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真心》松月弥山

23、向下

　　－chapter 23－

　　颜思月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密密地鼓噪起来。她飞快地收回视线，扭头看向窗外，假装被外面的夜景吸引。

　　玻璃窗上，模糊地倒映出车内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他依旧闭目、却明显不再平静的侧影。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余引擎的微微嗡鸣和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以至于颜思月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感觉到了。
　　他不是无动于衷。
　　而是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僵持着闭眼假寐。

　　这类似默许的行为像一根羽毛，轻轻地、却无比精准地骚刮着。

　　这段时间以来，那点微妙的试探、那点刻意地靠近，在此时此刻都发酵成一种更为复杂、带着点酸涩的东西。

　　而她并非不清楚，这近乎悸动的心绪揭示了什么。

　　颜思月的第一反应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这种糟糕又龌.龊的想法，她并不厌恶这种感觉，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她不敢再动，只是安静地坐着，任由暖气和充斥着身边人气息的围巾将她包裹，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份心照不宣的、危险的静谧里。

　　心照不宣……

　　宋闻璟也当真如她之前猜想的那样吗？
　　她现在反而不能肯定了。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渐渐驶入相对安静的港区。

　　窗外是林立的高级公寓和设计感十足的建筑，灯火在雪夜里显得格外孤寂。

　　“Nearly here.”司机提醒他们就快到了。

　　宋闻璟这才微微睁开眼。
　　他的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刚睡醒的惺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

　　他抬手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后再戴上，视线转向窗外，声音微哑：“嗯。”

　　颜思月也坐直了身体，拢了拢围巾，试图驱散脸上的尴尬神情。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他的侧脸沉郁，方才那点微妙的波动已经淹没在自窗外映入的流动光影，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持重。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闹中取静的日式旅馆门前，庭院深深，枯山水泛着清寂的微光。

　　门童立刻上前，殷勤地打开车门。

　　冷冽的空气夹杂着细雪扑面而来，颜思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宋闻璟先一步下了车，绕到她这边，微微俯身伸出手臂。
　　颜思月一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搭在了他的小臂上，借力下了车。

　　隔着羊绒的布料，他手臂肌肉的硬度和热度清晰传来。

　　“行李交给他们。”宋闻璟用英文向司机交代了一句，声音惯常平稳低沉。

　　侍者接过行李，办理好入住，前台微笑着递过房卡，微微鞠躬，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说：“宋先生、颜小姐，祝二位入住愉快。”

　　两人皆是一怔。
　　在外人眼中，他们不是叔侄，只是普通的同行男女。

　　侍者领着他们穿过飘雪零落的静谧回廊，木屐踩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衬得四周愈发幽静。

　　宋闻璟动作自然地抬手替她拨开发顶的落雪，她也抬手拨弄了下自己的刘海，宋闻璟动作一顿，收手转身。

　　“嗯，知道，女孩子每根头发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名字。”他这样说。

　　颜思月笑了下，三步并作两步，小尾巴似的跟紧他。

　　他们的房间是一套传统的和室套房，两室，推拉门外是小小的枯山水庭院。雪粒子细碎地落在砂石上，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线香气息。

　　宋闻璟依次看了眼两个房间，将她的行李推到面积更大的内间门口，转身看还在四处打量的人：“休息下，一会儿去吃晚饭。”

　　颜思月回头看他：“好。”
　　应下后，她却没有立刻去自己房间，而是在套房里来回巡视一圈，看到露台外雾气缭绕的私汤，忍不住小跑着转身去找宋闻璟。

　　脚步却蓦地停住。
　　忽然想到什么。

　　刚刚在车上，他的默许。

　　不宁的心绪在发酵，试探却得到了回应——一种沉默的、压抑的、却无比真实的回应。

　　她最终还是往后退了两步，转而说：“小叔，我想先冲个澡，路上好脏。”

　　宋闻璟正将外套挂起，回应着“嗯”了声，问她：“想去外面吃还是订餐？”
　　颜思月的视线扫过他疲倦的神色：“订餐吧，好累了。”
　　“嗯，我给前台打电话，去洗吧。”

　　她点了点头，转身进内间，关上门。
　　宋闻璟也回了另一个房间。

　　飘雪朦胧，灯火阑珊。
　　细密的雪花无声地落在玻璃上，旋即便化成水痕滑落。

　　宋闻璟没有开灯，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和式推窗前，看着窗外一片飘雪的夜景。

　　他闭上眼。

　　黑暗中，飞机上她依偎的温软重量，睡梦中无意识的依赖轻蹭，她醒来时带着睡意的懵懂神情，她为他擦去汗珠时凑近的娇憨，抬手揉捏他脸时一闪而过的狡黠……

　　还有车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试探地大胆触碰，以及她迅速躲闪的动作。

　　回忆再倒带往前。

　　上周。
　　上个月。

　　所有细微的片段，此刻像是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得毫发毕现，在他脑海中剧烈翻腾、冲撞。

　　苦涩、悸动、无措和强烈自厌。

　　混杂又难以分辨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出模糊的血肉。

　　宋闻璟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喉间干涩地发疼。

　　他太清楚不过，两人之间那条清晰的界限在哪里。

　　二十年，他是她的小叔，是她的家长，是恩师惜命托付给他的孩子，看着她长大，护着她平安，这份责任和界限，早该深入骨髓。

　　可这段时间以来，她每一次无意识地靠近、每一次依赖的眼神、甚至每一次懵懂试探的动作——

　　他猛地攥紧手心，不能再细想。

　　那些被轻易勾起的悸动和渴望，像这窗外无孔不入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厌恶自己。

　　他厌恶这样的失控，厌恶自己对她产生的任何一丝超越界限的、低劣的念头。

　　厌恶这份隐秘的、见不得光的悸动，这是对她那份信任和依赖的辜负、对过往情谊的亵.渎。

　　院子一角的壁炉里，半截柴落下，发出“噼啪”声响。

　　这一点突兀的声响，惊得他猛地睁开眼，映亮眼底一片沉郁的暗色。

　　宋闻璟起身，推开拉门到院子里，拿起火钳，将那点刚刚燃起，却不合时宜的火星毫不犹豫地揿灭。

　　只余一缕青烟。
　　袅袅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

　　吃完饭后，侍者无声地进来收拾好餐具，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室内暖意融融，线香的清雅与木质结构的陈旧气息混合，沉淀出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宁。

　　颜思月满足地擦擦嘴起身：“小叔，我去看看那个私汤。”
　　宋闻璟正低头处理信息，点点头：“嗯，去吧。”

　　旅店露台外的私汤区域被竹篱巧妙地围合。

　　温泉水滑，清澈见底，池边点缀着几块温润的石头。

　　玻璃隔开冬日里的寒凉，热气在空气中蒸腾弥漫，形成一片朦胧的白雾。

　　颜思月走到池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水温，恰到好处的暖热瞬间包裹手掌。

　　她本能回头，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门，看到宋闻璟依旧坐在矮桌旁，穿着旅店提供的藏青色浴衣，领口严整。

　　暖光的灯光勾勒出他深刻的轮廓，也加深了他眉宇间的疲惫和孤寂。他没有看她，垂眸看着手机，侧身对着露台，他的脊背挺直，没什么表情，下颚也微微绷紧。

　　颜思月站起身，推开玻璃门走回室内，在他身边一步远的距离停下，笑着问他：“小叔，水温刚好，要不要一起泡一下？”

　　宋闻璟一顿，微微收紧拿着手机的手指：“不了，没带泳衣。”

　　颜思月毫不留情戳穿他：“你明明带了！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特地提醒你，亲眼看着你放进箱子里的。”

　　“……还是不了，你自己去吧。”

　　见他犹豫，颜思月在他身旁跪坐下，伸手拉他：“泡一下嘛，累了一天泡泡汤、解解乏，多舒服呀。”

　　这句话精准无误地针扎般刺破了宋闻璟紧绷的神经。

　　解乏……

　　他现在的“乏”不是一池温泉水就能解得了的，那好不容易深埋的、不该有的念头，在她清澈的恳求下几乎要破土而出。

　　颜思月并未错过他眼底的挣扎，攥紧他浴袍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主动凑的更近：“小叔~陪我泡泡嘛。”

　　宋闻璟唇线抿得僵直，沉默好久，还是妥协地起身：“去换衣服。”

　　颜思月对他笑了笑：“小叔真好。”
　　说罢便小跑回自己的房间。

　　颜思月为这次日本之行特地买了件新泳衣。

　　鹅黄色的挂脖系带上衣，露出整个光洁的后背，腰间窄带交叉，被一枚圆形的金属扣固定在背后，下面搭配同色系的斜摆泳裙。

　　她在房间按了铃，没一会儿，侍者便送来清酒、果汁和水果，还有一些日式的福团点心。

　　宋闻璟还没出来。

　　颜思月坐在池边，把腿探进去适应水温，再缓缓将整个下半身泡进去，坐到水下的石凳上，温水漫过锁骨。

　　“好舒服……”她轻轻感叹，一整天的疲乏一扫而光。

　　宋闻璟换好衣服走近露台时，恰巧对上她的眸子，意识本能地集中在她裸.露的肩头，又匆忙移开视线。

　　颜思月抬头看向他，语气微扬：“小叔，刚刚看到冰箱里好像有棒冰，我忘拿了……”

　　宋闻璟这才又看过来。

　　见她双手合十，作恳求状：“拜托拜托~麻烦小叔帮我拿一根。”

　　他整个人绷得更直，机械地转身拿一根棒冰回来，站在池边递给她。

　　她甩了甩沾满水的手，捏着包装袋试图拆开，却因为手上水滑无果，只好抬头，眼神湿漉漉地再次看向他：“小叔能不能帮我拆开包装袋……”

　　他忍不住垂眸，透过烟雾看着她。

　　水下隐隐透出紧身泳装下她单薄纤细的身形。

　　湿漉漉的发梢贴在她颈侧，脸上还带着被热气熏染过的红晕，眼神清澈，带着点他无法忽视的、纯粹的依赖。

　　宋闻璟的呼吸缓缓凝滞，动作僵硬地从她手里接过，将棒冰拆开，握着一小截木棍俯身递到她唇边，颜思月本能张嘴，含住冰棒最上面一小截。

　　鬼使神差地，他并未松手。

　　颜思月含着棒冰，困惑地抬眸看他。

　　暖烟缭绕，冰棒化得很快，融化的奶油沾了一点在唇边，介于白与浑浊之间的颜色，粘稠地向下.流，她不想浪费，本能地将它吞得更深。

　　宋闻璟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