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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正德天子 ...

  •   “本人纪璇,成化九年生人,父亲是云贵两广七十二州府世袭土司头人之一,自小也算锦衣玉食。无奈成化十二年,族人因不堪地方官吏爪牙压榨袭扰举兵起事,惊动朝廷出兵平乱,最终事败各土司族属或杀或俘,当时我年仅三岁,按旧例受宫刑后送往掖幽充作仆役。家族覆灭,背井离乡,从尊贵非凡的土司少爷一落千丈成为任人踩踏使唤的阉人,这对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真可以算得上是灭顶之灾了吧?”
      听到老太监慢条斯理般道出自己的身世遭遇,举重若轻仿佛真的是在说一段演义故事一般,很难想象这样凄苦的遭遇就真实的发生在眼前这个佝偻瘦小的老头身上。即使同样自小入宫、见过许许多多同他一样不得已净身惨事的孟冲也不禁为之唏嘘,而姜林则在叹了一口气之后道:“这般际遇的确太过凄惨,不过当年朝廷平叛乃是天威正道,大军诛罚必申也未曾株连无辜,老前辈当时年幼没入宫廷也是旧俗,既留得生机更应珍惜度日,何以要搞出一个内行厂来搅动风云呢?”
      纪璇听此话,笑了笑继续说道:“千户大人说的倒也不错,当时我虽然只有三岁,可我记事很早,从小又有族中长辈请来的名师为我早早开蒙,所以当年的惨状我全都记得,一颗复仇的种子深深埋在了一个小人儿的心里,如果不是在龙场遇到先生,说不定我还真能搞出点动静来呢。”
      “阳明先师?”孟姜二人大声惊呼,眼里顿时充满钦慕:“真是想不到,老前辈大有造化,竟有幸得圣人教化!”
      “是啊,何其幸运啊。”说到此,纪璇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暖意。“当时他老人家时任都察院佥都御史,巡按云南后即将返京述职,适逢朝廷谕旨令其押送我们这些罪员罪属一并返京。押送途径龙场时,先师大为感慨,想起当年在此穷山恶水静思悟道之事,于是将我们这些罪属召集到一块,当下传道开讲。”
      “小老如今已届花甲,可对于三岁之时先师讲授的真理却字字记得真切。先生说,我们这些人不是天生的罪员,只是时运不济才遭逢变故。他自己虽出生富贵却也是命途多舛,几经沉浮多少次死里逃生,可就在他当时被贬的龙场,他苦思反省终于悟道解脱,方才创立姚江一脉学派。先师告诉我们,所有的天理全在人心,只要心理相同,遵循本性,用己之余生找寻心之所在,践行心之真理,一时的境遇根本无法束缚人之天性,要遵从内心的渴望,持之以恒的寻求探索,即使凡夫俗子也能脱凡入圣。他要我们这些人切不可因一时困顿迷失本心,丧乱心智,要以心为师,回归本性良知”
      “先师微言大义,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传道已让我受用终身。说也奇怪,三岁那年的我竟能听懂如此精深的至理。从那天之后,无论是净身之辱还是仆役之累,我都能泰然处之且甘之如饴。”
      孟冲此时还在回味阳明先生说过的那几句话,听到纪璇继续说起自身经历,赶紧回过神来继续聆听。
      “进宫之后,我先是被分配到了惜薪司跟着师傅们帮忙干些搬运洒扫的粗活,一直长到了十岁,因为识字被选录进内书堂学习,经过翰林学士栽培之后有幸学识和才干竟都有了些长进,倒也真应了先师当年的期许了。后来我就一直留在了内书堂,帮着宫中教习辅导新进宫人文墨。一直到了十八岁,我遇到了改变我一生的那个人。”
      “弘治四年,武宗正德皇帝降生。这是大明朝自开过以来第一位皇后临盆诞下的嫡子,生辰八字更是与太祖皇帝暗合,普天同庆视为天大吉兆。孝宗皇帝大喜之余决定精心选派一批内侍宦官贴身侍候,小老不才,凭着些微末才学通过层层选拔入围,成为武宗皇帝的贴身大伴”
      “哦?”姜林听到此处,忍不住小声问道:“可世人皆知,武宗皇帝最信赖的内侍是奸宦刘瑾为首的八虎之流,老前辈想来是不屑与之同流,才寂寂无名的吧”
      纪璇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刘贼奸险,本就不学无术,仅凭着巧言令色和财帛便打通关节成为御前太监,小老当年便耻于同列。武宗皇帝自小聪明异常又精力旺盛,这些宵小之徒便成天蛊惑圣心,带着他犬马玩娱,若非还有我们几个内侍伴读天天督促先帝进学,好好的聪明苗子几乎都要断送在这几个鼠辈手中!”
      孟冲无奈道:“天下人只道正德天子荒诞不经,不学无术,只知宠幸奸小游戏人间。世人又哪里晓得,先帝其实是一个绝顶聪明人情练达的奇男子啊!”
      纪璇点头道:“世人愚鲁,得闻消息无非是口耳相传以讹传讹,再不然就是仍由那些官吏们粉饰矫揉,怎比咱们这些自小生长在宫中的人熟知内廷真相”
      “武宗皇帝十四岁克承大统,原本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慈父骤然见背已是塌天巨祸,自己小小年龄又要立时挑起大明天下这幅重担,别看他在世时是个乐天居士,其实他内心的苦楚,又有几个人能知道。真所谓孤家寡人,何其凉薄。”
      “我还是不太明白。”姜林疑惑的看着纪璇:“这些都是圣心独断的往事,老前辈为何知道的这么详细,而且听您的话语似乎先帝对您比刘瑾还要亲密,那为何刘贼还能兴风作浪祸乱朝纲呢”
      纪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因为,我毕竟是那个孩子的亲眷啊!”
      “什么!”孟姜二人惊呼一口气:“您是武宗皇帝的亲眷?”
      “孝穆皇太后,算起来是我的同族姑母”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您和皇家竟然有这样一层关系”孟冲恍然大悟,不自觉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眼看到姜林还是一头雾水,急忙解释道:
      “姜兄应该记得,成化年间,贵妃万氏宠冠六宫,因自己不能生育便妒忌有孕妃嫔,暗中将皇家骨血一一堕杀,导致宪宗皇帝膝下无子几乎绝嗣,后来偶然临幸当时还是普通宫女的孝穆皇太后,方才诞下龙种即为孝宗皇帝。当时太后为了保住龙脉在宫中躲藏数年,直到内侍张敏冒死将真相告知宪宗后方才真相大白,孝宗皇帝顺利成为储君,可孝穆太后却在事后惨遭万氏毒手鸩杀殒命”
      “孝宗皇帝即为后思母情切,曾四处探访母家旧人想迎回宫中奉养。无奈孝穆太后本就是西南蛮族俘虏没入宫廷为婢的,所谓亲眷根本无从查起,最后也只能含恨了之。想不到老前辈竟然不仅同孝穆太后相同遭遇,更是太后的亲族”
      纪璇道:“孟公公说的半字也不差,我也是进宫之后,有一次和先帝偶然闲聊起自己身世遭遇,先帝方才知道我也是来自西南吐司蛮族,又与孝穆太后同姓,事后细细探访方才知道身世。”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先帝竟然扑通一声贵在了我这个至微至贱的阉人面前。他哭着说,祖母在后宫拼着性命生下护住了父皇,没想到刚刚真相大白便死于非命,父皇在世时每每思母都会哀恸嚎啕,自己从小便历历在目感同身受。可怜父皇毕其一生都未曾再见母家之人,自己竟然比父皇还要幸运,未曾想到还能见到母家长辈,自己这一跪,是代父皇、代大明历代先祖跪谢纪氏保全宗族血脉之恩啊!”
      说到此处,纪璇早已哭俯在茶桌之上泣不成声,坞仔见状急忙上前抚背帮忙换气。孟姜二人也红了眼睛,半晌说不床话。过了许久,纪璇慢慢稳定了情绪,继续说道:
      “其实,武宗皇帝从未真正放手信任过刘瑾他们,只不过需要这些奸滑之辈去应付前朝那些腐儒墨吏。后来,先帝越发觉得刘瑾他们难以操控,内廷厂卫尽数归于其手,外朝也无可真正信赖委以心腹的死命之士,于是吩咐我,暗中组建一个只听命于皇权、可以一并监视内廷外朝的秘密组织,为了区别于现有厂卫,故取名为内行厂。”
      “由此看来,圣上怕不是多虑了吧。”孟冲言道:“不过是一个临时组建的眼线班子,现下都已不复存在了,还值得如此大费周章的探访吗?”
      “不!”纪璇突然换上一副狡黠的面孔:“当今圣上所惊怖的,说到底就是他以庶夺嫡、谋图皇位、勾结奸佞、暗害先帝的欺天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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