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翠河山》风中那云

3、第 3 章

　　冯婉茹惊得怔在原地，两行泪潸潸流下，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年，赵宁护着她出宫，临到宫门处时，数十名流民挡住去路，言道要杀尽大周皇室，幸十八叔赶来杀退流民，后来两人一起保着她出了宫。

　　想起过往的种种，十八叔对她百般疼爱，可当下他却撒人不在，这怎能不令她悲伤万分。

　　朱祺来到房门口，适才赵宁的话他已听到，心中极是愧疚，拱起手，“宁叔，我……”

　　赵宁看他一眼，心知多少生出些怨恨，若不是他，那些匪徒刺客也不会来此，十八更不会身死，不过怨归怨，他也明白彼时彼景，纵然蕊娘不救，他见了自然也会相救，于是便道：“这也不能全怪你，只怪贼人阴毒，连百姓也不放过。”

　　过了片刻，冯婉茹慢慢回过神，才嘤嘤地问：“十八叔是怎么死的？”

　　赵宁摇头哀叹，沉着脸，眸子转动，“今早去寻你十八叔时，被勒死在家中，身体凉透了，不知是何时的事。我出来时，有人翻过院墙往村外跑，这血就是他的。”

　　冯婉茹红着眼睛，“肯定是他害了十八叔。”

　　赵宁道：“我已给你十八叔报了仇！”

　　朱祺走出房门，听着二人对话，叹了一口气，“宁叔不该杀了他。”

　　赵宁一愣，既而怒道：“他杀了十八，难道还不该杀吗？”

　　他眼中怒火欲喷，虽然适才嘴上不怪罪朱祺，但听得他说“不该杀了他”之后，积蓄在心中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如山般压在朱祺身上。

　　朱祺别过头，侧身立在屋檐下呆呆地看向远方，不再言语，但见他眉宇紧锁，眼中泛着光，想必心里也是悲伤不已。

　　冯婉茹未作深思，心中满是悲痛、思念，看向朱祺的双眸也满是怒意与责怪，“若不是因为你，十八叔也不会死。那日，要不是十八叔，你早死了。现在却要怪阿父杀了那人。”

　　在被冯婉茹救回的那日，若不是王兴隆将厢房里那名贼人杀了，此时掩埋于地下的就是他朱祺的尸首了。而自那日后，王兴隆在村里村外巡视，虽名为防着贼人潜进村，护着蕊娘，但说到底也是在护着他。

　　见他仍不言语，只是有所思的眺向远方，冯婉茹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走到赵宁身前啜泣着，“十八叔的后事还需料理。”

　　赵宁沉声，“这事你不用管，我跟村子里大壮说了，一会喊几个人帮忙把你十八叔下葬。”顿了一下，他又道，“不知村子里村子外还没有贼人，在弄清楚之前，你哪都别去，好生待在房里。”说着又抬首看向朱祺，“还有你，也在房里待着，别出来添乱。”

　　朱祺应了声，转身便回了屋。

　　眼见阿父出了院，冯婉茹也进了堂屋，见朱祺闷坐在椅子上，便问他：“为何说不该杀那贼人？”

　　朱祺也不抬头，只是道：“那人不过是河里的小鱼小虾，杀他不过是抬手的事。”

　　冯婉茹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

　　“正是！”朱祺点头，“若不能将幕后主使之人找到，就算杀再多的小鱼小虾也无济于事，东山村想要安宁恐怕很难。”

　　冯婉茹知道那些贼人是为朱祺而来，待他离开东山村后，这里必定会重回宁静，“他们为的是你，只要你不在村里，这里便会无事。”

　　朱祺突然笑起来，笑得让人有些生厌。

　　冯婉茹恼道：“你还笑得出来？”

　　朱祺被她一喝，顿时止了笑，但却皱着眉用不太相信的眼神看着她，“既是为我，又为何要杀十八叔？”

　　他这么一说，冯婉茹顿时怔住，若说是因十八叔阻止他们进村，倒也说得过去，但阿父说十八叔早被害了，如此来看便不合常理。

　　还有一点，是冯婉茹和赵宁不愿意面对的，那就是有人知晓了他们的身份，所以假借杀朱祺之名，进村实则是为了杀她。

　　这是赵宁极其担心的。

　　不过，朱祺接下来的话，让她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朱祺道：“十八叔这几日在村里村外，或许多少见过他们，为了不让他们杀我的消息走露，所以才会对十八叔痛下杀手。”

　　冯婉茹似乎听明白了点，“斩草除根？可十八叔对他们来说，能有什么威胁？难道你们杀了他们三人，被他们知晓了？”

　　这话一出，朱祺猛然一惊，“唰”地站了起来，急道：“坏了！快，寻回宁叔，让村子里的人赶快离开村子。”

　　冯婉茹被他说的一愣，“为何？”

　　“是我害了全村！”朱祺一拍椅背，忧虑地看向门外。

　　他的话虽是无章，但冯婉茹还是听懂了，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说那些贼人会杀了全村人？”

　　朱祺点头，急忙催促她，“此事皆由我引起，你们都见过我，村子里其他人虽未见过，但他们想杀我，绝不会让外人看见，定会灭了整个村子。”

　　对于他的话，冯婉茹不信，也不敢信，“朗朗乾坤，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朱祺十分肯定，也相信自己的判断，“东山村偏野山村，十五口人，方圆二十余里不见有其他村子，这样的村子凭空消失，有谁能注意到？”

　　冯婉茹还是半信半疑，但在他连番催促之下，只好向房门外挪动脚步，边走边回头看向他。

　　“快去！迟则危矣！”朱祺很是着急，见她行得慢，尚孱弱的身子近乎奔跑似的向门外走去。

　　看他如此，冯婉茹心里竟有些慌了，连忙跨过门槛，向外跑去，但刚至院中，便被一人拉了回来。

　　两道身影陡然立于门口，朱祺一见，骤然眯起双眼，叫了声：“宁叔！”

　　原来冯婉茹还未跑到院门的栅栏处，便遇着匆匆而归的阿父赵宁，他来不及细说，一把抓着她的衣裳，几大步便回到堂屋。

　　“他们来了！”

　　朱祺一紧，果然被他说中了。

　　赵宁接着道：“我让大壮通知全村人，赶紧进山躲避。都不用收拾，我们也进山。”

　　他话未说完，人已进入东厢房，只听得他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片刻后出来，腰间多了一柄腰刀，对二人道：“走！”

　　此时此景，冯婉茹想起了七年前宫破的情景，那夜宫内乱糟糟一片，不知哪里有或者没有流民，只听到宫里哭喊声和杀戮声。那时流民将刀架在父皇和母后脖子上，押解着往前殿而去。正当她无助之时，身上已裹满了血的赵宁只说道“陛下命我护公主出宫”，便一把抓着她的手臂，拖拽着逃出了宫。

　　眼下，赵宁虽未如那夜，但他之言犹如那夜那句，也不由她分说，一人在前，领着二人便出了房门。

　　三人刚转至院外土路，探身往村外看去，却见一队人骑着马立于村口，虎视眈眈地看向村内。

　　赵宁忙将二人拉回，“换条路！”

　　虽是一瞬间，冯婉茹却也看得清楚，那队人马少说也有十余人，个个手中提着明晃晃的刀，凶神恶煞，挂着一副杀人的脸。

　　一时慌了神，只本能地跟着阿父在村子里左拐右出，但村前村后都有贼人把守，村东又是一条冻似骨的冰河。

　　三人穿过一道笆篱，正遇着大壮一家。早先，大壮一家也是逃难至此，只是逃难途中，张大娘老伴被乱兵所杀，自己一条腿也折了，身边只有十五岁的大壮。

　　后来，冯婉茹了解到，张大娘还有一个儿子叫张承柱，早些年流民生乱时应征朝廷入伍，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杳无音信，众伙猜想是不是没在了行伍里。

　　每每提及此，张大娘伤感不已。

　　眼下，贼人进村，冯婉茹急忙道：“张大娘，快跟我们一起进山！”

　　张大娘瘸着腿，在大壮搀扶下往前走，见到冯婉茹身边有一年轻公子，疑心道：“他是谁？”

　　冯婉茹催着她，“先别管那么多，先到山里再说！”

　　张大娘和大壮只知村外有很多骑马的贼人，但对于他们为何来此却不知，又见赵宁神色不安，催得紧，也不再多问。

　　眼见村西口无人，一行人正待出村，耳边传来一人雷声，“把他交出来，余人既往不咎！”

　　赵宁忙道：“别理他，快走！”

　　朱祺却拉住他，叫停众人，“且慢！不能出村！”

　　赵宁正要问其原因，余眸中陡然瞧见村西口一堵半踏的墙边左右各立着一队人。

　　“他们要的是我。”朱祺道，“我出去便是！”

　　张大娘如梦初醒般，惊讶之中带着憎恨，“原来是你招惹来的！老刘和老九一家全被杀了，都是你害的。”她说得极为愤怒，佝偻着身子指着他，“他们要的是你！”

　　赵宁伸手拉住张大娘，“你以为把他交出来，我们就没事了？”

　　张大娘怒着火，吼叫着：“难道不是？”

　　两人争吵不下，冯婉茹拉开二人，“大壮哥，眼下不是吵嘴的时候。村外都有贼人，我们还是先回到村子里吧。”

　　大壮将手中缨枪指向朱祺，“他出去！”

　　赵宁叹了口气，心知与张大娘讲不通道理，便对冯婉茹道：“我们先回去。”

　　朱祺被大壮用枪指着，不敢跟随回村，想到东山村有此难，的确是自己的错，也不畏惧，“我且去看看他们是谁？”

　　冯婉茹见他话未尽，人已往村西走去，忙喊道：“别去，你会死的！”

　　朱祺回首冲她笑了笑，毅然决然地往村往走，拐过村口的那棵老槐树，往瞧见合二为一的一队人，为首一人高声道：“果然在这里，杀！”

　　话音刚落，左右数十人纷纷举起手中的弓，搭起箭便射。

　　朱祺大惊，慌忙向后滚去，躲在大槐树后，此时数十支箭从身旁射过，他又翻过槐树旁的篱笆墙，躲进一处破败的院子里。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身旁忽然来了一人，正是赵宁，“随我走！”

　　赵宁把他重新带回家中，此时张大娘在屋内焦急的来回来动，不时望向院外，见到朱祺回来，顿时又怒又恼，“你怎地又跑回来了？真想让我们给你陪葬？”

　　朱祺叹道：“若真能死我一人，换众位性命，我又何惜这条贱命？”

　　冯婉茹猜到这伙贼与众不同，就跟宫变那夜的流民一样，就算是宫女、内侍等，全然不会放过。村外的贼人，明面上是为了杀朱祺，但村子里的这几口人，断然不会放生，不然老刘和老九一家也不会被杀。

　　“大娘，若真是为了他，他们又何必杀刘叔和九叔一家？”

　　她之语入耳，张大娘一怔，确实是这个理儿，但她却是个计较的人，“说是这样，他不就是祸根么？眼下该怎么办？”

　　赵宁躲在门边，关注着外面的一举一动，“怕是此劫难逃！”

　　这时，村外突然一人大喝，“放火！”

　　一霎时，无数火箭飞入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