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菱》应璟

6、途中

　　这漫漫长途实在太熬人，总不能一路装睡到潞州吧，这没病都得装出病来了。
　　心里乱七八糟的，她已经无聊到开始在脑海里回想上一世跟随赵晟前往潞州上任时的情形了。
　　结果这一想更糟心了，上一世前往潞州什么都没有，就匆忙捡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和常用首饰便出发了，一辆窄小的旧马车，上去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外边骄阳似火，马车里头也没比外边强到哪里去，跟个蒸笼似的，汗从头皮沁出顺着脸颊往下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时的她，还满心满眼都是赵晟，只要是和赵晟在一起，别说是外放潞州了，就是刀山火海她都心甘情愿陪着走一遭。
　　现在想起，王菱都觉得好笑，如今境由心转便是半躺在这豪华避暑的马车中，有冰块和上好的茶饮点心备着她都心疼自己的身子太受累。
　　车轱辘轧到一块石头上面，整个车厢都晃了晃，王菱也不好再装，幽幽地睁开眼，挑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嘴里嘀咕着：“这是哪儿啊？”
　　“快到蒲城县了。”赵晟的双眼从手中的书卷上移开，盯着她的侧脸答道。
　　王菱点点头，打了个哈欠，“那还挺快的！”她算了算按照现在的这个脚程，再过三日便能到潞州了。
　　“嗯，今晚咱们暂时先在蒲城县中歇息，明早再上路。”
　　王菱没有意见，左右他做主就好。
　　马车稳稳当当地驶进蒲城县，蒲城县隶属同州，算是个大县，据闻蒲城酥梨颇负盛名，想到如今还不到其成熟的季节，王菱有点可惜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好奇地打着帘子想瞧瞧街边有什么有趣儿的物件。
　　赵晟瞧她看着外头眼睛都不舍得阖上的可怜样儿，心中那点不快立时烟消云散，他的小菱娘还是个小姑娘呢，再聪慧也还是孩子心性，一会儿一个样儿，倒是自己一直在心中这般计较才伤人心呢。
　　随即道：“天色尚早，一会儿到驿站后可着人陪你一同去街市上逛逛，看看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王菱正有此意，就算他不说她也是打算这么做的，但既然他说了便也卖乖道：“多谢王爷。”
　　总不能一直这么不冷不热的耗着，她的前程和王家的前程可都握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里。左右进了皇家玉牒，和离是绝对不可能的，别说这是打了皇家的颜面，便是休妻，只怕阿爷都宁愿她一根白绫吊死在楚王府，好全了王家声誉。
　　她抬头看了看天，想问它，既无法改变嫁给赵晟的命运，为何还要给她重来一世的机会呢。
　　前头不知发生了何事，闹哄哄的，仔细听似乎还有几声细细的哭声。
　　马车早已停下，泽生在外头禀报道：“王爷，前头有个女子跪在地上卖身，求救其弟之性命。”
　　赵晟看着手里的书，头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也没什么表示。
　　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他总不能见个救个吧。
　　王菱原本也不打算管，忽地听见她说父母双亡只余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心中的那根弦不禁动了动，想起上一世父亲走后，不就是也只有她和阿兄相依为命了吗。再回首，马车早已驶过头。
　　到了驿馆门口，王菱到底不忍心，吩咐红芸去把那姐弟二人带来。
　　可人是带回来了，这病却无人治，心中再三斟酌，目前唯一最快的方法就是找章大夫给看看。
　　“王妃，那小子不大好，烧得厉害，身体好像都快硬了，怕是……”红芸面色不忍，讲这话时声音都有点儿虚。
　　管不了那么多了，赵晟正跟蒲城县令说着话，此时不是上去讲话的好时机，只能她自己去请一请章大夫了。
　　还不等她讲话，章大夫便直接道：“老朽知晓王妃来此处所为何事，可是王妃，这人是您要救，不是老朽要救，恕老朽爱莫能助了。”
　　人家既然不给脸面，王菱也不打搅，只说道：“既如此，那我另寻他人，不打搅章大夫休息了。”
　　或许是没想到她走得这么爽快，章大夫倒气得催胡子瞪眼，心里怪她不知道多求几声，兴许他心情好就答应了救人了。
　　既然答应了要救人，王菱不敢浪费时间，问了店里的小二最近的医馆在哪里，使唤不动人便只能自己动手了。
　　挑了红芸和李嬷嬷坐的那辆马车，再叫店小二帮忙将人抬进马车内，驾着马车往医馆的方向奔。
　　赵晟正跟着何县令寒暄，楼下马匹的嘶鸣声面撞进了他的耳畔，循着声音的方向瞧，只瞥见一缕烟粉色消失在不远处的街道转角处。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问泽生。
　　泽生慌乱地摇摇头，忙说：“属下下去瞧瞧。”
　　赵晟颔首，继续跟何县令说着话。
　　医馆倒是不远，只是把人抬下来的时候呼吸似乎更弱了，王菱坐在大堂里，没跟着进去，不清楚里头什么情况，只托另一个小医倌对大夫说尽力救治，银钱不成问题。
　　日头不知在何时落下，橘黄的余晖笼罩在一砖一瓦上，听声音，那姑娘似乎止住了哭声，想来应是捡回一条命了。
　　包了几服药和其他治外伤的药膏药丸带着人回到驿站，已经是月上柳梢，赵晟正带着一群人在前厅等着她。
　　王菱当下亦有些后悔，忘记差红芸回来知会他一声了，她看了他一眼，这脸没比锅底好到哪里去，依她多年来对赵晟的了解，他这是气极了才会有的神情。
　　索性破罐子破摔，福身见礼道：“妾失礼，请王爷责罚。”
　　赵晟是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哪有王妃亲自驾车送人去医馆看病的先例，自己身子都没好全还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跑上跑下，干脆气死他得了。
　　他不动，身边的人也都不敢动，身后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伤员呢，王菱也懒得管他了，叫红芸带店小二上去给他二人开间房，刚刚那医馆大夫的意思是，熬过今晚，烧退了就没什么大碍了。
　　见赵晟依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王菱正打算找个借口走人，没想到他说：“折腾这么久，饿了吧，先用晚膳。”
　　他这应该是不追究的意思吧，王菱猜测，她记得他脾气没这么好，还是因为现在还年轻，未及弱冠，到底还有少年人的良心。
　　“王妃。”李嬷嬷的出声，将王菱从身陷着的思绪拉了回来。
　　“驿馆中的菜不比王府，我叫厨房烧了几个你平常喜欢用的菜，尝尝是不是合你的口味。”他夹了一筷子的清蒸鳜鱼给她。
　　王菱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十分给面子的吃了，顺带捧场地说了两句漂亮的场面话。
　　随即问道：“何县令走了吗？”按照惯例，县令是要请他们吃饭的。
　　赵晟想到她到底是没把他忘了，还记得他跟何县令一事，嘴角挂上淡淡的笑，“左右无事，我让他回去了，总不好叫他和我一起等你回来用晚膳。”
　　这脸变得有点快，而且这讲话的风格跟她记忆里的赵晟是一个人吗？而且他这话说得也很诡异，从前哪怕再情到浓时，赵晟也几乎鲜少说这样的话，王菱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反观赵晟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看得王菱眼睛发疼，跟着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等着他发话。
　　一阵凉风子从窗口涌入，烛火随即明灭不定，楼下有小孩子跑过的嬉闹声，王菱在心里默念，他要是再不说话，她就走了。
　　下一瞬，他修长分明的指节瞧着桌板发出哒哒的声音，开口道：“把王妃买的那个女子带进来。”
　　泽生很快带着人进来，王菱这才发觉女子的身材颇为高挑，竟与泽生相差不了多少。头发带着卷儿，像是胡人，但看脸却又是中原人的长相。
　　于是问道：“你是哪里人？是胡人吗？”
　　女子没想到她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抹了抹脸上的热泪，低声回道：“回禀贵人，奴婢是这蒲城县人，祖上有胡人的血统。”
　　哦，这就解释的通了，缘何她身材高挑，栗色卷发。
　　赵晟意外的挑了挑眉，见她没有要往下问的意思，心中更加笃定他的小菱娘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不知人心险恶，审人这种事情只能由他这个夫君替她代劳了。
　　“叫什么名字？”
　　“女婢锦书，姓龚。”
　　“可还有什么父母家人？”
　　“母亲早亡，家父两年前也重病亡故了，只余奴婢和弟弟寄山相依为命，至于族中亲友……”她顿了一下，想到那些亲戚的嘴脸交握着的双手不由得攥紧衣带，“父亲病故后，族中亲友便不再与家中往来了。”
　　赵晟点点头，对她说的话表示理解，接着问道：“家中从前做什么的？”
　　“父亲是镖师，母亲在嫁给父亲之前是这蒲城县颇负盛名的绣娘。”怕赵晟不信，她接着说道：“贵人如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打听打听，县里的许多老人还是知道奴婢父母的姓名的。”
　　赵晟早让何县令将这女子的户籍信息送来，她说的事情他都知道，他只是担心菱娘这么心软容易招至不轨之人来到身侧。
　　不过目前看样子这个锦书问题不大，随即示意叫泽生先带她出去。
　　关上房门后，赵晟才将何县令给的折子给王菱：“这是我让何县令查的，与她说的基本无异，另外，她既是卖身救弟菱娘还是趁早与她签了卖身契的好。”
　　“想来你还有话要问她，我就先回房了。”
　　王菱起身送了送他，打开他给的折子扫了两眼，吩咐红芸道：“你起草一份卖身契，叫她签字画押，另外她那个弟弟，你问问她，若是没有去处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走，可不入奴籍，但需听我差遣。”
　　两盏茶的功夫红芸便回来了，锦书对王菱的安排并没有异议。
　　解决一件大事，王菱拍了拍手对着红芸和李嬷嬷道：“那边回房安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