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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李江燃错着脑袋在他后头咬耳朵,叫他同自己做好配合,等人一到门口就开始切入正题说话。他悄悄拐出门去,齐昀舒上前,在陈郁芙旁边拉过一把椅子,从下头抽出支上色用的笔。

      “李江燃呢?”
      “他家里来电话了,出去接一下。”

      陈郁芙没在意,只是点点头。她握着笔却迟迟未动,在画布上头来回的比划着什么。她不动手,齐昀舒也只能在一边干看着,问她想要怎么收尾。

      “我想先改一改这里。”她指了指画面上跟在孩子身后的父母,原本只是浅浅勾出大概的轮廓和色彩,还没进行细节上的刻画。齐昀舒想问她想怎么改,怀里的手机一震,他悄悄看过一眼屏幕,李江燃的名字挂在上头,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知道,该到的人已经到了。

      正是个好时机。

      “为什么改这里?这里没什么问题。”
      “不。”她坚决的摇了摇头:“头发变了,我爸也已经不穿这件衣服了。”

      她戳了戳画板上头的人,齐昀舒这才发现,和那日所见的女人不同,画里的女人头发长到腰间,的确是不一样了。沾着颜料的笔落下,只一笔,齐昀舒看着那笔同原本温馨明丽画风截然不同的犀利线条,及时的伸手去拉住了她继续往下的手,一脚将她脚中间的颜料盒往外头推出去许多。

      “你的心境现在不适合改这幅画。你感觉不到吗,这太违和了。”

      外头的响动在话音落下之后彻底消失,齐昀舒的笔在手间转动两圈,他看着陈郁芙扔下手头的笔,看着那幅画的眼神渐渐变得冷淡,昨天的温情和伤怀仿佛只是短暂出现的梦境,陈郁芙看着面前的画面,由一次一次失望演变而生的怨怼化作难以克制的烦躁自暴自弃的念头史无前例的强烈,说话也跟着一同变得有些带刺。

      “那我今天就改不了了?那我跟你们来这一趟有什么意思?”
      “你想改也可以。”齐昀舒仍然不松手:“自己调节一下心情,等会再继续。”
      “我现在调节不了。”

      陈郁芙挣脱开他的禁锢,将笔在水桶里头简单涮洗两下,也不管上头还沾着没洗掉的颜料,反手用它将披散下来的头发一把挽起在脑后。

      “他们两个都是骗子。”她看着面前的画面,几乎自嘲般笑了两下:“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说。一个两个都骗我。”
      “你的话我传不了了。”

      陈郁芙转过头来,只是看着仍旧热闹的窗外。横插在头发里的画笔上滴着水,顺着笔杆滑进她的发丝里,她却浑不在意。

      “今天我爸出差回来,但还是一整天都没回家。”
      “我听见奶奶跟他打电话了,他还是只说最近学生事多,忙。”

      陈郁芙提起笔来,却不再像方才那样执拗的想要落笔。沾着色彩的笔尖在画面前头悬空,她一再犹豫,最终还是没能将那些空白有所填补。

      “为什么这回也不打个电话问问?”
      “问了不都一样吗,来回的话都是那几句,我都快背下来了。”

      陈郁芙无所谓的耸耸肩,忽然想起什么,走到放在一边的书包边,将整个轻飘飘空荡的的包拎起来往下抖落。里头的东西散落一地,包括那张被她弥补好的全家福,小小的平安符还是挂在上头,看起来被人清洗过,颜色明丽了许多。他往地上一撇,掉落出来的两张白色的纸张飘飞两下,鲜红的两个“A+”等级落在分数栏旁边。陈郁芙同他一样看着那两张原该让她为之骄傲的试卷,只是默不作声的捡起,看了两眼又随手往地上一扔。

      试卷在空中左摇右摆,最后静静的躺在两个旁边放着的颜料盒上头,被表面未干的油墨弄上几寸彩色的痕迹,其中一张差一点就要沾到写着等级的红笔印上。

      “反正根本没人在意,我拿不拿奖也没区别。”

      李江燃站着门口,身后站着陈郁芙的父母,两人一度想冲进房间去,却被他伸手极力拦住了。小姑娘站在那两张卷子中间,手上的画笔垂落,看起来有些迷茫无助。

      两个人都平静得让人害怕,齐昀舒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等在原地,一直到陈郁芙终于坐回位置里。

      “你爸妈没跟你说过,学习都是为了自己这样的名言鸡汤?”
      “为了自己?”

      陈郁芙复述一遍他的话,泄了力躺倒在椅背上。

      “为了自己的话,我不想学习,不想画画,也根本懒得去争什么第一。每天熬夜刷题,周末还得上兴趣班,谁乐意没事给自己找事做?”
      “那你是为什么?”

      她扭转过头来,就着仰倒的姿势仰视着面前的人。

      “我不想跟你说。”
      “但我已经知道了。”他站起身,在她面前来回走了两步:“是用来吸引爸妈注意力的手段?还是想借着成绩的缘故让他们开心开心,多想起你来些时候?”

      沉默就是默认。陈郁芙不说话,因为他的确说中了她全部想法。齐昀舒看着她微微抿嘴的动作,伸手撑住脸,坦然又大度的冲她继续。

      “为什么不能跟你爸妈直说出你的想法呢?”

      陈郁芙看着面前的男人,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她蹲下身去,安静地将一地的东西都收敛回书包里,除了那张全家福。她捏在手里,整个人显得迷茫又无助。

      “不就是离个婚吗,又不是我让他们吵的架,干嘛不来看我......”
      “从他们俩离婚以后我就看出来了,真的是两个骗子。一开始说什么爸爸妈妈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对你好,和以前一样爱你,现在一样都没做到。”
      “你让我说,我说了他们多半也听不进去。可能会起点作用,最多.....半个月吧。”

      “但说出来,你自己会好受很多,难道不是吗?”

      齐昀舒话说得直接,几乎没给陈郁芙留什么余地。他翘起腿来,指了指面前那幅等待拯救的画。

      “画的颜色一眼可见,背后的描绘过程只有你自己知道。现在这么能说会道,不如多留些时间,把这些话冲着该听见这些的人说讲个明白。”

      门吱呀一声响,齐昀舒和陈郁芙同时朝门口望去,林萍葳扶着门框,眼眶红红的从外往里头走了两步,陈川杰跟在后头,面色也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陈郁芙讷讷的小声唤出声,从凳子上站起身。她看着林萍葳的眼睛,意识到刚才的话她都听了个干净,执拗的扭过头去,假装看不见她眼尾的红晕。

      “小郁,妈妈都不知道,原来你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我和你爸爸离婚和你没有关系,我也从来没有怪你,把你当成累赘的意思,我......”

      她哽咽了声音,没能把这句话说下去,最后只剩个无头无尾的道歉,显得苍白又无力。

      “是妈妈对不起你......”

      林萍葳脸上出现两道浅浅的泪痕,陈郁芙带着疑惑和怨怼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盘旋,她的确如愿以偿的升职当了部门总管,她记得刚离婚的时候,她就这样对陈郁芙说,说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忙过这段时间,妈妈就带你出去逛街吃饭,带你去买新衣服。

      捉摸不定的用词在成人和小孩之间是不同的,一个以为这段时间只不过是短短的几天或是几个星期,但对于大人而说,它就好像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日期,模糊不定的存在在承诺里头,然后渐渐就被各种各样繁琐的杂事遮盖积压,最后淡淡的消失。

      她当姑娘的时候也讨厌别人对她随便做出无法实现的诺言,即使后来她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实现,也还是忍不住期待。她讨厌这样的感觉,现在却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用如出一辙的手段对待自己最爱的,唯一的女儿。

      “小郁,爸爸也要跟你道歉。”

      李江燃靠在门边,他看见陈郁芙有些无助得扯住自己的衣角,对面前的一切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上前几步,将齐昀舒带出门外。

      教室门合上,里头再透不出半点声音。齐昀舒靠着墙站立,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他下意识摸过两个衣兜,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要纸吗?”
      “不。”他偏头,对着李江燃缓慢的眨了眨眼:“要烟。”

      李江燃显得有些错愕,烟这个东西和齐昀舒的形象实在太不搭,比起手夹着在嘴边吞吐烟雾,他脑补了一下,觉得那种包了金的烟斗出现在他身上好像更适配些。齐昀舒看着他的表情,自顾自的低头笑了笑。

      “怎么?你觉得抽烟的都是社会不良青年?”
      “不,不是......”
      “我只是觉得,对你身体不好。”

      一颗圆溜溜的棒棒糖被剥了包装递到齐昀舒手边,同前天他安慰自己时候递来的糖果一个牌子,只不过换了个口味。他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最终还是伸手接下来送进嘴里。

      清甜的果味席卷了整个口腔,齐昀舒忽然来了兴致,他轻轻往李江燃身上倒了倒,用夹烟的手势重新拿住那根小小的圆棒。李江燃看着他抿嘴,舌尖不经意扫过被沾湿的唇瓣嘴角,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光。

      是甜的吧,李江燃忍不住的想。

      “你不抽烟?”
      “嗯......”
      “酒呢?”
      “很少喝。”

      齐昀舒略有些钦佩的看他一眼,微微弯些脊背抵住身后的墙。

      “那你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怎么发泄?”
      “就.....运动?然后跟朋友聊聊天。”
      “嗯,很健康合理的方式,不过对我不太适用。”

      两人重归沉默,齐昀舒把糖当成烟的代替品,却没耐心等它自己融化变小。他微微发力,糖果在嘴里碎裂成片,里头的人还在说话,他猜一时半会儿大概也出不来。刚要放空神思,李江燃在他身边,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

      “你.......”
      “有话可以直说。”

      李江燃犹豫着,方才里头的话他都听清了。齐昀舒说得坦荡从容面不改色,但一出门就开始上下其手的找烟,大概还是有些触景伤情。人总是会装模作样的掩饰各种各样的情绪,难过的时候还会假笑,高兴的时候又故作平静。李江燃看着他吃糖,明明没有火,却觉得他面前升腾起一片蒙蒙的雾,将齐昀舒包裹其中,把自己渐渐隔绝远离他身外。

      他不想这样。

      “你父亲.....去世多久了?”
      “十六年吧。我十一岁那时候走的。”

      齐昀舒想起方才陈郁芙手头的全家福,此刻才发现,父亲的模样似乎已经在自己脑海里越来越淡了。

      他已经快要忘记他得模样了。

      柔软的触感带着若隐若现的温度突然环绕上自己,齐昀舒僵硬着身体,感受着李江燃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他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背,仗着微弱的身高优势用肩撑住他下颌。这动作明明如此亲密,却被他做得没半点缱绻暧昧的意思,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温柔和慈爱感。

      “我看网上说的,拥抱是最好的解压办法。反正我俩站着也是站着,不如试一下。”

      齐昀舒感受着脸颊上头他鬓角的头发,抬手想要回应他的动作,最后还是垂了下去。

      “好了,可以了。”

      李江燃松手,两人之间交融的热度瞬间消散殆尽。齐昀舒将吃完的糖棒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身边的门在这时候打开,里头一家人前前后后出了门,陈郁芙走在最后,和来时一样安静,他仔细看过一眼,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见他看过来,还不好意思的转过脸去,企图掩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齐昀舒笑了,他知道,这本来就算不上什么的隔阂已经消解得只剩最后一点。那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就留给时间去冲淡吧。

      “今天,谢谢你们。”

      陈郁芙扭捏着向两人道了声谢,李江燃大喇喇的上去又拍了下她的脑袋,只说不要紧。女孩转过身去,将手里的全家福照片递给出差归来的陈川杰。

      陈川杰接过那张照片来,许多年不曾出现过的心力交瘁感在触景生情之后涌上心头。离婚之后,两人同那段破碎不堪的关系告别,好像一回忆起从前就都是一地鸡毛的争吵,破碎的玻璃渣,还有四分五裂的相框,两本象征着幸福的红本被人重重的甩在地上,一阵接近冰点的冷却之后,他们好像心照不宣的意识到些什么,好像看见潮水退却之后泥泞不堪的滩涂那样,陈郁芙被划破的手在地板上滴落下几滴引人注目的血液,他听着妻子压抑的哭声,觉得不论如何,该给自己和她一个最好的解脱。

      “我们离婚吧。”

      两个人对坐着,就好像很多年前第一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遇见,两个水杯立在面前,氤氲的水汽同这一刻面前温热的咖啡一个样。起点和终点以一种极为戏剧性的方式重叠,在收获结局时,往日那些在意纠结的东西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他们之间的确没有了爱情,但因为陈郁芙的存在,摒弃再难以交汇的观点和生活轨迹之后,他们发现,或许做个有着双重身份的亲戚和朋友也还算合适。

      “宝贝,妈妈永远爱你。”
      “爸爸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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