子时，郁羲停下了脚步，另外三个人似乎没注意到异样，继续往前边走边看。等卫燃反应过来转头去搜寻，发现对方已经追上来了。
　　“你干嘛去了？”卫燃好奇。
　　“报了书法社。”郁羲说道，“想培养一个不费钱还能消磨时间的兴趣爱好。”
　　接下来的几天，新生一边上课一边陆陆续续参加着社团的面试。岳寻竹说是内定了他们，但流程还得认真走一遍。
　　“你报的是办公室，但是这个部门人数实在太多了。”岳寻竹面露难色，“孙伊所在的文艺部想要你，你愿意吗？”
　　“文艺部？”郁羲诧异，“可是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也不会什么乐器。”
　　“你军训的时候唱了几句，我听着觉得挺好的。”孙伊笑眯眯地看着他，“能在梁奕那种音痴的大嗓门下不跑调，你也挺厉害的。”
　　在座的几个人都笑出声来，可想而知当时的四人小合唱有多令人印象深刻了。
　　郁羲的耳垂有点红，再加上孙伊又怂恿他现场唱几句，于是整个耳朵都红了。
　　“风轻抚过像当天
　　再次见面
　　大概心里面留有挂念
　　习惯喜好说不出了然
　　连手臂挽的感觉都太过熟练
　　散尽密云蓝的天
　　明明见面
　　默契的说着无关花边
　　听风吹起
　　那往日长夏美梦
　　旧事你我散落片片”
　　岳寻竹若有所思地听着，结束后捅了捅坐在旁边的人，“清和，这是你那个粤语铃声吧？我感觉旋律好像啊。”
　　郁羲看向最中间的学生会主席，两只手紧张地捏着衣角。
　　“是的。”尤清和抬眸，“原来普通话唱也很好听。”
　　两步之遥的人发型梳得整整齐齐，几缕发丝轻轻垂在额前。嘴角亲切的微笑，和干净简洁的白衬衣，都让郁羲觉得非常舒适。
　　“你，文艺部，别想跑了。”孙伊直接拍桌决定，她象征性地看了一圈其他人，满意地收获了一致同意。
　　于是在其他部门都在忙碌时，郁羲只参加了一次文艺部例会，就再也没有和孙伊聊过部门相关的事情，反而经常性地充当自家部长和亲妹妹的传话筒，也对女生的护肤和美妆有了不少的了解。
　　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看书学习和练字上，以及每周两到三次打篮球或者羽毛球。
　　也因为这一勤奋好学的人设，郁羲再次和学霸级别的人物有所交集。上一个学霸还是郁舒，只是如今山高路远专业不同，对方想辅导也没有精力和时间。
　　“我这样讲能理解吗？”尤清和将书本往旁边移了移。
　　“能理解。”郁羲盯着高数题琢磨了一会儿，才从底下又抽出一本，“C语言也有几个问题，我在网上听了几个课程，还是不太懂。”
　　“你有问题可以直接过来，我没有课都会在这里。”尤清和说道。
　　“我听说大三专业课很多，会不会打扰你学习？”郁羲问道。
　　“回答你几个问题的时间还是有的。”尤清和随意地看了一眼做出标记的地方，三言两语就给出了解释。
　　郁羲认真地记下来，将几本书收起来，从包里掏出几张白纸，盯着纸托着下巴一动不动。
　　尤清和注意到那只白皙的手熟练地转着笔，“你打算写什么？”
　　“退社申请。”郁羲说着便要在纸张最中间落笔。
　　尤清和伸手握住笔的上端，触碰到些许凉意，“学生会……不好吗……”
　　郁羲抬头看他，“挺好的，我打算退出书法社。”
　　尤清和收回手，“书法社不好吗？”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喜欢社团教的隶书。”郁羲说道，“过于庄重沉稳，我写的时候总感觉很累很有压力。”
　　“这种事情可以有所选择，不喜欢就放弃也没什么。”尤清和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郁羲再次低下头，一笔一划写下了“退社申请”几个字。
　　他文思泉涌，很快写了满满一页。和尤清和打了个招呼后去图书馆找到社团的社长，满脸歉意地看着对方收下申请书。
　　像是放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郁羲心情愉快地去买了一堆垃圾食品，刚在食堂坐下咬了一口，他就想起来自己的免费辅导老师还饿着肚子。
　　“送汉堡可乐是不是太轻浮了。”郁羲边吃边想，最后决定回趟宿舍，把郁非晚出国旅游带回来的零食挑几样出来，连带着比较健康的三明治和牛奶一起送回自习教室。
　　尤清和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回去时，室友林泰然已经打完球回来了。
　　“霍！”他大手一挥，直接代为查看，“你又拿什么奖学金了？看样子这次的钱很多，你居然舍得买这么多外国货。”
　　“郁羲送的。”尤清和在桌边坐下，“他问了我几个题目。”
　　“长得不赖，又会做人，伊伊巴不得认他为亲弟弟。”林泰然径直拆开一袋零食，“看起来他家境很好，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啧啧。”
　　“是吗……”尤清和将东西依次排列在书架上。
　　“这牛奶也是他送的？”林泰然颠了下重量，眼神揶揄，“你居然快喝完了，不怕拉肚子啊。”
　　“我在吃三明治的时候他打开递给我的，我没好意思拒绝。”尤清和停下动作，语气迟疑，“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好像……没什么感觉。”
　　林泰然表情诧异，他拿着牛奶盒回到位置上，捣鼓了一会儿手机才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这款纯牛奶乳糖不耐受的人居然也可以喝，我只买过他家的酸奶，从没见过纯牛奶。这娃从哪里弄来的，这么贴心，我都想认他为亲弟弟了。”
　　“学校没有吗？”尤清和微微皱眉，“三明治应该是便利店买的，还是热的。”
　　“没有吧，我反正是没见过。”林泰然眼神殷切，“还有吗？给我一盒尝尝。”
　　“没有了。”尤清和拿回牛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垂下眸子，手指摩挲着包装上的卖萌奶牛，“只有一个。”
　　“买一箱回来喝喝。”林泰然潇洒地下单付款，“你要不要，要的话我俩分一箱，五瓶三十几块钱。”
　　“好。”尤清和将最后一口喝完，“等会儿转你。”
　　“对嘛，你现在就该对自己好一点，晚饭水果牛奶该吃的就得吃，该喝的就得喝，助学贷款什么的等你毕业了再考虑呗。”林泰然语气调侃，“人小学弟都比你自己更关心你的身体。”
　　尤清和没有说话。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依旧没有吃晚饭的习惯，直到郁羲又带着问题来了，他才顺便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三创赛想去参加吗？”尤清和喝了一口小米南瓜粥。
　　“什么叫三创赛？”郁羲合上那本深恶痛绝的绿色书籍。
　　“创新创意创业挑战赛，组队参加，大一也可以。”尤清和说道。
　　“这几个词和我都没什么关系。”郁羲笑了笑，“应该不会去参加。”
　　“如果你想参加，可以来我的队伍。”尤清和说道。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坐享其成吗？”郁羲摇了摇头。
　　“课堂上学到的东西是有限的，参加比赛可以让你更快地学到新知识，为了赢你就什么都得学会，届时，你就会知道你不是坐享其成，而是有志者事竟成。”尤清和语速缓慢，似乎在逐句斟酌着说出口，“我想带你，是因为你和我很像，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我不想看着你因为信息差而错过这次机会，就像我大一时一样。”
　　郁羲思考了几秒钟，“我得仔细想一想。学长，你能把相关资料发给我吗？我知道在你的带领下肯定不成问题，但我还是想先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跟着你。”
　　“好。”尤清和将早已准备好的几个链接和文件转给郁羲，在对方转过身研究的时候，盯着那道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点击了聊天框里的头像，进入其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是昨晚，写着“或许找到了最合适的。”
　　配图是好看的手指夹着细长的毛笔，作为背景的宣纸上写着一句诗。
　　“清和节后绿枝稠，寂寞黄梅雨乍收。”
　　尤清和抬起头，正好与转身的人四目相对，下意识地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学长？你不舒服吗？”郁羲注意到对方脸色苍白，立刻从书包里翻出来几颗糖果，“低血糖吗？我有糖。”
　　“你什么意思？”尤清和的声音略有点颤抖。
　　郁羲眼里尽是茫然和疑惑，“什么？”
　　尤清和垂眸，声音恢复平静，“你想好了吗？”
　　郁羲将糖果放在对方桌上，“学长，我还是不和你一起了。这个消息我已经知道了，我可以和室友组队去参加。”
　　“随便你。”尤清和语气平淡，手上开始收拾东西。
　　郁羲皱眉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19：26”，“你要回去了吗？”
　　“嗯。”尤清和迟疑了两秒，将桌上的两颗糖抓起塞进书包里，拉上拉链，“再见。”
　　郁羲站起来，伸手按在对方的书包上，“你生气了？你是不是找不到合适的队友才来问我的？我……我不知道，我以为会有很多人愿意和你一起的。”
　　尤清和没说话，视线盯着相距不过一厘米的两双手。
　　“那我和你一起。”
　　心跳骤然加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凉风刺激着脆弱的瞳孔，逼迫着心灵的窗户微微合上。
　　即使在很久之后，尤清和才知道这句诗是宋徽宗《夏日诗帖》的第一句，也是郁羲临摹的第一篇瘦金体入门字帖。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尤其是在孙伊的威逼利诱下，在第二年的迎新晚会上。聚光灯中，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近距离倒映着他的轮廓，似有若无的清新气息将他整个人笼罩。
　　那种感觉就像高铁窗外的风景，飞速而过导致些许模糊，但确实真实存在。
　　下了列车，便可亲身感悟或是重温。
　　“客厅没有空调，可能要委屈你和我一起睡了。”郁羲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干净的被单，“被子是我同事用过的，但是被单是洗过的，可以吗？”
　　“我不挑。”尤清和拆下旧的被单，“你放这，我自己来就好。你同事经常和你睡？”
　　“其实是我领导。”郁羲将手上的被单展开，和对方一起套被子，“他家比较远，有的时候我们加班到很晚，他就会过来和我睡。本来是打算在次卧买床买空调的，但无奈我们俩都有点舍不得。”
　　“你们是都得把大部分工资交到家里去？”尤清和说道，“你还要经常给你妹妹发红包。”
　　“嗯。”郁羲点点头，“你要去洗澡吗？卫生间有暖风，我帮你打开。”
　　“你洗吧。”尤清和拉上拉链，“我先回复导师的消息。”
　　等郁羲洗了澡出来，发现尤清和正在阳台上打电话，他将脏衣服团在沙发的角落，冻得先回卧室，等尤清和进了卫生间才不情不愿地从空调房里出来，将几天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任由机器自己运作。
　　对方来得太突然，郁羲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本来今天是要和罗方荀一起加班写材料的，现在只能坐在桌前用笔记本写自己负责的那部分。等他将文档发过去，给自家领导打电话才知道这货已经睡着了。
　　“你不在我一个人加班多没意思啊。”电话那头振振有词，“正好，我先参考参考你的，明天去单位值班再写。你吃完中饭记得给我送一份过来，我要之前点过的那家火锅，双人份谢谢，多加一份毛肚。”
　　“给钱，你已经把加班餐标用完了。”郁羲瞥了一眼睡着的尤清和，压低了声音，“一人五十，你还加毛肚。”
　　“把顾言的五十算上。我不管，我就要加。”
　　“回头加班餐单子你自己去报销。”
　　“我才不去，上次被财政那边的老陈说教了半个小时，我那么惨你都忘啦。”
　　“忘不了，你抱着我哭了半个小时，说你搞丢了我们部门为数不多的福利待遇，愧对我们这些天天跟着你加班的下属。”
　　“好在老陈喜欢你，还有他手底下那个和你同一年来的小姑娘也是，每次你去那个报销款到账都特别快。”
　　郁羲合上笔记本，一边和罗方荀聊天一边关了台灯蹑手蹑脚爬上床。
　　等到身边已经许久没有动静，尤清和才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看见微弱光线下模糊的侧颜轮廓。
　　“郁羲。”
　　尤清和没有等到回复，他坐起来，将对方手上的手机拿走，从高处俯视着那张安静的脸。
　　没有犹豫地在唇上落下一吻，柔软的触感让这一吻无法轻易结束。
　　急促，生涩，头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生物的本能，顺理成章，顺其自然。
　　“郁羲。”
　　依旧没有任何言语。
　　就像那天辅导员将他们从医院送回学校。
　　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并肩，顺着如锦绣铺地般的落花而行。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喝倒一大群人的年轻人也不知是醉了累了还是困了，没有说话只是略显疲惫困倦地看着他。
　　“我觉得有点像樱花。”
　　但其实那是海棠。
　　当时正好是凌晨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