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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掌中刺 ...

  •   扬武院外,一袭紫衣仍然站着,暮色四合,他身边点起了火把。
      白月先搀着秦徵回去,只杨如璟一人从扬武院大门走出来,宇文平津提着灯笼,缓步向前,两人错身而过,宇文平津站定扬武院前,他抬头看着门楣“扬武”二字,托起左手的圣旨,开口道:
      “封!”
      “传皇上旨意,里面人等,格杀勿论。”
      一时间他后面的士兵举着火把鱼贯而入冲进了扬武院中,火光起伏中,宇文平津回头,看了杨如璟一眼,便走进了扬武院中。
      下午的圣旨,他却是等到她出来才宣。杨如璟心中有惑,却是不敢细想。
      宇文政有三个儿子,长子宇文平江现任节度使,是武将,为人残暴,二子宇文平渊是皇上身边最宠幸的内臣,惯常察言观色,揣度圣意,而三子便是宇文平津。当年宇文政只是一个小官,并不得志,长子平江虽然参军数年,也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百夫长,宇文平渊因先天不足便入宫做了皇上内臣,那时皇上刚刚登基不久,他本是市井小民,多的是游乐伎俩,不过短短两年,就很得皇上信任,宇文政方才借此一路扶摇,做到了朝中三品大臣,而靖和六年,因为渝州守将赵武叛楚,投奔北越,宇文平江追杀赵武有功,平叛内乱,便得皇上銮殿嘉奖,而后他在西南声势渐盛,宇文政又主持修建东极殿、皇极殿等,颇得圣眷,又处理了西北节度使姜勇贪污一案,后来西北节度使一位空缺,便提了宇文平江上来。不过短短六年,宇文政位极副相,宇文平江军权在手,宇文平渊把持内宫,父子三人竟是慢慢的把持了南楚内外。虽朝内有裴相一党,禁军有临崇,内宫有萧后,却也时常被这三人左右牵制。
      宇文平津是宇文政幼子,比大哥宇文平江小了近二十岁,杨如璟对他没有什么了解,这还算是第一次见。秦徵伤势不轻,应当快些救治才好,她快步到了弘文院外,弘文院外冷清异常,想到扬武院因为有武生起义而被查封,覆巢之下无完卵,弘文院又能再挺立几时?
      秦徵暂歇在了弘文院中,他身上箭伤虽多,但也只是外伤,晚间却是百里同光遣人送来了上好的药来,白月手上有伤不便,杨如璟便和秦徵帮着他一起给秦徵上药,都处理完之后,白月才打开了下午随意包扎的右手,隐约能见刀痕颇深。杨如璟心中一疼,说不出话来。白月却是一笑:“无妨的。”
      “可是……”
      “没伤到筋骨,只是麻烦一些。”白月笑道,“得让秦兄弟照拂几日。”
      “我能留下来吗!”秦徵眼睛发亮,“这可太好了。我本来想着……”
      “你这伤也得养几天。”杨如璟道,“你还想去哪儿?”
      “我……”秦徵一时语塞,“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说到后面,秦徵带了哭腔,转过头便小声啜泣起来,白月轻轻拍了拍秦徵的肩膀,低声道:“那就先在这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令人安定的力量。
      “可是扬武院已经没有了,没有了!”秦徵哭了出来。
      “秦徵,有没有扬武院,锄强扶弱,这个道义,都在你心里。”杨如璟道。
      “你还记得今日看到的机关吗?”白月道,“黄师兄早已不在京城,但是他所制的机关甲胄护卫着楚国将士,季师兄不在弘文院内,但是他在青州,赈济灾民,开仓放粮,让无数人重归故土……弘文院也好,扬武院也好,都不只是这一间屋子,是道义,是信仰。”
      “闻先生创办文武二院只愿传道受业,兼济天下,他在不在,这火种,都在世间。”

      今日他和白月从扬武院与弘文院之间的暗门回来之时,因为他身上有伤,走的慢了,正见到禁军查封扬武院,院中早已无人,只有先前起义的武生未来得及收殓的尸首,禁军皆持棍棒,又砸又摔,一地狼藉,他不忍一直回望,却也只能见到一道道封条之后,扬武院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一道冰冷的大门。
      两人走到石墙处,白月锁上暗门,暗门钥匙竟是一块令牌,他又按住锁头向又旋转了三圈,只听咯噔一下,那道门竟然隐入旁边的围墙中,无法再识别出来,秦徵未见过这种东西,他上前几步,又推了推墙,竟然纹丝不动。
      “这做了机关。”白月的声音响起。
      “机关?”秦徵又推了推墙,手中用力,却一阵吃痛,便不敢再试。
      “文武二院本是一体,之前是前朝宝亲王的宅子。”白月道,“后来到了萧家手中,改成了弘文、扬武二院,这处机关,是改建书院之前,黄师兄布下的。”
      “好生厉害!”秦徵赞道,“这是什么功夫?”
      “天下之学,广泛驳杂,黄师兄精通的是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白月道,“还有季师兄精通农学天文,都是有意思的学问。”
      “真厉害啊……”秦徵觉得心中一酸。
      忽然一声爆炸声起,秦徵一愣,看着远方,石墙之内,此起彼伏的响声,一声声炸在他心上。
      “他们竟连火石坊都炸了……”白月一惊。
      可是扬武院已经没有了。他像是一个迟来的人,筵席已散,再无转圜。
      那些委屈和痛苦,都在一瞬间向他袭来,这么多年他都死死握住这一抹光,如今随着那些封条,那些爆炸声,这一束光就这么熄灭了。

      听到青州,秦徵却是像被夺了神志一般,一言不发,目光呆滞,白月和杨如璟不明原因,只安抚着秦徵,他却似是压抑了很久,嚎啕大哭,从年幼家贫,一直讲到青州大旱,再到父母双亡,他啜泣着,一路的艰辛,都这么断断续续的哭了出来。
      他是青州应城人,自幼家贫,是应城的翁老爷仆役,只靠着做活勉强满足温饱,他并不知外面天地如何,所有的世界都只是翁家那个看不见到尽头的大院子。一年,翁公子从京城回来,说了不少京城的事情,尤其讲了皇上要筹办弘文院和扬武院一事,他在一旁擦地板,头埋得很低,却听得入迷。后来,翁大公子再去京城,翁老爷指了几个杂役,并没选上他,他拿出了所有的积蓄给了翁公子的挑夫刘大,才换的刘大称病,他能挑着行李,跟着翁公子来京城。
      他第一次站在扬武院外,看着武生们进出,一个从未想到的世界,就在此时展现在他面前。他小心打听着,如何能够拿到名帖。
      “那时武院初建,萧皇后举荐姜旭将军管理。”杨如璟道,“姜旭是世家子弟,哥哥是当时的西北节度使姜勇,他一身正气,为人刚直,加上达官贵人们只把子女费劲塞进弘文院,都知道扬武院是受苦的地方,没人问津,这些种种,反而扬武院一如当初设想,全凭武艺选拔,才可获得入院的名帖。”
      连沈飞白这样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人,都没有通过扬武院严格的选拔。
      “正是。”白月点头道,“那时武院教习有临崇、束裕、杨恺之等当世英雄做教习,一时间人才济济,风气极佳。”
      “翁公子那次入京,便是找人托路子,想进弘文院……”秦徵道,“白花花的银子砸进去,竟是一点结果也没有。翁公子喝醉了酒,就用鞭子抽我们,还打死了一个小厮,他才十一岁。”
      返乡之后,秦徵便立志想考到扬武院来,心存此志,他便日夜勤加练习,只求在武试中能够中选。后来青州大旱,应城旁黑风岭的山贼杀进了应城,抢劫了翁家,他为了救父亲,和山贼动了手,虽然武艺尚可,但是寡不敌众,连伤几人之后,山贼首领震怒,一刀杀了他的父亲,事后,母亲悲痛,一头撞在了墙壁上,翁家此劫之后,元气大伤,遣散众人,他的妹妹被翁家发卖……
      说到这里,秦徵又泣不成声。
      “妹妹还小啊……”秦徵哭道,“我抱着她,被人拉开,他们把我的头摁在马槽中,我打不过他们……”
      “如果我能有一身功夫,我就能救下父亲了……也能保护着妹妹不被抢走了。都怪我……都怪我……”秦徵泣不成声。
      后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这些愧疚和痛苦死死的缠住了他。
      逃出翁家之后,一路乞讨帮人做活,才辗转到了京城,中途在江南,赶上了临崇将军出征落日城途中的最后一次武试。他未和白杨二人说太多酸苦,但是这其中曲折,已经令两人心惊。
      可是现在,万事成空。秦徵似是力竭,说到后面,悲痛交加,竟昏了过去。
      白月左手搭着为他诊脉,片刻,他和杨如璟道:“只是急火攻心,加之身体疲惫,没有大碍。”
      “那就好。”杨如璟叹了口气。
      她自幼生在宫中,哪怕幼年受苦,也全无这样颠沛流离,生死一线的时候,如今这些坎坷与苦难,都这样直接的摊在她面前。如今的天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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