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绝不辜负 ...
-
第二天，李江燃同齐昀舒一起到萧婧双家楼下的时候，即使两手不空，还是按着昨天说好的想法，从那一大箱子里抽了两个罐头出来带上了楼。
萧婧双打开门，人还没见着，先被那一大堆一大包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她接过东西，有些堂皇的草草搁置好，从客厅转身回到门前时，恰好瞧见蹲下身去够拖鞋的李江燃顺手帮齐昀舒脱了鞋。
两双鞋被他整齐的摆在地毯上头，萧婧双看着哥哥带来的朋友跟在身后，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同自己打了个招呼。
她多看了两眼，带着他们往屋子里走。厨房里的菜还剩些最后的准备工序，她打开电视，转身回了厨房，叫他们自己玩会儿，马上就可以开饭。
齐昀舒在沙发上落座，打量过一圈屋子。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不例外的干净整洁，像是才打扫过的，好多东西都被主人收了起来，同他上回上门时比起来显得空荡了许多。
萧婧双的出租屋并不大，容纳三个人刚刚好，像那时候的一家子齐聚就显得拥挤，还免不得有人会打地铺睡沙发。他看着不远处电视旁边的柜子，从前堆在那里的杂物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张被裱起来的全家福，萧婧双被一家人围在中间，捧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上头“20”形状的生日蜡烛摇曳着火光，就这样被相机定格在瞬间里。
“好干净，”李江燃同他低声耳语，眼神落在自己脚下蹭光发亮的地板上：“她最近应该很难捱吧。”
网上有些很出名的帖子，总爱讲道理论证，说干净整洁的环境更容易让人集中精力，心无旁骛，也有人说整理归类能够释放压力，得到治愈。齐昀舒明白李江燃的意思，他拍了拍他撑在自己身侧的手，希望是自己多想，也希望她真的是在为了走出那段艰难的日子而努力。
厨房传来菜入锅的声音，齐昀舒起身前去帮忙，手刚碰上旁边菜板边搁着的刀，萧婧双转过头来，向着外头蹲在垃圾桶边削水果的人看了一眼，又淡淡的转回目光，叫了声哥。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好像和我差不多大，但看起来比我清闲好多。”
“清闲？”齐昀舒将切好的辣椒一把撒入锅里：“他工作挺忙的，经常加班到很晚，没什么固定的时间。”
“噢，那他对你挺好的。”
两个人对话里的含义心照不宣，齐昀舒笑笑，点了点头，又往锅里还没加调料的菜里放了点盐。
齐昀舒不太清楚她是从什么时候觉察出两人之间不同的氛围，而今终于确定。他原以为萧婧双会多问几句，起码也会因为他们的关系而觉得有些惊讶，但那些都没有。
“你们俩谁上谁下啊？”
“..........”
齐整的切菜声戛然而止，同萧婧双的笑声一起引起客厅里那人的注意。李江燃望向厨房的方向，齐昀舒背对着他，看起来有些僵硬的摇了摇头，另一边勉强止住笑意，重新看向噼里啪啦响着的锅里。
他掏出手机来拍了张两人的背影，将面前的两个橘子全都削好，在最后的菜上桌时一齐往餐桌边围上去。
几碟家常小菜摆开，齐昀舒拿着空碗落座，李江燃冲他眨眨眼，用口型问他饭在哪里。
“饺子好啦。”萧婧双戴着双厚厚的隔热手套，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碗放上正中间。调料被她放上了桌，连带着拍好的蒜一起，说不清楚他们的口味，索性留着自己来。
一顿饭简简单单，李江燃同萧婧双年龄相仿，聊起天来不成问题。三个人闲聊着慢悠悠吃好了饭，那盆里的饺子却还剩下好几个，胖乎乎的浮在汤里，里头的肉包得扎实，多吃一个都显得有些勉强。
李江燃习惯了最后收尾，刚准备起身来收拾收拾，萧婧双却再次拿起筷子，一口气将剩下的四五个饺子全都捞进了碗里。李江燃看她吃得费劲，重新坐回了位置里，说可以留着晚上吃，热一热味道也不会变。
“热了以后，皮容易破，肉馅散开了多不好看。”
齐昀舒在底下拽了拽李江燃的衣角，他低头的时候，手机里恰好进了条讯息。
“姥姥说过的，饺子要鼓鼓的，收口的，才算完整，才算好。”
筷子戳穿饺皮，插进肉馅里头，醋和酱油的颜色将白色的面皮染出黑黄的色泽。萧婧双看着碗里头的饺子冒热气，自己的眼睛里头也好像起了雾，就快要看不清了。
从进门到现在，齐昀舒没听她说起过一句有关于舒庭怡的事。她左右找着话题，好像刻意回避着，害怕他提起什么问题，或是提到什么人，又让她不得不再重新面对一回现实。
但现实一直都摆在那里，就像冰箱里头冻着的那一大包包好的饺子，即使包它的人走了，它也还在那儿，被零下十几度的温度竭力留存着新鲜，拼命延续下里头那点熟悉的气味，好叫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有个去处和依靠。
谁都能看出萧婧双的心情，脸上笑得开心，眼睛却闪也不闪，笑意转瞬即逝，一旦有了片刻的安静，她坐在那里，明明手里端着的是水，却好像喝出了酒的架势，一口一口的往下咽，即使摆在桌上，手指也紧紧扣在上头，沿着边缘扣个不停。
直到这一刻，她好像才被自己所允许，允许可以流泪，允许可以正大光明的做回小时候难过了就要哭出来的自己。
“这.....这个饺子能冻多久啊？”她哽咽着声音，眼泪都流进嘴巴里：“能放到新年吗？能不能放到明年五月啊？”
“往年过生日，姥姥都在的。小时候陪我一起，给我买蛋糕吹蜡烛，长大了给我打视频，发最大的红包。”
“她会用智能手机还是我教的呢，每条朋友圈都给我点赞，还有个只有我的相册。”
她哭得难受，连李江燃都红了眼睛。他抽出几张纸递到她面前，转头看了眼齐昀舒，又悬着心转了回去。
“语音里头的声音都还能听，人怎么就不在了呢。”
毛绒的睡衣透水慢，眼泪透过浸湿的纸往外头滴，在衣服上沾湿出一团颜色更深的区域。萧婧双低着脑袋，手却仍然坚持着紧紧把住碗，在每一次哽咽后小口咬着饺子。
眼泪拌饭，吃进嘴里哪里还有什么味道，眼泪的苦将所有感官全部暂时封闭起来，最后只剩下满心满肺的难过。
齐昀舒坐在那里，眼前的桌子好像变了模样，身边的老人好像还在仔细的教着自己和萧婧双怎么样给饺子封口，瘦瘦的手指捏住面皮，然后灵巧的一捏，花边褶皱一下就成了形。她不厌其烦的教学着，他们俩直到最后也只能勉强通过后天加工做出个拙劣的样貌，始终比不上出自她的那批好看。舒庭怡却不在意，在煮饺子时特意将那些形状奇怪的下了锅，端上桌时同齐敏意和萧誉一起笑着点评起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吃到一半的时候，舒庭怡突然起身来，将旁边那几大盘饺子仔仔细细的数过一遍，然后放进准备好的盒子里，颤颤巍巍的踮起脚来，送进了空荡的冰箱顶层里。
“双双，这饺子包得大。你一顿吃八个，这些还够你吃六顿的。”
六顿饭，从头吃到尾，从好的吃到坏的。六顿饭吃完，或许萧婧双也没办法完整仔细的说出这从小吃到大的味道到底有什么魔力。爱被包进饺子里，思念变成蘸料，被眼泪晕开以后又反过来被被爱者来回加深，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记住那些已经开始淡化的记忆。她吃的原本就不是饭，是吃一次少一次的，同舒庭怡见面的机会，是拿一次淡一点的，小时候牵住自己，直到当时包饺子时候的那个人的身影。
谁又能真正的将释怀二字做到如字面意思那样工整圆满呢，人生里大多的遗憾都不如生死相隔，所有的追忆和爱念都在消失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所以齐昀舒不劝她想开点，看淡点，不再把自己曾经那些听过无数回的老话套用去她身上。记得就记得，难过就难过，带着这些无法弥补的过去，咬紧牙关往前走去，残忍又直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过去。
好在萧婧双比起自己而言更幸运一些，也更少了许多需要延续的东西。一个爱字看起来轻飘飘的，多念几遍就能酸掉牙，但也偏偏是这个字，教会初出社会的女孩更加坚韧与独立，教会她一切都没有回头再来的道理，让她开启新一段的人生。
那天晚上，萧婧双最后吃完了剩下的几个饺子，拦下了李江燃洗碗的动作，厨房门一关，自己站在洗碗槽前将一切都处理了个干净。再出来时，即使她仍然摆脱不去那股伤怀的氛围，萧婧双强迫着自己灌了两口水，安静的坐了会儿，又同他们一起往外头去。
临出门之前，齐昀舒将自己放在礼品袋里一起的礼物拿了出来，正面朝上递到了萧婧双的面前。
压得光滑透亮的塑料膜下头是上好色彩的一幅完整的画，同样的房间，同样的餐桌，图里的人没有半点憔悴的病容，带着和蔼慈祥的笑意，手上捏着面皮，眼睛看着身边的小姑娘。
透明的亚克力上头倏然落下两滴眼泪，画外的人摸着画里的自己，手指一点一点转移，将指尖挪进了老太太捧着饺子的掌心。
电梯到达对应的楼层，机械门缓缓拉开的声音在楼层里响起。李江燃在那头摁住开关，萧婧双抹过一把脸，声控灯恰好亮起，齐昀舒看见她眼里的泪还没流干，但终于有了笑意。
“我以后，应该就在京津工作，也在这边生活。逢年过节放假的时候回趟家。”
“实习好不容易快要转正，我也不想前功尽弃，这几天的假已经是我们领导人好，大发善心多给了些时间，叫我好好休息调整，回去再考虑工作的事。”
“她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果断决绝，能力又强，即使公司里头那么多男人，也没有一个有她出色。”
小区门口的大爷拿着把大大的扫帚，将路中间的积雪往两边扫开，堆出一个一个的小雪堆，起起伏伏的，旁边还有几个小孩在堆雪人，一边堆一边互相扔雪球，其中一个落到萧婧双脚边，在落地的瞬间四分五裂。
“哥，谢谢你。这段时间都是。”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就联系我吧。”
她笑了笑，刚哭过的眼下被冻得更红了，却显得肿起来的眼睛更亮了许多，看向他们俩时真挚得让人动容。
“原本想说，一个人在外，想家的时候可以来跟我一起吃饭，不过现在看起来有点多余。”
“你们好好的，哥，我祝福你们。”
齐昀舒和李江燃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在萧婧双的注视下同时忍不住笑出了声。手套包裹住的手被牢牢握紧，然后郑重的举起到胸前，再向着对方的方向偏移，交握成拳的手被李江燃带至心口之前轻点两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过脸去，再抬头时只剩下不容忽视的坚定。
“绝不辜负你的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