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真心》松月弥山

29、凶签

　　－chapter 29－

　　颜思月醒来时，天光已经透过窗帘漫进房间，喉咙干的发痛，她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

　　厨房有细微的响动。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

　　宋闻璟背对她站在料理台前，正煮着咖啡。
　　晨光熹微，清晰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和窄瘦的腰线，白衬衫的领口挺括，一丝不苟地贴合着颈项。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焦香的醇苦气息。

　　听到动静，他的动作一顿，头也没回，声音平静无波：“醒了？想吃什么，服务生说今天旅店的早餐是烤鲑鱼和玉子烧，不喜欢的话我们出去吃。”

　　“都可以，我不挑。”

　　颜思月径直走过去，打开冰箱拿出牛奶，肩膀佯装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臂。

　　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握着咖啡壶的手稳稳定住，没有让深色的液体洒出分毫。

　　“牛奶凉，别直接喝。”他侧身从她手中取走牛奶盒，动作自然，指尖没有碰她分毫，转身去拿小奶锅，“去沙发坐着等等，热一下端给你。”

　　“好~”颜思月乖巧地转身，回到客厅，抱着膝盖蜷在沙发上看手机。

　　牛奶渐渐温热，香甜气息在屋内弥漫。
　　宋闻璟将热好的牛奶倒进玻璃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脆一声轻响。

　　他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拿起iPad简单处理工作，目光落在屏幕上，安静下来，再未抬头。

　　安静喝完牛奶，侍者送来早餐，两人早早动身。

　　浅草寺游人如织。
　　雷门下，巨大的红色灯笼高悬。

　　颜思月跟在宋闻璟身边穿梭在拥挤的仲见世商店街，两旁是小吃和工艺品摊位，人潮涌动，不时有人撞到她。

　　宋闻璟始终走在她外侧，手臂偶尔会虚环在她身后，为她隔开拥挤的人群，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不会真正触碰到她的距离。

　　她的视线越过他宽阔的肩膀，定在某处。
　　宋闻璟微微垂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苹果糖。
　　宋闻璟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在这儿等，别乱跑，别理陌生人的搭话。”

　　颜思月瞥他一眼：“我不是小孩子了。”

　　宋闻璟无奈笑了下，转身去糖摊前，付了一张现金，又折返回来，微微俯身与她平视，将苹果糖的木棍递到她手心。

　　她接过苹果糖，拍了张照片，随即抬手递到他唇边：“小叔先尝。”

　　宋闻璟一怔，对上她殷切的目光，正犹豫时，她又将苹果糖往他唇边凑了凑：“尝尝嘛。”

　　他轻轻叹气，低头咬下一口甜脆的糖壳。
　　颜思月期待地看着他咽下：“好吃吗？”

　　“……要说实话吗？”
　　“当然要。”

　　“和看起来的味道是一样的。”宋闻璟沉默一瞬，又补充，“切开可能会好点。”
　　颜思月忍不住笑：“冰糖葫芦苹果版。”
　　宋闻璟挑眉：“嗯。”

　　“宋闻璟。”颜思月忽然轻轻唤他。
　　他应声垂眸：“嗯？”

　　她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擦拭他唇角本就不存在的糖渍：“这里沾到了。”

　　手指按在他温热的唇上，宋闻璟一瞬僵住，喉结微微滚动：“嗯……”

　　他本能垂眸，避开她的目光，视线最终定格在她微微湿润的指尖。

　　昨夜的那扇门后，她是否也是用指尖这片细密的皮肤抚慰自己……

　　宋闻璟快速将记忆从脑中清空，后退半步，握住她的手腕往下拉，抽出纸巾轻轻擦拭她的指尖：“一会儿去净手。”

　　在正殿前净手漱口时，她学着旁边游客的样子，笨拙地用水舀取水。

　　余光瞥见宋闻璟站在一旁正看着自己，颜思月垂眸，手故意一歪，在她差点把水洒到身上时，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托了一下她的手腕，稳住水舀。

　　颜思月趁机亮着眸子看他：“谢谢小叔救我。”

　　宋闻璟：“……”
　　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是这样。”他叹了声气，低声指导，声音近乎耳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触碰转瞬即逝，她的手腕处却像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烙印，带着薄茧的粗粝感。

　　她仰脸看他，又软着嗓子夸：“小叔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宋闻璟有些受不住地闭了闭眼，没再回应，神情专注地完成自己的净手仪式，侧脸线条在寺庙袅袅的香烟里显得有些模糊。

　　颜思月微微笑着收回视线，学着他的样子净手完毕，跟他一起走进正殿，站在距离他身侧一臂的位置看着他。

　　投下香资，摇铃，合掌祈祷。
　　宋闻璟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神情罕见的沉静和虔诚。

　　他在求什么呢？
　　事业顺利，家人平安，还是……求神明赐予他坚守的力量？

　　香火鼎盛，烟火缭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心绪宁和的檀香气息。

　　庄严肃穆的场合，近在迟尺，远在天边的沉默。
　　颜思月收回视线，双手合十，微微阖眼鞠躬，虔诚地许下心愿。

　　求签的地方排着长队，颜思月看着那些握着签文或欣喜或忧愁的游客，拉了拉宋闻璟的衣角：“小叔，在那儿。”

　　宋闻璟本能地迈出脚步，想要带她过去，却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这些东西不能当真。”

　　“来都来了。”她坚持着，眼睛望着他，带着殷切的恳求，“求你了，就当玩一下。”

　　他沉默地看她几秒，终是妥协，手臂依旧虚扶在她身后：“走吧，我在你后面。”

　　两个人一同站在队伍里，队伍移动得很慢，颜思月踮脚，仰头看向前方的队伍，忽然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宋闻璟掏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微微拧眉，抬眸碰碰她的发顶：“思月，我去处理一下，你先排。”

　　离开队伍，宋闻璟垂眸，挂断手机里的运营商来电，手机举起放在耳边，背对她的方向佯装通话。

　　他的所求所念。
　　不该坦然求问，污了神明尊耳。

　　颜思月乖巧点头，看着他走到不远处的树下，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侧影清冷疏离，仿佛喧闹中攒三聚五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随着他微微侧身，手机屏幕的边角空空如也，并不是通话界面。
　　颜思月脚步一顿，抿起唇，移开视线。

　　轮到她时，宋闻璟还没回来，她跟着指示摇晃签筒，心里莫名乱糟糟的。

　　一支竹签掉落出来。

　　她捡起，依着号码，打开了对应的抽屉。

　　——“凶”。

　　白纸黑字，刺目地映入眼帘。
　　签文的具体内容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只觉得心脏猛地往下一沉，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明明知道这只是某种概率游戏，她此刻却只觉得自己真的得到了某种不详的预言。

　　颜思月捏着那张单薄的签纸，手指微微发凉，怔怔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看见宋闻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垂眸看着她手中的签纸，他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颜思月把签纸递给他，声音终于还是忍不住染上委屈：“凶……”

　　宋闻璟接过那张纸，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批语，神色没什么变化。
　　他只是淡淡地说：“心理作用而已，系到那边的架子上就行。”

　　他说的轻松，甚至带着一点不以为然地宽慰，试图化解她的不安。

　　颜思月的眼眶里蓄上泪水：“宋闻璟……”

　　宋闻璟俯身与她平视，轻轻捏捏她因为委屈而鼓起的脸颊：“坏运留下，好运带走，都是这么说的，不怕了，嗯？”

　　颜思月抬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看着他完美掩饰所有情绪的脸庞，一瞬间怀疑是否在她定下计划的一开始，就抽中了一支无望的“凶”签。

　　她了解宋闻璟的固执、他的古板、他的克制和隐忍。他如今如此抗拒，如此回避，如此固守城池，本就是早该预想到的，可她不想顺着最大概率的可能性往下想。

　　感情是麻烦的东西。
　　让人变得敏感。
　　她现在心里难过极了。

　　眼前人的目光太过直白，带着清晰的难过和质疑，让宋闻璟准备递还签纸的手顿在了半空。

　　周围的喧嚣仿佛开始褪去，只剩下缭绕的香烟和彼此间沉默的对峙。

　　他握着那张代表“凶”的签纸，指尖微微用力。

　　寂静好久。

　　然后。
　　宋闻璟没有将签纸系到专门解厄的架子上，而是对折了一下，极其自然地将它放进了自己西装内的名片兜里。

　　单薄的纸张贴合着他心脏的位置。

　　“这样就好了。”他避开她诧异的目光，声音低沉，混在庙宇的风铃声中，几乎听不真切。

　　宋闻璟抬手揉揉她的发顶，目光柔和：“饿不饿？”

　　颜思月愣住，一时没有回答。
　　宋闻璟轻轻笑了下：“不是要吃鳗鱼饭？走吧。”

　　他率先转身，向寺庙外走去。

　　颜思月依旧怔忡地留在原地，看着他挺直的身影，手下意识地抬起，按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心跳如鼓。
　　一声，两声，三声。

　　他留下了那张“凶”签。
　　代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