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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节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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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考虑考虑吗?”劳伦斯捏起合同的一角。
劳伦斯想要抽走雪白的合同,但是他不能。
劳伦斯不愿意接受分离,可正是这分离使他更敬佩他。
“抱歉。”他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他已经有些疲倦了。
他是第一个下定决心准备离开的,三十天前就收拾好了一切。
程舟二字,铁画银钩。
“工资可以争取翻倍。”劳伦斯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眼睛像是焦糖玛奇朵一样甜。
“就此别过。”程舟笑了笑,黑色眼睛吸纳了仅有的光线。
十年之前,他在一个雨天,向谁也说过,就此别过。他皱眉又舒展,不愿再回忆。
“好吧,程sir。”劳伦斯也签上了他的名字。
明明是缓慢的动笔,白纸上的花体英文却仿佛瞬间而成,流淌着。
这一刻,程舟离开这个团队。
或者说,这个团队不复存在了。
过去的三十天里,要离开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
他是最后一个。
他终归是瓷国人。
当国家利益与个人利益冲突时,他义无反顾地,坚定地站在他祖国那一边。
从他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那时,他就预料到了离开的一日。
心中没有酸涩或者苦涩的感觉,按照经验是意料之外,他不得其解,就抛掉了这想法。
拎起行李,他赶往机场,身心轻盈得不可思议。
十年前,他给谁一笔一画写下,“xxx ,就此别过。”
工整的字迹一如他的决心,认真而没有余地。
他想写的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可是他不可以写这个,因为一别两宽的前提是曾经举案齐眉。
他没有这个名分。
他只紧握着一个人的兵荒马乱,现在,他要放下了。
那个人没有接过,打掉了那张卡片,吐出一个字:“滚。”
程舟愣住了,那个人转身走了。
那天下着大雨,雨水浸透了白衬衫,勾勒出少年脊背的曲线,无法浇灭少年蓬勃的怒火。
程舟手边有一把黑伞,可是他没有撑开,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
也许是最后一眼,程舟想。
最后,程舟轻轻说了句:“一别两宽。”苦涩和酸涩的感觉一瞬间压弯了他的脊梁。
他给自己的青春画上了一个句号,一个圆满的句号,比程舟所有试卷上的句号都要圆满。下一秒,他的世界在一阵轰鸣声中裂成了无数碎片。
感觉无法呼吸,他就要窒息了。
在飞机的轰鸣声中,程舟惊醒了,抹了一把脸,袖子就湿透了。
熟练地拿出纸巾拭去残余的泪水,他接着用妆一点一点地掩盖通红的眼眶。
十年如一日,梦中人的身影却日渐模糊。他苦中作乐地想,也许那个人现在就算站在自己对面,自己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吧。
机场里人来人往,程舟拖着行李箱,是千千万万人中的一员。
他瞥了一眼那些透明的展柜。
十年之前,他们曾经来过这里,涉足过其中一些店铺。
当年青涩的少年惊艳于商品的华美,止步于其昂贵。
现在,他有了年少时向往的经济能力,心中却没有踏足其中的欲望。
“深聿。”一个熟悉的名字仿佛那个雨天的一道惊雷炸在他耳旁。
雨声里的隐约雷鸣,于程舟而言是惊雷。
“是深聿吗?万一是沈煜呢?或者深煜。”他纠结着低喃,头已经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扭了过去。
一个男人低头看一个女人,像是最俗烂不过的偶像剧情节,备受吐槽。那个男人提着黑色的行李箱,黑色的头发梳成了背头,皮肤苍白,仿佛隐隐可以窥见皮肤下紫色的血管。
“不是深聿。”他遗憾了一秒,又有几分庆幸。
深聿是褐色的,是甜甜的焦糖玛奇朵,是阳光下快要融化的蜜糖。
而这个人是黑色的。
正打算收回视线,那个男人抬头,对上了程舟的视线。
一抹熟悉的笑容绽放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灿烂无比,甜蜜而苦涩。
伴随着一声熟悉的:“程舟!”
而程舟看清了那张脸上熟悉的五官,窥见了当年那个人的影子,影影绰绰。
像是那个雨天的隐约雷鸣,穿过厚重的雨幕,穿过十年光阴,终于炸响在现在的程舟耳旁。
“深聿!”他下意识扬起右手回应,一如当年,“钱-深聿!好久不见。”
尽管程舟的左手攥成了拳头,偷偷藏进了袖子里。
尽管滚烫的泪水似乎要从程舟眼底溢出,又瞬间蒸发在十年的光阴里。
他们隔了漫长的十年,错不及防地遇见。
如同普通老友一般寒暄,默契地不提年少一句“就此别过”,尽管这四个字深深刻在彼此的骨子里。
“这位是?”程舟艰涩地开口,歪头看向那个短发女生。
他早已想到,隔着漫长的时光,钱深聿也许早就家庭美满,也将儿孙满堂。
“程舟!我是安礼啊。好久不见。”一口温柔的嗓音,一如当年。少女黑色头发中隐隐流淌着一抹绿色,当年是叛逆不羁,如今个性十足。
“好久不见。安礼。”程舟笑道。
不是眼前的安礼,也会是另一个女孩。
总归不会是自己。
他有自知之明。
火锅店里,红色的汤翻滚着,吐不出泡泡。白色的汤中,泡泡升起又炸裂。
“还走吗?”钱深聿捞起一片肥牛卷,蘸了蘸酱。
“不走了。”程舟坚定道,“你知道的,现在这形势。”
“是啊,毕竟是你。”钱深聿,静默了一会儿又道,“你妻子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我还没结婚呢。”程舟苦笑,抬眸,撞上钱深聿看过来的视线。
“我也是。”钱深聿应道。他想,是“还没”,所以快结婚了吧。也许脸皮够厚,他还有机会蹭杯喜酒喝。
“我倒是快结婚了。”安礼嘀咕。
“啊?!”程舟惊道,“和谁?”
想当年,安礼就是一阵自由的狂风,谁都觉得她不可能走向婚姻,包括她自己。
她怎么会为谁停留呢?
“一个很好的人。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安礼笑了笑,眉眼弯弯,现出一点狡黠。
“到时候我婚礼发请柬,你们俩可一定要来。”
“那必须的。”程舟和钱深聿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这么多年,你们还是这么有默契。”安礼不由得吐槽。
“阿礼。”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
男人眉眼都温和,没有什么棱角。他穿着一件暖白色的外套,内搭一件薄绿的毛衣。毛绒绒的绿色,像是要从身体里发芽抽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