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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才女辞家学办大学 亲王离北京巡天津 ...

  •   七娣回到京城后,好几天都没怎么说话。
      那天晚上,她在碧玉的房间里,辗转反侧了一夜,都无法入眠。
      进了吕家之后,她没有看见碧月,心里就一直不安:当年那个孩子是死了还是丢了?还是恰巧不在……?
      以前她作奸犯科,从来没有过心理负担。那些偷抢对象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头头的猎物而已。对于猎物的人生和家庭,她没有了解过,也没有必要了解。
      但现在对着活生生的人,知道她们也会有喜怒哀乐,也会因为她而家破人亡……她开始感到内疚。
      虽然吕家人没有认出她来,但那些恐惧和疑惑,搅得她心神不宁,再也无法平静。
      她在院子里一遍一遍打着石子儿,没有瞄准什么特别的目标,只是单纯地发泄着,石子儿凌乱地散了一地。
      秋瑾走过来,从地上拾起一把石子儿,问她:“阿七,从天津回来后,你就心不在焉的。有什么心事,不妨和我说说?”
      “那个吕碧城,我们以前打过交道的……”
      在秋姐面前,七娣没什么可隐瞒的,加上她心里实在憋得难受,便把几年前在郊外发生的一切,一股脑全说了。
      说完,她还自我开解:“可那时,我真是为了生存,才做了那么多的坏事。这两天,我吃不好睡不着的。秋姐,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这不是报应,是你的良心在起作用。你说自己是为了生存,才逼不得已的,但人是可以不仅仅为了生存而活着的。阿七,只要你想选,就还有机会。”秋瑾盯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
      “只要我想选,就还有机会?”七娣睁大了眼睛,喃喃地重复着。
      “阿七,我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如果你想选,可以跟我一起走。”秋瑾诚挚地邀请她。
      她是真心希望,这个仗义的女孩子可以跳出桎梏,去看看外面不一样的世界。但这要阿七自己来决定。
      除非她自愿迈出那一步,否则即便此刻拉着她走了,将来她也还是会回到原来的圈子。
      如今,七娣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热血愚蠢的年轻人了。
      这些年的漂泊和苦难,让她真真切切看清楚了:当年她们都被出卖了,被自己的愚蠢,也被当权者的自私和狂妄,出卖了!
      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用花言巧语煽动了她们的仇恨。
      当她终于明白,那些所谓的家国大义和对洋人的恨,都不如她对在炕头做针线的母亲、黄昏回家的父亲、还有老家那口咕噜噜的水井的爱,来得实在时,已经太晚了。
      这都怪自己蠢,没有读过书,不晓得事理。
      她不想再这么浑浑噩噩,睁眼瞎似的活下去了,便下定了决心:“秋姐,说实在的,以前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这些天,我从你身上学到的东西太多了。我愿意跟你走。”
      不久,二人便一起离开了京城。

      自从那日见过梅真,碧城便一直尽量躲着克文。
      为此,她连以前热衷的文化界活动,也很少参加了。一回到家,就躲进房内,闷不出声。
      碧玉和吕夫人见了,都觉得奇怪:怎么她现在每天回来得早了,还变得这么安静?
      其实,碧城是在重新审视她和克文之间的关系,越想她就越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回避一个事实,那就是:将来无论是做克文外面的情人,还是进府给他当妾,她都无法接受。那两人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理智上,她明白自己必须当断则断,快刀斩乱麻地结束这段感情。可理智归理智,她的心却不受控制。
      她本以为,自己会像当年承祖退婚时那样,哭上一两个晚上就好了,可是她没有。
      一忆起克文温柔妥帖的处事,两人机锋相当的对吟,还有每次身处困境时,他稳稳伸过来的手……
      她就觉得一阵阵酸楚淹没了她的心。
      她只好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行,不能再见克文,否则一定会忍不住再次陷进他的温柔中。
      至少在想清楚该如何和他们夫妇相处之前,他们都不该再私下见面了。
      所以,和袁府说好的半年聘期一到,她就主动递了辞呈:“五夫人,请您转告袁大人,碧城因为家事,无法再兼顾袁府的教职。多谢袁大人和您的抬爱,还请你们另聘贤人吧。”
      吕小姐突然提出辞职,令五夫人感到很意外,还在私下里打听,是不是有人在家学里给她什么气受了?
      当听说她和克文的太太单独见过面时,聪明伶俐的五夫人,马上猜出了几分缘由。只好将这个消息婉转地告诉了袁世凯,但并没有对克文说什么。
      这种事,以她的身份,当然不好置喙。
      克文自然也察觉到了碧城的刻意回避。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她了?但并没有特别地去问,只想着有什么事,以后说开便是了。
      直到听说她递了辞呈,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悄悄打听过后,五夫人隐晦地告诉他:“吕小姐离开,都是为了顾全你的体面,还有你们夫妻和睦。”
      他这才恍然大悟,但他并没有去质问妻子。
      对于梅真的风度,他是了解的,知道她不会像小门小户的泼妇一样,给碧城什么难堪。这也是他敬爱梅真的地方。
      当然,他也很了解碧城,了解她的骄傲和原则,所以他从未打算纳她为妾,也深知她绝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情人。
      他只是单纯地被她吸引,想要守护她,成全她,靠近她而已。
      这种感觉,是他对其他女人从未有过的。
      也许,这就是古人所说的红粉知己吧。
      至于和她的关系……
      既然碧城现在不想见面,他也绝不逼她。他有的是耐心,可以等。
      他可以等,但他父亲却等不了,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因为吕碧城对他还有更大的用处。
      袁世凯如今虽然位高权重,但自古高处不胜寒。一想到朝中有许多人对他虎视眈眈,恨不能拉他下马,他便急切地想要抓牢地位。
      自古做官最重要的就是靠山。眼下除了太后,他在朝中最重要的靠山,就属庆亲王奕劻了。
      挑中奕劻做靠山,全因此人的一个“贪”字。
      奕劻喜欢银子,是满朝皆知的事。
      每年他过生日时,王府外排队送礼的人,一直能从大门口排到马路上去。
      他不光对袁世凯一个人大开方便之门,别人送上的贿赂,也照收不误。真正做到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此人的贪欲,正是让袁世凯——甚至老佛爷——觉得他可靠的地方。
      毕竟有弱点的人才靠得住。要是他像肃亲王一样励精图治,袁世凯还嫌他难以摆布呢。
      近几个月来,袁世凯听说,军机处正商议着,要由庆亲王代表朝廷,来天津阅兵视察。便想借此机会,向奕劻,也是向朝廷,好好展现直隶这几年的洋务成就。
      市政市容、实业工厂这些,都已经有人负责了,但在教育上,还差点抢眼的花样。
      光是北洋大学堂、直隶工业学堂这些,还不够新鲜。他还想弄个女子大学——这在全国可是首创!但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
      克文送到跟前的这个吕碧城,才学、人品正合适。
      更重要的是,她有做大事的野心。这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鲜少看到的。
      所以,他当即嘱咐五夫人,在吕小姐离开前,为她准备一席谢师宴。

      碧城前来赴宴时,袁世凯给足了她面子,主动举杯敬她:“吕小姐,不管你是否还在我袁府任职。这顿谢师宴是一定要有的。”
      碧城忙把杯子放低了:“多谢袁大人赏识,这杯该碧城敬您才是。”
      喝了一杯之后,袁世凯放下酒杯,用手指轮番敲打着桌面,好像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似的。
      沉吟良久,才开口:“吕小姐,令尊曾创立过青阳书院,想必你对办学也耳濡目染,有很多经验。眼下,我想在天津征收厘捐,用以兴办新式教育。依你之见,这收上来的钱,是专门补贴给开设新学的学堂好呢,还是一视同仁给所有学校的好?
      碧城想了想,认真答道:“还是一视同仁的好。如果厚此薄彼,难免会有个别学校,挂羊头卖狗肉,随便请几个洋人,再设几门西洋课,来骗补贴。到时候,白白花了银子不说,弄个四不像,反倒是好心办坏事了。”
      这个回答让袁世凯对她刮目相看。
      “不错,这个道理很浅,却很透彻。没有在底下历练过,是不会懂的。”
      本来,他还怕吕碧城眼高手低,只会掉书袋,不会办实事。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打算只借用她的名头,再挑个能人来实际操办。现在看来,在办学的实务上,也不妨直接用她。
      “如今各地兴办洋务,都喜欢先办新学,来讨朝廷的欢心。吕小姐可知,这其中是何道理呀?”他又问。
      官场龌龊,在办学上你争我夺,碧城岂止是见过,简直是有过切身之痛!
      但她并没有在袁大人面前一脑门子地诉苦,只是客观地评价道:“洋务之中,除旧最为难办,而兴办新学的阻力最小。这和在田里种庄稼的道理是一样的,撒上新种子很容易,想要换土,却太难了。各级官员争办新学,想必是出此缘故。不过能因此开民智,也算是除旧了。”
      听见这个答案,袁世凯感到心中大慰。这和当年他创办新军时的想法,不谋而合!
      聊到这里,他已经确定要用碧城了,但还想先压服住她,便故意卖了个关子:“嗯,这里面还有个道理,吕小姐没有想明白。”
      “还请袁大人赐教。”
      “你可知国事渐平,教育宜急的道理?要是在国泰民安,风平浪静之时,地方父母官不能够趁机办学,那就是在其位不谋其政了。”
      这个高屋建瓴的角度,碧城确实没想到,她佩服地点了点头。
      “我袁某人现欲在天津兴办大清第一个女子大学,开风气之先,想聘吕小姐为总教习。不知你可愿秉承父志,挑起这个重担呀?”袁世凯话锋一转,说出了真实目的。
      碧城听了,先是一愣。
      这样重的实务,她还没有担过,所以不敢贸然应承。
      但那句“秉承父志”实在令她动心。
      父亲去世时,最大的遗憾便是无子继承父业。她们姐妹几个也是在这上面吃了亏。
      若是真能在她手上再办起一个学堂来,的确有振兴家业的光彩。
      再说,兴办教育也确是她的夙愿。
      袁世凯见她还有些犹豫,便大手一挥:“吕小姐请放心,办学的款子、场地,都包在我身上了。明天我去唐绍仪那里,让他亲自襄助此事。你尽管放手去做。办砸了,有我顶着呢。”
      一句话就解除了她的后顾之忧。
      有袁世凯托底,又有唐绍仪襄助,碧城判断此事可为,便欣然领命:“多谢袁大人,碧城一定尽心竭力。”
      “诶,你应该谢的是令尊。要是没有他积攒下来的福业,你们吕家子女,哪有以此为生的机会啊?”
      一番透彻的点评,说得碧城感慨万千。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得知碧城要兴办天下第一个女子大学,克文便开始默默襄助,还特地托费树蔚这个天津商会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为女子大学多多筹款。
      “豹岑啊,我真是搞不懂。明明是你楚王有意,又何必假我之手,帮吕小姐筹建大学呢?”费树蔚颇为不解。
      “浩浩乎白水,农夫荷锄而歌,而管仲不明。有美人解之,方得宁戚。我袁克文不要她感恩戴德,她能解我的意,已是难得的乐趣了。”
      费树蔚听他借用“管仲求宁戚”的典故,来比喻和碧城之间的相处,不禁心悦诚服。
      “十步之内有芳草,十里之内有知音。你用求士的见地,来和女人相处。与你袁公子比起来,其他人都只能算是□□啊。”
      有严复、傅增湘等人的倡议,又有袁克文暗中帮忙,还有天津道尹唐绍仪等人拨款扶持,北洋女子师范学堂很快就正式成立了。
      学校兼顾新旧,分为文理两科,由吕碧城担任“总教习兼国文教习”,统管全校事务。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女子师范学堂虽然开学了,可许多人仍旧观望不前,不肯送女儿来就学。
      其实,就算是在天津这样的大埠,大多数家庭也还是介意女儿抛头露面,顶多只肯让她们在家塾里读书。因此,学校首批招生,仅募来三十余人。
      这令碧城感到很灰心。
      好在老师严复开导她:“碧城啊,我中华发明火药已有一千余年,直到今天才重用火器,是何缘故?不过是自上到下都没人见识过火枪、火炮的威力罢了。你不是也说,令堂原本不相信西医,直到碧玉病好了,才信的么?”
      碧城是何等聪慧之人,经老师这么一点拨,马上明白了:严先生这是告诉她,只有让大家真正见识到了女子读师范的好处,才会踊跃入学。
      对啊。既然前来求学的人少,那何不主动走出去宣传呢?
      于是,她开始在报上积极宣传女子上大学的好处,还将学校的讲义直接卖给校外的学生,甚至允许她们质疑——只要将答案写在空白处,即可交换讲义的书费。
      通过这些手段,女子师范大学的热度明显上升,来问询入学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眼见这样伤风败俗之事大行其道,那些保守人士岂肯坐视不理?纷纷在报上指名道姓地毁骂。
      碧城毫不示弱,用手中的一支笔,与他们论战。
      有说这是不守妇道的,她便批判道:“旧塾所教之妇道女德,不过视女子为男子附庸。谈论女德,只以男子便利为目的,却从不提夫妇应各尽其道,无所谓男德女德……”
      有主张“子曰,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她就驳斥道:“孔夫子还说‘吾未见好德有如好色者也。’妇人擅长因势利导孩童的性情嗜好,所以母善教,其子立也易;不善教,其子立也难。如欲革除旧习,必以师范学堂为第一要义。师范学校立,则群学之基础可定……”
      有指责这是崇洋媚外的,她便写道:“我们增设物理、经济等学科,不是因为西方发现了它们,而是因为它们是普遍适用的真理。就像我们使用铁路、轮船,不是因为西方发明了它们,而是因为它们确实好用……”
      甚至有说这是对女子区别优待的,她愤然反驳:“我们之所以设立师范大学,让女性学会自食其力,目的就是要让女性既享受同等的权利,也承担同等的义务。既不因性别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也不因身为女性而觊觎特别的优待……”
      一时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吕碧城这三个字,也因此叫得更响了。
      就连驻扎在京城的余复争,都听闻了她的名头。
      刚开始,他还不能确定,报上说的那个碧城,就是他所熟悉的碧城。
      直到搜集了相关的报纸,尤其是看到碧城在开学典礼上和嘉宾们的合照,他才欣喜若狂。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原来,他和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居然一直离得这么近!
      此时,段祺瑞担任“练兵处军令司正使兼第三镇统制官加副都统衔”,掌管着京畿重地。
      袁世凯给了他破格提拔人才的权限,让他可以建立自己的政治资本,以此彰显对他的信任。这也是他笼络人才的方式之一。
      段祺瑞便对手下的得力干将,多番提拔。余复争因此升任了“北洋第三镇总参谋并加三品衔”。是所有回国的北洋官费生中,品级最高的。
      当他听闻了庆亲王要巡视天津的消息,马上申请亲带护卫队随行。他想风风光光地出现在碧城面前。
      段祺瑞本就因他仪表非凡,属意由他出面代表第三镇,不过考虑到,以他的品级,做个随行队长算是降格了,所以才没有开口。既然他主动请缨,那自然是首肯。
      夏萱还特意把丈夫的军装翻新,好让他潇洒威风地随王爷赴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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