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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鹤行挚侣 ...

  •   同样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陆炳同他的前任和继任都不相同,甚至放在整个大明朝都是孤例。比如,在他任职期间,锦衣卫在内廷的权威是不可撼动的,不仅稳稳压过东厂一头,就连司礼监的头头们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叫一声大都督。又比如,陆炳身貌尤为俊朗,肤如焰霞发似青黛,走起路来更是神秀十足好似仙鹤一般,世人美誉“鹤行郎”。再比如,他的父亲陆松是当年兴王府的仪卫司佥事,母亲范氏乃当今天子朱厚熜的贴身乳母,他自小便生长在王府内,与天子同乳一母,长大后更是知交莫逆的发小玩伴,自小形影不离。只不过,当时的朱厚熜还是兴王世子,陆炳也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亲随侍卫。
      身为将门之子,陆炳自小便谙熟韬略,更兼练得一身好武艺,莫说是在兴王府,就是整个安陆州,也没有人能在他让手下走过十招,于是自然而然便入了老兴王的法眼。在王府的关照下,十五岁的陆炳进京参加武举殿试,随后一举夺魁成为大明朝开科以来最年轻的武进士。按例陆炳本可留任京师入兵部衙门深造,可他却难得不忘旧主,硬是抛弃前程返回安陆州兴王府继续担任亲卫。老兴王大为感动,原本想推荐他在安陆当地都督府出任军职,不料……

      “今夜本王继续守灵,留陆炳一人陪祭即可,你们都去休息吧。还有,母妃今天刚刚开始进食,吩咐膳房大灶的火不要熄,随时预备着夜宵,要是母妃还是不睡,每隔一个时辰进去劝食一次,吃与不吃都要来通报我。”
      年轻的世子朱厚熜此刻身着斩衰重孝,手拄素白哀杖,跪在王府正殿灵堂前。兴王薨逝三日,这三日他除了按时去母妃处劝食之外,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灵前,一双空洞的眼睛茫然的望着素烛上的火光,嘴唇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干皮。吩咐下人的时候还记着给母亲备下夜宵,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了。好在亲王丧仪向来都有朝廷典章遵循办理,倒也不用世子亲力亲为。倒是陆炳同父亲一道,这几天一直在王府里外奔波,既要迎奉京师前来致祭的钦差特使,又要接待前来吊唁的大小官员,还要负责加强特殊时期的王府守卫,几天下来身体也是透支的厉害。
      待下人去后,陆炳立马起身过去扶住朱厚熜:“世子,你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起来活动下吧,总这么熬着,老王爷在天有灵也会心疼啊。”
      朱厚熜慢慢的摇头,眼睛闭上,两行热泪随即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陆炳见此也不好多劝,于是去座椅上拿了两个软垫,放在朱厚熜身后慢慢扶着他靠下,又将腿缓缓挪出,让朱厚熜坐在了垫子上,随后自己跪在了边上。
      “文孚”朱厚熜沙哑的叫了一声,“我腿麻了,还是扶我起来,咱们一起去桌边坐着说说话吧。”二人虽然主仆有别,但毕竟是一同长大的玩伴,眼见差不多和自己一样憔悴的陆炳替自己跪在灵前,朱厚熜心中也是不忍。
      陆炳小心的搀着朱厚熜坐在桌边座椅上,又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朱厚熜手里。朱厚熜喝了一口,示意陆炳也坐下,随后开口道:“文孚,想必陆老大人已经对你说过了,就在明天,父王原本计划宴请安陆州道府县各衙大人们来王府宴饮,席间便荐举你出任安陆州都司指挥使。哪里料到骤生巨变,父王竟突然薨逝,不但将整座王府的担子都压给了我,也白白耽误了你一片大好前程。”
      陆炳忙道:“世子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一家承蒙王府照料已是感恩不尽。我陆炳自小就生长在王府,王爷王妃从来没把我当下人看待,让我从小陪着世子你长大,一同进学一同读书,说句僭越的话,我早就把王府当成自己的家了,世子您一家就是我的至亲。若不是老王爷垂爱,培养我习武治军,又关照我进京赴考,我陆炳今日不过就是个门前听差的小厮,哪会有功名傍身。只要世子不嫌弃,等您袭爵之后我还当您的亲卫,守着兴王府一辈子。”说到此处,陆炳已是眼含热泪,言语哽咽。
      “好啦好啦,我这才缓过点劲来,你就别再招我了。”朱厚熜也红了眼眶,眼睛又望向了灵位:“父王在天有灵知道你这份心意,他也会瞑目的。只可惜,父王一辈子壮志难酬,天不祚佑,空怀一腔抱负,白白蹉跎一生,最终却只落得含恨而终!”
      陆炳听出世子此言另有深意,暗自想到:壮志难酬?含恨而终?老王爷已是亲王,又是当今天子的亲叔父,尊贵无比,他还能有何壮志?深思之下,惊觉不妙,顿时觉得今天夜里,世子单单留他一人守灵,恐怕不是叙旧伤感这么简单。
      “文孚,你是这世上少有的聪明人,又对我兴王府忠心耿耿。父王不在了,母妃病弱,你和黄伴就是我最亲最信赖的人。今天,我就将兴王府的大秘密告诉你。你不必惊慌,也不要多想,因为这原本也是父王的用意。”朱厚熜一边揉着跪的酸麻的膝盖,一边有条不紊的说道。陆炳见世子将话说的如此诚恳,态度又平静随意,便不再开口,静静等待着秘密的揭开。
      “父王,乃是皇祖父宪宗纯皇帝第四子,皇伯父孝宗敬皇帝异母弟。在成化一朝,妖妃万氏为专圣宠祸乱宫闱,肆意堕杀皇嗣鸩杀皇子,害的皇祖父膝下竟无一人可承大统,我大明皇室血脉几乎断流!”说到此处,朱厚熜气愤之余拍案大骂,惊的陆炳急忙望向窗外,生怕侍卫听到动静冲进来。
      “好在祖宗有德,英灵庇佑,孝穆太后终于冒死诞育了皇伯父,这才有了成化朝的太子。可这妖妃祸心不死,又想鸩杀皇伯父,多亏皇伯父机警才屡次化险为夷。万妖妃生怕皇伯父克承大统后遭到清算,竟又想出一条巧计,便是规劝皇祖父在后宫广施雨露恩惠,增加皇子数量,造成皇伯父非独子事实,伺机废黜皇伯父太子之位,不得不说,此计却也称得上釜底抽薪,也多亏了这个妖妇,祖母宸太妃因而有孕生下父王,成为伯父长弟,其余各宫娘娘们也相继生下诸位叔父,我大明皇室宗亲才稍为可观。如此说来,我兴王府上下倒要感念妖妇留存血脉之恩了。”朱厚熜苦笑一声,向灵位处望了一眼,继续说道。
      “父王一出生便深得皇祖父钟爱,因此万氏便寻得时机,向祖父进言,说皇伯父出身寒微不宜占据储位,要另立父王成为新太子。”陆炳忙道:“世子说的大秘密,原来就是老王爷曾经被议储之事?”
      “正是。”朱厚熜重重的叹了口气,略带遗憾的说道:“当时皇伯父储位已然稳固,朝野内外深孚众望,纵然是皇祖父有意易储也已无力回天,于是议储之事便昙花一现不了了之了。”
      “后来,皇祖父晏驾,皇伯父践祚,父亲为诸弟之长,首尊为兴王。本来,皇祖父与父王二人棠棣至深,鹡鸰情厚,不料偏有好事者将父王当年议储之事告知伯父,以为邀功。皇伯父自小生长掖庭最为顾念亲情,因此不愿深追。弘治一朝我兴王府倒也相安无事其乐融融。谁知到了正德即位,又有好事者将此事告知,我这位堂兄向来雄猜狭隘,得知内情之后屡次三番刁难父王,后来竟至当面诘问有无不臣之心,逼得父王跪在太庙祖宗灵前起誓,全无半点叔侄情分。父王极为痛心,难过之余多次向我诉苦,直到临终,他都是带着愤懑和不甘离世的啊。”朱厚熜说完已是泣不成声滑下座椅,朝着灵位的方向跪拜不止。
      待扶起世子情绪稍缓之后,陆炳方才小心问到:“如此说来,老王爷在世之时,已有大争之心?”
      朱厚熜愤然说道:“大位本非我父子所欲!是万妖妃前朝作孽,是他朱厚照步步紧逼,方才将我们逼上如此绝路,若是皇伯父还在,我兴王府上下绝无谋逆之心!”陆炳听得他竟然将天子名讳脱口而出,不由惊得忙用手捂住世子的嘴。
      “栽培我成为武进士,荐举我出任指挥使,看来老王爷不单单是提携后辈,暗中也是在为他日起事积蓄力量。”陆炳暗自思忖道。
      “藩王举事,谈何容易。除去太宗皇帝不说,宁王之乱就是近在眼前的血例。父王在日,不过也就是暗中笼络志士为王府所用,静观朝局时政变化。”说罢手指北方。“京城那位如此荒诞任性,还怕找不到机会吗?”
      陆炳听此话,一边默默点头应付,另一边大脑却开始飞速旋转:眼下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世子将惊天谋逆大事倾囊相托,自己无论如何只能跟着他一路走到黑。此刻若想活命就只有全力以赴支持兴王一脉夺嫡,否则一旦东窗事发覆巢之下自己就是灭门之祸。为了增加一点底气和信心,他鼓起勇气继续问道:“世子,眼下圣上正值青春壮年,虽然举止荒诞些但有杨阁老他们一众宰辅支撑着大局,这大明天下还算稳固,您刚才也说,宁王贸然起事旋被剿灭已是前车之鉴,不知我兴王府的天机又在何处呢?”
      朱厚熜此刻突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父王虽然走得匆忙,但好在也留下了一些人脉。这几日来王府吊唁宾客甚多,其中就有不少是我兴王府的得力助手。文孚你是聪明人,难道看不出,咱们最大的盟友此刻已经安安稳稳的睡在东厢房了吗?”
      “东厢房?”陆斌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日我迎候京城唁使的时候有个人如此眼熟,原来是他!”
      “不错,为了掩人耳目他特地变换了行装藏在京城队伍当中,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再有一盏茶的工夫他就该到此详谈面议了。你去东厢房外找黄锦,告诉他不必继续监视了,然后你俩一块,把江爵爷带到此地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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