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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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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条街不长,统共也不超过五百米。
十几座二楼平房直愣愣地立在地上,道路又挤又窄,随地都是油渍和烟头。
还有几簇家禽毛落在路边,缘由是有个鸡鸭店,老板杀鸡杀鸭后做清洁不够彻底,又或许是懒得打理,直接将毛扫往巷子大路上,等着公家的清洁工来打整。
我家对门是一家裁缝店,婷姨是这家裁缝店的店主老板,一位嘴碎阿姨。
头发是港风大波浪,喜欢站马路牙子上抽烟,烟雾先缭绕婷姨的指尖,再扩散到空中,将婷姨的脸笼罩起来。
有时候我放学回家路过婷姨裁缝店门口,婷姨便会不屑地看我一眼,说我读书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回这个小地方。
我不怎么搭理她,就当她放了个又臭又长的屁。
我知道她其实有文化的。
上次元宵,街道主持放烟花,街坊邻居都说的是土话,无非就是说句好看,再也憋不出什么夸的。
我因站得离婷姨近,听见婷姨冒出来了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我听不大懂,只知道是句古话。
婷姨被烟熏过的嗓子有些低哑,不似我学校里的女老师那般婉转动听,但听她诵诗却又觉得正合适。
清怡是婷姨家里的耙耳朵,每天在外面推销产品,回家就听着婷姨的念叨。
她们家一般不会起争执,清怡只会说好好好和老婆你说得都对,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每天就浑浑噩噩地过日子,重复的活动却让她很安心。她们家正因为有强势的婷姨和软弱的清怡,所以并非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和睦家庭。
我总是在傍晚时分听见对门店里传出婷姨一个人的骂声。
婷姨恨清怡不上进,每天推销不出去几件,还倒受顾客气。
生意这种东西,总是讲究个你来我往,人与人的活动。
有些客户不要脸,买了东西看清怡好欺负,知道清怡是婷姨的媳妇,还跑上裁缝店来找麻烦,说东西不好用,要全额退款,不还东西的那种。
这个时候就算婷姨看不惯清怡,冷哼几声,婷姨还是会出来为清怡撑腰,毕竟这是她的人。
嚷嚷着你没长眼还是没长手,看不懂说明书还是做不来事,左手一推,右脚一迈,就把找麻烦的人赶出了店里,再倒退迈过门槛,两手直接将店门一关,打烊了,不接待人。
宝怡住我家左面,算是隔壁,被街里的长辈们称作“城里回来的那个神经病丫头”,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还画着奇怪的妆。
夏天的时候会穿得有点暴露,走路回家时回头率很高,在这个小地方,这种装扮太过前卫,其他人背地里聊起她都不屑一顾,说进了个城学坏了。
但是她完全不在意,嘴里喊着纯爱什么的,亚比什么的就回她家了。
我好奇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老师从来没教过,于是跑去她家门口蹲她。
她回来的时候看着我堵着她家门,有点诧异,可能是没想到这条不待见她的街还有人主动找她的。
“你说的纯爱,是什么意思?”我有些许的不好意思,也有点丢脸,怕因为我和她说话被其他人看见,我也要背上坏名声。
“你这小屁孩,问这个干嘛。”宝怡抚了抚自己的黄色刘海,再撅起嘴吹了一下,边说边将我挤开,掏出钥匙开门就往里进。我没来得及拦下她,吃了一嘴关门带出的灰,只好打道回府了。
接着说回婷姨的故事。
我认识婷姨是快上小学的时候了,婷姨其实一开始没有那么毛躁,也不抽烟的。
那会儿婷姨还特爱时尚,因为她不是咱儿这的人,据说是从上海过来的。
上海那儿特潮流,我是知道的。
鸡鸭店的老板王叔说婷姨在那儿混得风生水起,不知道为啥要来这个小地方安家。
我问王叔他咋知道,王叔说婷姨买鸡有讲究,不要鸡皮,还让他把油给去了,吃得可算精致,这肯定是个城里讲究人,咱们儿这的谁像这样买鸡。
后来有个老头子来找了婷姨,我放学后悄悄躲婷姨店侧门的窗户下偷听了一会儿。
老头子和婷姨像要打起来一样,讲个话两个人都快用吼的,口水飞溅出来。
婷姨说得特别决绝,说自己死也不回去。
那时我踮着脚尖看了一眼,老头子听完婷姨这句话直接扇了婷姨一耳光。
婷姨歪着头再没出声。
老头子摔门就走,之后再也没在这儿见过这个老头子。
那天我看了婷姨很久,婷姨后面耸着肩,死命盯着天,我瞧见有几滴泪从婷姨眼眶里冲出来。
婷姨眼睛我一直都觉得很好看,虽然很多时候她的眼角都没上扬,总是一副狠毒的样子,但我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婷姨。婷姨的眼睛在下雨。
自那以后,王叔的家畜店旁的小烟摊就能经常看见买烟的婷姨了。
婷姨有时候直接坐在店门的小阶梯上,有时候靠在欢迎光临的门牌边,有时候曲着腿抱着手臂站在路边看往来的行人,抽烟的婷姨就这样融入进了裁缝店。
婷姨和清怡勾搭上的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婷姨那阵子状态不太对劲,一个人总是愁眉苦眼的,清怡作为推销员又能说会道的,两个人互补。
整条街又不大,大家都看得懂她俩的眉来眼去,这边撮合一下,那边多嘴一下,两个人就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