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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山遥海阔,云卷云舒 ...

  •   “这么多工具......?”

      头顶上的几个柜子全部打开,齐昀舒按着箱子的模样一个一个仔细翻找着里头的东西。当年毕业以后来京津带的东西不够齐全,也是因为自己只不过掌握了一点滥竽充数的皮毛技术,用不上那么多。如果那张稿件真要追求一个完美,上头的细节和工艺也绝不会如现在这样简单。齐昀舒抱下一个小木箱,最后的东西找齐,他将桌面清空,顺便关上了工作室的门。

      “不多。如果真要做出之前你在博物馆里看见的那种样式,这些还差得远。”齐昀舒将东西往外头掏,顺手指了指自己:“人也是。”
      “那样的首饰头面应当是专门的匠人做出来的吧?”
      “嗯。”

      齐昀舒点点头,没注意到人已经走到自己身侧。手上被积灰弄脏弄涩,他伸手去扯放远了的纸,还没靠近就被人送进了掌心。

      “你也是我的设计师啊,老师傅给那么多女儿家做了嫁妆,但你只给我做过学士帽。”
      “这么看来,你比他们都更独一无二嘛。”

      独一无二四个字说出口时轻松,等到声音落地再消失,落进两人耳朵里的回音就显得有些让人在意。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根一路传到浑身上下,齐昀舒眨两下眼睛,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刻意,他偷偷瞥过一眼身边的人,没瞧见什么动静,将信将疑的说服自己应该只是真的多心。

      “.......你先把手套戴上。”

      棉麻的手套戴好,李江燃动动手指,只觉得有些干涩。他拉出另一边推进桌板下头的靠椅到齐昀舒身边坦然的落座,眼巴巴的看着他掏出东西来用尺子比比划划,最后做出几个不甚明显的标记。

      “我把东西先切割锤平,到雕刻塑性的时候你来上手玩玩。”
      “好。”

      锯子放在一边,锤子来回反复落在专用的台面之上。齐昀舒握紧手里的木柄往下敲击,来回几遍终于将切下来的一块银片敲击到自己需要的厚薄程度。他重新取回量尺,这一回的标记更多,为了做出足够多的挂饰,也要预留出失败和反复尝试的空间。李江燃在他旁边看着,应当枯燥无聊的等待因为齐昀舒的存在变得有趣许多。他难得找到这样一个安静同他待在一起,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说的时刻。李江燃腾空着两只手,看着他认真继续着手头的工作,在繁忙紧张的毕业季里感受到一星半点难能可贵的松弛。

      “好了。”

      齐昀舒不自觉的长舒出一口气,将手下切割出来的银片一片一片堆在面前,砂纸将锋利的边缘磨到钝平,他从旁边的箱子里头取出一套錾子,挑挑拣拣出几个放到李江燃面前,最后放松下来从桌前抽身出去,腾出位置来让李江燃上前。

      台灯的光聚集在面前,手边那一堆看起来像缩小版铲子的工具看得李江燃不知所云。齐昀舒端着水重新回到他身边,咽下两口以后简单解释起来用途和用法。

      “这些都是錾子,雕刻用的。最前头那儿的样子就意味着它能够雕出来什么样式。”
      “东西不齐,技术不够,只能做出先简单的图样,可能不如你想得那样好。”

      李江燃眼巴巴看着齐昀舒又是一阵翻箱倒柜,一把小锤子随后被放到手边。他正想去拿,却被齐昀舒喊住了动作。

      “先别上手。”他递过来一只细头笔,后半句话的音量同自言自语没两样:“简单画画你想要的样子,这银片这么小,也做不出更多的东西。几层鱼鳞纹和辫纹包边也就填满了。”

      什么鱼鳞辫子,李江燃听得玄乎,觉得问个不停显得自己无知没文化,他想象了一下之前看见过的那些首饰,按着自己的想法对号入座一番,虽说没能具体想象出成品的模样,但他对于齐昀舒的信任显然超过自己的审美。李江燃点了头,拿起笔来按着齐昀舒所说,加上自己的臆想轻轻动手画起来,夹带着自信的手笔干脆利落,两下就完成了一大半。

      “你知道鱼鳞纹和辫纹什么样?”
      “不知道啊。”

      李江燃继续着手下的动作,头也没抬就回了话。齐昀舒看着那一半完成的小银片上头的黑色印记,虽说有些粗糙,但能看得出层次和模样。方才的两句话被他听去以后想象加工的速度竟然这样快,齐昀舒拿起一片来借着台灯光线打量一圈,只说还不错,叫他继续做完。

      最后一片勾完线,李江燃空着手望向他,齐昀舒转身去拿火枪和胶板,一回来对上他的模样,恍惚之间觉得他有点像那种翘首以盼等着表扬的大金毛。这个联想实在是有些无厘头,幼稚到让齐昀舒觉得有些诡异,他蹩着眉头用力闭了闭眼,将脑海里头那条叼着玩具球摇尾巴的狗子清除出境。胶板在桌上放平,齐昀舒握着火枪,很快将它加热到足够固定住银片的温度。

      “把东西放上来。”齐昀舒往后退开:“别烫着手。”

      齐昀舒将可用的两个錾子拿在手里,从下头的袋子里取了块切割剩下的边角料来为李江燃演示手法。许久不曾上手做过,他也有些手生。锤子在手头掂量两下,齐昀舒将錾头斜着角抵住下头的银块,然后用力敲打两下。

      “用些力抵稳下头,敲的时候手不要飘,上下都是。”

      齐昀舒略微弯下腰去,简单示范过动作就抽身出去,绕到桌子另一边去看着李江燃自己上手操作。他原本只把这当成个休闲玩乐的活儿,借着机会让李江燃体验体验,他看着他握着工具的手,从略微颤抖的动作里头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紧张,齐昀舒这才发觉,他好像有些认真过了头,反而失去了一开始他想让他体验体验的初心。

      用来追求快乐的事情,哪里需要这么复杂?

      李江燃颤颤巍巍的敲了两下,挪开手发现,什么痕迹也没能在上头留下。他停下来想了想方才齐昀舒的手法,正要重新动手下去,忽然感觉双手一沉。

      两个阴影一前一后重叠在桌面的灯光之外,李江燃下意识抬头,恰好被他垂落身前的头发扫过脸颊。

      “用力,握稳。”

      齐昀舒从上往下稳住李江燃的手,带着他重新握紧工具。紧贴的皮肤让原本有差异的体温渐渐趋同,弧形的錾头在两下平稳到位的敲击后沿着原有的黑色勾线刻下印痕,第一条线完成,突兀的肢体接触在分离之后开始在彼此的头脑里不断循环播放,李江燃学会了动作,却忘了该怎么自然的回应,怎么如同普通朋友一样坦然的交流。

      “.......别打到手。”

      走神之后的一个恍惚,下落的锤子偏移开原本对准的木制錾柄向着一边扑了个空。如同学生时代瞌睡时突然被老师提问那样胆战心惊,李江燃迫于外力收回了心,敲打显得机械又僵硬,就像输入程序的机械那样,他沿着自己亲手画出的线条敲了个齐全,在齐昀舒的示意下换了另外一个弧度不同的錾子敲起边缘的花纹来。

      “是阿姨教你的吗?”
      “是我父亲。”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李江燃手下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来,对不起自然的脱口而出。

      “不用道歉,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将他的手往上头抬了抬:“抬高点,受力均匀些。”

      齐昀舒的眼神仍然落在他手下的那些银片上,包边的花纹比起大片大片挨在一起整齐的鱼鳞纹来说要难上许多,更考验手的平稳程度。李江燃第一次尝试,能做成这样已经称得上一句天资聪颖。他不急着收回东西来,转身出房间去领回两瓶饮料放在面前。

      一直到一片完整的银片成了形,他放下东西,齐昀舒自然的拧开瓶盖将东西递到他手边,一句匆忙的谢谢撂在两人之间。李江燃侧过身去仰头喝下两口,凉意顺着喉管一路蔓延进五脏六腑,他看着那块出自自己之手的小薄片,拉上窗帘的屋子里只剩下这一盏台灯照亮面前的一小片区域,假冒玉的玉环在冷光下头泛出麻木平淡的光泽,齐昀舒收起面前的东西,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

      “我来吧,你休息一下。”

      金属碰撞敲击的声音有节奏有停顿的在屋子里来回响起,李江燃抱着两瓶开过的气泡水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齐昀舒摆弄着小小的工具在工作台上头聚精会神的加工着自己分割下来的材料。他没戴手套,细长的手指把握住工具熟稔的沿着方才勾勒好的线条一点一点往下打着痕迹,前额的头发被他用夹子分成两半往后定住,眉眼全部露出,从李江燃的角度看过去,额角同鼻梁的转折曲线精致漂亮,是男生里少见的秀气骨相。

      他摩挲着手里冰凉的水瓶,抵住裤子的底部晕开一片淡淡的水痕。屋子里飘散着齐昀舒身上那股淡淡的清新香气,电子闹钟上头的时间跳转至新的整点,广告信息的提醒跳跃至手机屏幕之上,李江燃坐在那里,一步之遥的距离是椅子里的他。时间在流转,温度在变化,城市角落里藏着他们,在私密的房间里心照不宣享受起趋近于默契的安静。

      不知过去多久,齐昀舒伸展开手臂,手机的闹钟适时的响起。他下意识看向沙发上坐着的人,收获回一个意外的对视。

      “做完了吗?”
      “还剩一点。”齐昀舒站起身,将桌上的东西简单的收拾过两下:“明天再继续吧。”

      手机揣进兜里,齐昀舒往外走去。厨房地盘太小,几乎是两个人背对背站着都能贴在一起的程度。他原本也没想着让李江燃打什么下手,一个人做惯了三餐,反而更得心应手些。冰箱门拉开,原本就窄的位置更没什么周转的余地,他蹲下身去,从最下头的保险层里取出要用到的蔬菜,解冻的肉放在外头已经好几个小时,齐昀舒蹲在地上,简单摘理过菜,转身去抽挂在墙上的刀,一回头就看见李江燃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着,大概是想要帮忙。

      齐昀舒原本想拒绝,越过李江燃先看到了他身后空荡的,连个落座地也没有的客厅。他一个人闲着也无聊,齐昀舒这么想着,随手从一旁的地上扯出几个完好无损的大蒜来。

      “你要是没事做,就剥这个吧。”

      李江燃抱着垃圾桶在厨房门口蹲下,人生第一次做这样的活儿,他悄悄看过一眼齐昀舒摆得整齐的菜板,从他手里接下拍裂的几头蒜,蹲在门口开始撕上头的干皮。

      菜刀切上案板,干脆利落的几下解决完肉和小菜。齐昀舒忙活完手里的几样配菜,脑子里清点过一圈要用到的材料,最后就差个蒜末。他简单冲洗过手,转身靠着流理台,看着面前蹲在地上的人笨拙的一点一点同那几瓣蒜纠缠不休。

      “诶?你都切完了?”李江燃察觉到他的眼神,往他身后探头一看,几个摆开整齐的盘子放在锅边:“你怎么这么快?!”

      “东西也不多。”

      齐昀舒走上前,同他一起绕着垃圾桶剥蒜。原本冲人的辛辣味道在他的靠近之后被不声不响的冲淡许多,李江燃感受着身边人气息的环绕,最后一瓣蒜被他慢慢的解决,他没有立刻站起身,而是看着身边的人将手上黏住的残渣清理进垃圾桶里,眼神随着他一同回到案板前。

      “你身上的香味......是体香吗?”

      刀刃碰撞菜板的声音陡然一顿,齐昀舒心虚的停手下来,很快又连接上方才的动作继续。他低着头,含糊其辞的说就只是普通的味道而已。

      “一起出去的时候,即使看不见你人,也能通过这个味道知道你就在身边。”

      李江燃站到他身边,半身都同他贴近,见他开始宽油热锅,主动去端起旁边的备菜来往锅边移动。

      “清清淡淡的,和你的名字很搭。”
      “昀舒......”

      抽油烟机在面前轰然作响,李江燃的念叨差一点被水油相遇之后尖锐爆裂的刺啦声淹没。连名带姓的称呼几乎是齐昀舒最常听见的叫法,就同他与绝大多数人的关系一样,带着分寸感和生疏,这样的称呼轻而易举就能划分出彼此之间的界限,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家里人会叫他舒舒,朋友同学也几乎都是直接喊个大名。去掉那个象征着出身和来源的姓氏,留下的名字只保留着家人寄托在他身上的美好与温柔,带着无法言说的亲昵,云淡风轻就往他平静的心口上猝不及防扔来两个石子,一连往外飘过好几个水漂。

      “山遥海阔,云卷云舒。”

      贵黔的山水江河仿佛从眼前流淌而过,不论走到哪里,只要齐昀舒在身边,那股香气,还有这个人,总能带着他轻易想起千里之外的景色。他从前不太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种说法,更觉得地域面相都是刻板印象和无稽之谈。但经由自己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老祖宗的说法真的值得一信。

      齐昀舒从里到外,从名字到性格外表,身体的每一寸都透着来自家乡山水之间的气息,透着水泥钢筋里绝不可能孕育和保留下的飘逸淡然,带着山林里的神秘沉静来到繁忙拥挤的城市中心,想要拼命挤进同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想要在艰难的站稳脚跟之后再重新伸手去找回那一方宁静。

      他就像玉。通透又纯粹,触手生温,旋即又回到自然的寒凉。

      “那你呢?”
      “嗯?什么?”

      油烟味被抽走,打开的窗户灌进一点风。齐昀舒放下手里盛出的菜,水龙头下冲洗干净手。他将李江燃往身边拽,就着手上的泡沫往他手心一抹。

      “你名字的由来,你以前都经历些什么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绵密的洗手液泡沫在水流的冲洗下瞬间消失,带着馨香的柔滑残留在皮肤表面。齐昀舒放低了手轻轻甩两下水,在抬头的瞬间同他对视,不加掩饰的眼神从他身上轻飘飘扫过。

      “我对你,好像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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