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很好骗，不记仇 ...
-
来人敲门时，齐昀舒正戴着手套帮李江燃将锅里最后一道菜铲进盘子里。
一开始听见李江燃说出一起在家吃饭的提议时，齐昀舒根本没当真。他原以为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也就顺着话茬往下问菜够不够，想吃点什么，没想到李江燃沉思片刻之后察觉不妥，在输液结束后真的带上自己一同去了一趟超市。
最近这些时日他大抵都只能吃些清淡的小菜，买来的肉和辣椒大概是为了自己和来的那位客人。齐昀舒看着他手上的针眼，喝了这么几天清汤，连带着脸和手都格外清瘦些许。他看不下去李江燃一边翻菜谱一边买菜的举动，在回家以后先他一步拿去围裙，往人手头塞了一把小葱。
于是乎，几道额外的加餐坐下来，李江燃全程几乎没有挪过窝，坐在齐昀舒搬过来的椅子上头，剥了蒜皮又理葱，守着垃圾桶过了一个小时。
顾醒山来得很是时候，李江燃擦过刚洗干净的手，在上前去开门时看了眼灶台前头齐昀舒的背影。
掀开的锅盖里冒着热气，他脱了外套，围裙里头只剩下一件带着绒毛的开领毛衣，显得整个人活生生多了一层感性柔和的滤镜。
门外的人大概是因为许久无人回应，加重些力道又敲了两下门。李江燃这才动手去拧开锁，同外头的人打了声招呼。
“小顾哥。”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顾醒山扫过一眼他身上的家居服，还没进屋就已经闻到股饭菜的香气。他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到李江燃手上，换过鞋以后向着里头些的地方走去。
齐昀舒从厨房出来，穿上李江燃递来的衣服，同刚在沙发上落座的人打了个照面。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得宜的大衣，黑色的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顾醒山察觉到有人来，又站起身来想要同他打个招呼，在看清齐昀舒的脸时忽然停住了动作。
他忽然觉得，李江燃这个暧昧对象自己好像见过。顾醒山在那十几秒的时间里飞速过了一遍记忆，终于在角落里找出曾经那个同他相同的身影。
面前的人也站着没动，两人静静的对视一眼，是齐昀舒先伸出手来打破僵局。
“你好，我是李江燃的朋友，姓齐。”
“你好，顾醒山。”
两人的手在李江燃出现的瞬间松开，齐昀舒已经回想起关于这个顾设计师的记忆。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过去的一面之缘，饭菜已经上桌，此刻也不是多说的好时机。三人一起走到餐桌前，在李江燃的活跃下，一顿饭也还算轻松。
饭后，李江燃简单收拾过碗筷，洗碗机开始运转，他从房间里头取出电脑来，同顾醒山一起就着客厅的茶几讨论起新的设计图来。齐昀舒原本打算离开，刚刚走近两人，原本低着头的男人扶了扶眼镜，抬起眼眸来冲他淡淡笑了笑。
“都算同行，不如一起看看？”
原本坐在他身后的人闻言骤然抬头，李江燃的眼神略带着些紧张和慌乱，小心翼翼看向自己，大概是在征询他的意见。齐昀舒没说话，回身去拖了把椅子过来在那一桌子的稿件面前落了座。
“如果你想要与众不同的效果，面向的人群必然会大幅度减少。就你之前提出的几个想法，做出的成品很难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想要在创新的同时把握住你想要的目标市场，几乎不太可能。”
齐昀舒随手从桌面上拿上两张稿件来，上头的图样是一套桌椅，比起寻常人家里常用的规整形状来说，异形的桌面设计感增强，但免不了与其配套的各种用品同时搭配出售。李江燃的想法大都面向年轻人群，大多为25-35岁之间的年龄段，如果家里有儿童或是老人，这样的形状免不了一些锐角的出现，实用性在美观提升的同时被迫退步，做不到两全。
李江燃看着那些依照自己想法出现在面前的手稿，一张一张的细细翻看。屋子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和纸张翻动的声音，直至齐昀舒将自己手里头的两张抵还到他手中。
“如果灵感和实际有冲突，不如选择中和。”他冲着那两张自己看过的稿件扬扬头：“如果想要保留现有风格，那就更换材料单独做边缘设计。”
“选材需要你们根据想要的最终效果自行定夺，我的意见不够专业，仅供参考而已。”
手上稿件被顾醒山提前标注出重点，边缘一片流线型装饰打着肩头往外斜出一段标红的意见。李江燃在脑海里过上一遍齐昀舒建议的可行性，这个想法足够成熟，但重新选材的确是难题，很显然，设计师本人同他所想一致。原本早就该离开的人被两人纳入这个暂时的工作小组，李江燃找出常用的网站来，对比着那些手稿一个一个挑选起可供采用的新型材料，三个人对着两个电脑屏幕齐齐坐着，不同的意见在商议之中一条一条划归统一。不知过去多久，李江燃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恍然发觉，外头已经天黑许久了。
他看一眼时间，手中用作记录的笔记本已经写出密密麻麻的几页调整办法，他暂时还没办法拖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熬夜加班，于是适时的叫停，剩下的扫尾工作只需要抽空完善即可。
“今天要不先到这儿？时间也不早了。”
顾醒山摘了眼镜，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揉了揉鼻梁，松懈下紧绷了许久的腰身，佝偻着身体同身侧的齐昀舒说起话来。
“之前听江燃说，你在经营自己的原创工作室？”
“算不上，开了个网店而已。”
齐昀舒站起身来，从厨房端出两杯热水放到两人身前。他将李江燃迟了许久没来得及按时服用的药绕过去塞进他手里，然后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必过谦，才华总不会埋没真正的人才。”
微信二维码放在面前，顾醒山同他耸耸肩，语气很是淡然：“我近些年在筹备个人工作室，准备发展服装方向的支线产品，以前也参与过一些品牌的季度推新。”
“加个联系方式，万一以后还有见面的时候呢？”
齐昀舒看着面前亮着的屏幕，背后的李江燃冲他偷偷使着眼色，似乎很想促成这一次合作。在几个月前他初次从他那里得知这个名字时，齐昀舒就曾经按着那些品牌搜索过顾醒山的名字。他主曾经任职过的品牌都属于耳熟能详的国际顶级品牌，主笔过的几次新品展出也都获得过广泛的好评，其中不乏许多引领性的突破创新设计。虽说从前从未有过见面，但同样的欣赏之心却在此刻奇异的引发共鸣。齐昀舒佩服他的能力，更乐意达成同这样的人发展合作关系。两人交换过联系方式，顾醒山收拾好东西就要走，李江燃也站起身来，跟在齐昀舒身后，要送他回家。
“你不住这儿？”
顾醒山站在门口穿鞋，闻言有些惊讶的抬头来看。
他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往返过一次，引得李江燃跟着一同打量起自己同齐昀舒身上的衣物。他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回的自己的另一套家居服外套，同自己身上的同款不同色。顾醒山曾经同自己熬过几个大夜，搭着刘明煊一起知晓不少自己的事儿，这会儿难免误会。
李江燃默默的往客厅走去，将齐昀舒做饭时脱下来的外套拿起到他身边，从后往前拎着衣服帮他换了下来。他站在他背后，看不清他表情，只是觉得他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或许也是因为方才的那句乌龙。
引发插曲的人却浑不在意，看着两人默契的动作，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轻笑了一声。顾醒山站起身来，脑袋仍旧看着身后的人，开口想说点什么，却在开门的瞬间察觉到他们表情的变化，跟着一起往门口看去。
一个男人直楞楞的站在门口，身上带着秋夜里特有的寒意，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
齐昀舒愣了，因为那是他的前房东。
“......官先生？”
李江燃同他对视一眼，被眼前这一幕微妙的气氛搞得略有些尴尬，两人刚想上去打个圆场，“啪”的一声，顾醒山的巴掌就已经带着十足十的力道甩上了面前那人的脸。
这一巴掌落下去，两个置身事外的看客被那声清脆的声音震得头脑轰鸣，出手的人冷眉冷眼，除了掌心上余留的红晕以外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被打的那个连带着脑袋一起向着旁边偏过去，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脸，不还手也不说话。
“你跟踪我？”
顾醒山的语气着实算不上良善，看样子甚至大有打下去第二巴掌的势头。李江燃看情况不对，连忙上前一步劝和。他挡在两人之间，将脸上留着巴掌印的男人往外拉开两步。
“小顾哥，你们......”
“你喜欢谁？”
挨了打的人嗓音带着低哑，却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引得三人同时震惊地向他看去。官商霖的眼神带着灰败，先往李江燃脸上看过几眼，自顾自的摇了摇头，然后越过面前的两人看向最里头的齐昀舒。
“他？”他似乎没想起来从前偶然的那一次见面，在几眼打量后竟然扯起嘴角露出个勉强的笑：“你喜欢这样的吗？”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一定要离开我？”
“嘭”的一声巨响，李江燃被身后的人强行往里一推，被迫让开距离。两人眼睁睁看着顾醒山用手肘抵住官商霖的胸口，然后猛地往墙上一砸，在深夜里头喊醒了上下两层楼的声控灯。
“很多时候，如果你管好你的嘴，或许事情也不会件件都在你这里走向无可挽救的极端。”
他松开对他的钳制，拍拍袖口甩身离开。连电梯都没坐，向着一旁的楼梯间用力推门进去，很快就没了影。
官商霖仍旧没动，他靠着背后的白墙，只是淡淡的扫过一眼原地站着的两人。或许是因为顾醒山的离开，他找回些神智，终于记起了李江燃的模样，连带着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几张朋友圈照片。黑色的外套上扑满了掉落的墙灰，他只是随意拍打两下，冲着两人吊儿郎当的弯了弯腰。
“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俩了吧？”
李江燃哑然的张了张嘴，官商霖已经自顾自的离开了门前。他向着电梯门口走去，按下下行按钮，然后侧身看过一眼身后的楼梯间大门，摸着方才被打过的地方自嘲般笑了笑。
两人都在眼前消失，唯有敞开的大门还留这些方才那一切发生的痕迹。李江燃一时间还没从那一巴掌里头缓过劲儿来，还是齐昀舒伸手去先行关上了门锁。
“如果有他们两人其他朋友的联系方式，最好还是找几个人来接应一下吧。”
齐昀舒默默扣上自己的外套，倚在门框边上继续说：“这样的情绪不适合开车，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都比刚刚挨那两下打严重。”
“........好。”
回家的计划被突如其来的插曲打断，齐昀舒坐回沙发上，听着身边的人打出电话敲打键盘，又时不时收到回电的声音，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消逝。一直到李江燃终于停下，靠着身后的沙发靠垫长长舒缓出一口气，他转头来，看着齐昀舒，然后呆呆地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看这么别致的感情纠纷。”
齐昀舒笑了笑，狗血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他想起顾醒山在看清来人模样时候骤变的表情，忽然又有些感慨。
如果真的不在意，他也不会那么生气。
人就是这样，直白的时候恨不得掏心掏肺把什么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你，拧巴起来的时候又固执得可怕，连自己的真心也可以学着掩饰，用尖锐的方式拐弯抹角的逃避那些原本还留存着的事实。
他从前同顾醒山见过的那一面，其实也实属偶然。
那时候创业初期，齐昀舒借着学校里头认识的学长学姐的关系同些小工作室有了联系，再通过他们一点一点往上头走，被搭上一起带进过几个同当时的自己悬殊巨大的饭局。那时候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喽啰要跟去那样的地方，直到几次之后，他才渐渐弄明白那些合伙人的用意。
出卖一点色相，换来一些关注，顺水推舟收下点人情。社会上哪有那么多白送给你的资源和好处，不过都是各有所需而已。听过几回带着颜色的暗示以后，齐昀舒就不愿意再去那些地方，自然而然的被许多人许多事排除在外。
同顾醒山见面的那个晚上，是他跟着当时合作的工作室出席去过的最后一场饭局。
他跟在一群人最后头，想趁着前头客套寒暄时悄悄的离开，里头有几个年轻些的二代或许是想转场去另一个地方，从他进来开始就盘算着想把人强行带走，于是特地跑到他身边，一开始还是邀约，后头急了眼就开始动手动脚，大有架人离开的意思。
齐昀舒当时有些心累，面对这些难缠又没什么礼貌的人讲不通道理，跑到路边想要打车离开，几个男人不依不饶跟在他后头，半夜里头公路上原本就没什么车，他与他们周旋半晌始终不得脱身又不见车来，其中一个已经有些明显的不耐烦，说话也越发没什么顾忌起来，变得露骨又难听。
他只当什么也没听见，暗自摸上兜里的手机，如果这些人有下一步动作也好快些摁紧急通话报警。
齐昀舒站在原地，原本已经做好了出入一趟公安局的准备，身边忽然出现个男人。他也是方才席间的一员，从初入包房时齐昀舒就注意到他那一身考究的穿衣，在席间的各种热络之中冷漠得突出。
他有些警惕的看一眼骤然出现在身前的男人，差一点点就要摁出拨号的按钮，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冲着身边的几个男生淡淡的看过几眼，然后冲着停车场的方向扬了扬头。
“还不回去找爹？等会儿大腿抱不上，就没人给你们作威作福撑腰了。”
几个人明显是认识这人，他们对视一眼，同他不情不愿的打过招呼，然后向着那头离开了。
齐昀舒见着那几个背影渐渐消失，载着人的车闪着灯驶离饭店门口，他转过身，同方才替自己解围的男人礼貌的道了谢。
“不用，就有点看不上这些不学无术还成天给别人找麻烦的人。”
“沿着这条街走到底，再往右拐过去不远就是长途汽车站。那里什么时候都有等着接应的出租车，不妨去那边看看。”
对那个陌生人的感谢在三年后的今天仍然发自真心，或许也是有着那时候时机特殊的缘故。在一直碰壁，一直不如意的经历之中，来自深夜里头的一句指路或许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对那时候已然精疲力尽的齐昀舒而言来说则算得上此前那一切失败之后留下的句号，让他在放弃的前夕还算收获到个不错的对待。
他从未想过还会再见到他，还是以这样方式面对面的入座和说话。从那时候那几个小弟对他的反应来看，顾醒山家里头应当也不是什么寻常人户，李江燃一声哥，至少不该只是冲着长几年的岁数。
“顾醒山和那个官总的事，你也不清楚？”
李江燃理所应当的摇了摇头，从沙发上头坐直身子来同他一五一十的说道起来：“我同他们俩以前都没什么交集。小顾哥以前几乎都不怎么回国，那个官总也只不过是家里头长辈的关系。小时候都按着年龄抱团玩儿，他们同你差不多年纪，五六岁时候就已经上学读书去了，没机会见面。”
“他和官总之间，我也只不过是借着八月那次，官总上门来找小顾哥的时候略微听见点眉目。反正逃不开爱恨情仇那点事，人家也不可能把私事儿闹得人尽皆知。”
头顶上的灯照亮偌大的客厅，连带着外头的阳台也顾及到些边缘。经过几波秋雨扫一扫，李江燃的花花草草枯黄蔫软下去一大片，已然没有了夏天时候该有的生机，同外头偶尔飞上来的落叶一样没了生命力。
争吵不过寥寥几句对白，齐昀舒想起两人对峙时候的模样，那几句简短的话却好像刀子一样锐利，随着顾醒山出口，一点一点往官商霖心口里捅，抽去他所有反驳和还手的力气。情绪从眼睛里头流露出来，他没说过一句恳求，眼睛却反复言语着挽留。
当局者迷，可他站在旁边却看得一清二楚，顾醒山心里其实也并不像他出手那样果决。在甩开他往楼梯间离开的时候，没回过的头和踉跄的脚步也暴露出他其实根本不像表面那样狠心的事实。
齐昀舒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过些什么，但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一场看似单方面的追逐实则是两个人之间的对弈。黑白吞吃之后谁会赢，能不能有结果，都很难有人能得出绝对肯定的定论。
比起他们，或许没有深刻到大动干戈的程度，但齐昀舒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和李江燃再怎么样也免不了如同他们那样撕开一切坦白相见的一天。这些时日同他太靠近，自己被眼前的岁月静好蒙蔽，又在别人的难堪之下再次展露出不安的苗头。
怅然若失的空虚感蔓延至心头，齐昀舒神色复杂的看着身边的人，即使被他察觉也没有收回目光。李江燃察觉到些奇怪，凑近些他面前，却被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脸侧。
手背的触碰一闪而过，好像只是想要从他面上拂去什么东西那样。齐昀舒在心里说过许多遍对不起，但每每看着他的眼睛，却只剩下一片无穷无尽的逃避。
懦弱又不负责，他一直都是个很没担当的人。
“有根头发。”他故作解释：“看着碍眼。”
“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齐昀舒站起身来，适时的打住了李江燃想要跟随着一起出门的动作。他停在他面前，面对着他略带些不解的表情，只说了句不用。
“我自己回去吧，等会儿应该还会有人找你。何况时间不早了，你得好好休息。”
他转身去开门，门缝在面前不断缩小，李江燃的身影就快消失在那条越来越狭窄的缝隙之间，内外一明一暗，他站在黑暗里，没有刻意唤醒头顶不甚敏感的声控灯。
“齐昀舒。”
他听见一声带着委屈的轻声呼喊，李江燃冒着被门夹到手的风险，固执的撑开面前尚未关合的大门，他拉住他的衣角，向着外头迈出一步，同他一起被黑暗包裹住大半的面容。
“我很好骗，也不记仇。”
“所以可不可以再多相信我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