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知爱为何物》湌梦

32、遗忘的过去

　　黎烨跟在谢影身后，走进了房间。

　　事实上谢影家里应当有客房，但不知为何，似乎是默认似的，黎烨来谢影家，便是和谢影一起睡。
　　黎烨一直注意到这点，不过谢影没觉有什么奇怪，他本就是个随意的人，便更加不觉奇怪了。

　　谢影从另一侧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黎烨见状，也掀开这侧的杯子进去。

　　被子是暖的。
　　怎么会？

　　思绪险些走远，黎烨感受到身下被子质地的偏硬。

　　哦，是电热毯。
　　黎烨小时候跟着外婆的时候用过。

　　他脱掉外套躺了进去。
　　一想到身旁睡着的另一个人，心脏跳得厉害。

　　整个身体都有点紧张，精神更是亢奋。
　　许是电热毯的作用，从脖子到脑袋，相当地热。

　　口干舌燥。
　　怎么睡得着。

　　不过，谢影好像睡了。

　　临睡前谢影拉紧了窗帘，黎烨也关上了灯，室内漆黑静谧，有且仅有谢影传来的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几乎是秒睡。
　　谢影的睡眠真好，黎烨想。

　　许是夜色过于浓重压抑，转而，他又自嘲地想：
　　谢影心里没他，自然是身心放松，想睡就睡。哪里像自己，只有黯然神伤的份。

　　越想越睡不着，他侧了侧身子。

　　在黎烨第十次侧身时，谢影骤然睁开了眼睛。

　　伴随着黎烨的动作，冷风一会儿进一会儿出，相当冻人。不仅如此，床榻随之发出动静，很是吵闹。
　　谢影本就眯眼准备睡觉，这下死活睡不着了。

　　忍无可忍，他冷冷出声：“别动！”

　　却听黎烨惊喜的一声：“谢影，你没睡着啊？！”
　　“嗯，”谢影冷淡应了声，旋即表示：“睡觉。”

　　这话一出，黎烨顿时一动不动。
　　不过——

　　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尤其他的生物钟也不是这个时候，没过多久，又觉被子某处扬起一角，冷风渗透进来。

　　谢影：“.......”

　　随便他了。
　　谢影缓缓闭上眼睛。

　　“谢影，你睡着了么？”忽然，黎烨声音压得极低，问。

　　再次睁开眼睛·谢影：“......”
　　谢影蹙眉：“被你吵醒了。”

　　”谢影，我睡不着，“黎烨浑然不觉，自顾自提议：“我们要不要一起听歌，我戴了耳机。”

　　谢影简言意赅：“不。”

　　“别啊，”黎烨死乞白赖：“谢影，好不容易这么早睡，你就跟我说说话嘛。”

　　现在差不多两点，已然不早。
　　谢影毫不留情：“睡觉。”

　　黎烨却偏要说。
　　他从被子里探出完整的脑袋，声音有些闷，道：“喂，谢影，我经常会想回到小时候，你会想么？”

　　准备要说时尚且不觉，脱口而出后却觉得伤感。光阴易逝，过去不复，曾经拥有的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不想。”谢影冷声说。

　　意料之中的答案，顾医生说，谢影小时候吃了很多苦。
　　黎烨没打算问为什么，显而易见谢影也不想多说，转而问他：“你呢？”

　　“想，非常想，特别想。”
　　说完，他忽然看向谢影，说：“其实我以前跟你挺像的。”

　　谢影：“......”

　　“不抽烟，不打架，不谈恋爱，成绩还很好。”
　　“如果你小时候认识我就好了，没准我会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罩着你。”

　　谢影：“......”

　　“不过其实这些我都无所谓，我怀念的只有我姐，外婆，还有我妈。”
　　“我姐这人特别好，虽然她一直叫我跑腿，一直强迫我学习；外婆也特别好，虽然她很喜欢省钱，一直叫我听黎明月的话；我妈的话，虽然我跟她关系不是特别好，但她......但她......”
　　黎烨自顾自的、静静地说着，声音渐渐细碎，最后，归于无声，彻底失去了意识。

　　觉察到身后的动静骤然消失，谢影侧过脑袋看去。
　　黎烨正侧身对着他，整个人呈一种蜷缩的趋势。

　　立体的五官、刀削般的棱角呈现出强烈的攻击性，然嘴唇紧抿，眉头紧蹙，睫毛打下扇子般的阴影，极大地冲淡了这点，反倒显出几分脆弱。

　　他睡得并不安稳。

　　谢影轻叹一声，有几分无奈道：“傻子。”
　　说什么如果小时候遇见他，会罩着他......

　　这种谎话。

　　.

　　周末两天练完琴，到了周一，黎烨感觉差不多了，便对谢影道：“今晚我就弹给你看。”

　　谢影并不惊讶，只答应道：“好。”

　　晚上二人来到钢琴教室。

　　黎烨肉眼可见地紧张，他带上了那个保温杯，坐在钢琴前一言不发地在喝水。
　　身体轻轻颤动。

　　他很认真，因此，很紧张。

　　放下保温杯，黎烨放松了下手腕肌肉，正要开始——
　　忽然注意到谢影手上漆黑、崭新的精致录音机。

　　虽然不贵，但也要两三千，很少有学生会买。

　　谢影给他的感觉总是很神奇，他曾经认为谢影很穷，却发现谢影家境还行。后来跟在谢影身边久了，不知不觉，他又下意识地认为谢影很穷，但谢影总是会给他惊喜。
　　用一个说法形容这种情况很贴切:薛定谔的穷，只要不去探究，谢影永远处于穷与不穷的叠加态。

　　黎烨轻笑一声，问：“你什么时候带的这个？”
　　谢影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一直都带着。”

　　“你不是很穷么？哪来的钱买的？”黎烨唇角弧度更明显了，问得直白。

　　谢影：“婶婶送的生日礼物。”

　　“......你生日什么时候？”黎烨一怔，难不成是今天？
　　谢影深深看他一眼，片刻，道：“9月2日。”

　　9月2日......已经过了？
　　等等，9月1日他没去上学，9月2日他上学第一天，被群殴来着，谢影刚好路过救了他......
　　不得不说，他和谢影确实有缘。就算是孽缘，也是缘。

　　“下次一定给你过生日！”黎烨承诺。
　　谢影不知信还是没信，颔首嗯了一声，说：“开始吧。”

　　他打开了录音机。

　　话音落下，黎烨深吸一口气，注意力也开始集中在眼前的演奏。

　　呈现部指尖垂直下键，音色颗粒清晰。左手严格控制下键速度，第三指作为支点平衡声部层次。
　　展开部右手三十二分音符跑动用高抬指触键，左手跨十度分解和弦手腕平移。
　　......

　　技巧、感情无不精准，如果能换一架更好的钢琴，毫无疑问会是一场高水平、足以登上世界舞台的演奏。

　　他超越了自己，也超越了千千万万的演奏者。

　　谢影轻声道：“bravo！”

　　一曲毕，余音消散，紧随而来的是“啪啪啪！”的掌声。

　　黎烨仍觉不完美，不过他也知道比起之前已然好了太多，至少可以精准地控制住情绪，而不受自己的影响。
　　第一次听见谢影的掌声，黎烨看向他，轻扬了扬下巴，道：“弹得怎么样？”

　　谢影道：“非常好。”
　　神情不再是面无表情，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意，不过仍然相当克制。

　　黎烨忍不住轻笑。

　　果然，他喜欢看谢影这样。
　　......真希望谢影一直这样。

　　黎烨收敛了下笑意，看着谢影，正色道：“比你之前说的那个人，弹得还好么？”

　　“谁？”他忽然提起某个人，谢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解。

　　黎烨不悦：“当然是你一直模仿的那个人。”
　　谢影反应过来，看他一眼，认真道：“你弹得更好。”

　　黎烨半点不谦虚，说：“我就知道，我这种天赋与努力并存的人绝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

　　谢影：“......”

　　.

　　“对了，”黎烨忽而一笑，视线转向谢影，若有所指：“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歪头注视着谢影，压低声线，道：“现在告诉我答案。”

　　避开黎烨的视线，谢影垂下脑袋摆弄手上的录音机，道：“等一下，我给你听个东西。”
　　他将录音机上的储存卡拿开，从外套兜里拿出另一张插上，重新塞了进去。

　　“是什么？”黎烨问。
　　谢影点击播放。

　　“滋滋——嗡嗡——”起初是杂音，后来是各种各样的声响，脚步声，重物落地声，人声，似乎是在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段。
　　一段时间后，周遭变得安静，钢琴的声音开始进入。

　　很轻易地能够察觉当时录入的设备不是很好，音质受损得厉害，细节丢失也很多。但瑕不掩瑜，这场演出演奏的《小星星变奏曲》非常不错。
　　谢影先前所说模仿它也确实不假，两者放在一起，的确给人的感觉十分相像。

　　......看来谢影真的很喜欢这场演奏。
　　黎烨的目光深邃锐利。

　　它是谁？

　　一曲毕，录音停止。
　　谢影看着他，似是有话要说，却等他开口。
　　不曾察觉他什么意思，黎烨不爽道：“你给我放这个做什么？手下败将，我不想听。”

　　闻言，谢影猛地抬眸，道：“你不记得了？”
　　不知道谢影突然在说什么，黎烨不爽中微愣：“记得什么？”

　　谢影脸色有瞬间的异样，但很快恢复正常，淡淡道：“小学的时候，有个人问我，维也纳有什么大学，他说他长大要去那里读书。”

　　那个人是谁......黎烨想问，不过隐隐的，他觉得似曾相识。皱了皱眉努力去回想，良久，终是没有选择问出口。

　　见黎烨神情一如既往，谢影移开视线，语气没什么起伏，继续道：“这段录音，是我小学三年级下学期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录的......”

　　等等——
　　六一儿童节？《小星星变奏曲》？无与伦比的天赋？！

　　他好像有印象......
　　六年前，那一年，他读三年级，刚从乡下外婆家转到临阳和爸妈一起住。

　　“......那位演奏者，是我当时的同桌。”
　　靠，一切都想起来了，TM当时演奏的人就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